三日过得仿佛就是一眨眼,头天夜里,慕容音也睡不着,一想到今早起来,宛儿便要跟着陶襄走了,她这心里,就免不了空落落的。
慕容音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个盒子,上头挂着把小锁,宛儿从铜镜里瞧见她,回眸一笑,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
“这头梳的真好,”慕容音一进来,使了个眼色,给宛儿梳妆的小丫鬟就退了出去。
“今日便算是出嫁了,你紧不紧张?”
慕容音握着宛儿的双手,灯火遥映下,宛儿红着脸,神情却极是从容。
“有什么可紧张的,横竖就是他了,我跟着他……他难道还能负我不成?我只是……只是舍不得你罢了。”
“以后你还是可以随时回来看看我的,”慕容音将她的手放开,捧起那个檀木盒,将锁打开。
“这都是给你的,有不少房契、地契……还有好些钱庄的通票,你拿着,就当是……一点点儿嫁妆,用来傍身吧。”
慕容音将盒子里的所有契书倒出来,堆成厚厚的一摞,宛儿掩着小口,却难藏惊愕。
“小王爷……奴婢这些年跟着您,钱财这些也有不少了,您实在不必。”
“诶,你是我阁里出去的人,若非太仓促,我要给你准备十里红妆。”慕容音将契书悉数装回去,把钥匙装入荷包,系在宛儿腰上。
“给你这些,我都还嫌少呢……你记着,不管嫁谁,他有多少到底都是他的,你自己的,全都要好好捏在手里。”
宛儿扑哧一笑:“主子,这道理都还是我教你的……”
“我记着呢,我是怕你给忘了,”慕容音紧紧握着宛儿的手,“你这些年有多少,我心里也有个数,吃穿是不愁,可要想过得再好些,却还是不够。若是有个什么,你那点银子,够使多久的?”
“是。”
宛儿好好地将东西接了下来,过苦日子倒也不难,只要肯,贫贱些也不要紧。只是终究不如锦衣玉食高屋广厦过得如意,世间多少夫妻,就是因着贫贱而闹得鸡犬不宁……
原本的恩爱不疑,因着三餐不继、柴米油盐……逐渐变成怨偶,到头来,却是虚耗了年华。
她懂慕容音的这份心意,也感激她的成全。
“从来都是你给我梳头,今天换我给你梳吧?”
慕容音抓起桌上的檀梳,她知宛儿今日要远走,太复杂的发髻,横竖是累赘,况且以自己的本事,也只能给她梳一些简单的发髻。
思量之后,她轻轻捏着宛儿的长发,一梳直梳到发尾,又结成一个极大方的圆髻。
“宛儿今日是新妇了,唉……只是想不到,我的宛儿竟然比我嫁得还早。”
“您若想嫁,不如求一求皇上,兴许……他成全你和许公子呢?”
“我、我……算了吧,”慕容音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和他,以后还长着,再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提我的事做什么?”
慕容音看宛儿,她满脸的幸福,自己也生出丝丝羡慕。
“宛儿……你就这样嫁了他,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耆老见证,甚至连个像样些的洞房都没有。你不觉得委屈么?”
“委屈什么?”宛儿极自然地往头上戴了一支金簪,对镜描着眉,“只要那人是他,我宁愿就这样随着他走。”
“诸般繁琐礼仪,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最后落得在我身上的,只有他一个。反正我与陶襄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没有公婆,他也没有岳父母,要那些礼仪,反倒觉得啰里八嗦的。只要有您见证过,我就满足了……”
慕容音又是极温醇地一笑,窗外天光云影,渐成白玉色,衬着衣架上挂的红嫁衣,泛出不灼眼的温柔。
“好了,换衣裳吧。”宛儿描好眉,嫣然不可方物。
慕容音亲自取下那袭利落的衣袍,上头绣着些飞鸟,样式简单,可却花了绣娘许多心思。
宛儿就是宛儿,连嫁都嫁得如此干脆。
“来,我给你穿。”
她提着衣衫,就像平时宛儿此后她穿衣服那样,将宛儿的两只手套进去,整理好衣襟,又系上一条金线绣的腰带。
“还要盖头么?”
慕容音拿着那块鸳鸯戏水的盖头,在宛儿面前晃了晃。
宛儿一摇头:“不要了,成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什么盖头?我就这样走出去,然后大大方方地嫁给他。”
慕容音十指紧扣在一起,眸中像是有一点星子,她现在羡慕极了宛儿,她可以这样潇洒地嫁给想嫁的人。
而自己……
或许生来,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吧。
“宛儿,你真漂亮。”
宛儿对着铜镜前后看了看,又旋转了一圈,笑得极美。
“小王爷,待你出嫁那天,我一定回来瞧你。”
慕容音眼角的笑意缓缓收敛,轻柔地道:“我若嫁的是喜欢的人,你就来。我嫁的若不是喜欢的人,那就别来了……”
宛儿款款迈步,慕容音又追上去,帮她捋整齐耳边的一丝乌发,时辰要到了,陶襄会在门外等着她。
推门出去,满院都挂了灯笼,装点得极为喜庆。
“你虽说不喜欢,可我还是吩咐下人这样做了。我不想你到我身边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走时……也是一样寂寞。”
院门外,陶襄一袭红色锦袍,手捧一柄如意站在那里,一见宛儿,双眼便笑成了两弯月,头一回……慕容音望着这不大着调的陶襄,觉得他能靠得住。
“殿下,陶襄今日……求娶宛儿。”陶襄双手举着玉如意,交给宛儿,宛儿接过的时候,上头还带着他的温度。
云雁抬来一杯酒,宛儿从她手中接过,又递到慕容音手中。
“小王爷,礼数简单,你喝了这杯酒,也算是见证过了。”
“好,”慕容音举杯一饮而尽,目光温柔地凝着并排站在面前的两人,清浅地笑着,“愿你二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宛儿跪地朝她一拜,而后盈盈起身,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终于在慕容音一声声催促之下,缓缓离去。
小院里顿时冷清下来,宛儿走了,和陶襄一起……
至于杜羡鱼,也是不能再留下来的。
自己就要回去了,他们这些人,因自己而聚,如今自己离开,他们注定要归于江湖。
斜风缓过,雪絮又洒向了屋檐,慕容音站在庭院中,轻呵着手,任飞雪落在发上,倏然间,头顶上的雪停了,脚下投了一片阴影,一转眸,许慕宽撑着伞,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既然舍不得,为何又要让宛儿走?”
“自是要走的,你也是要走的……就连我,也要走。”
“今日的阿音,不如往昔意气,”许慕宽收了伞,立于漫漫飘雪之中,只听她喟然一叹,“你可知……我为何不让宛儿留下来,明明朝中特使还未到,我却硬要她跟着陶襄走?”
“为何?”
“王府已经困了她十多年,我懂她的,从前她爱慕过我皇兄,却自知那不过镜花水月,如今觅得归宿,她是不会再在这里多待一刻的。”m.χIùmЬ.CǒM
“可是我会陪着你,”许慕宽想去牵她的手,伸手到一半,又缩回去,“那日说好的,我会亲眼看着你上了回雍京的马车,直到再也看不见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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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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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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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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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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