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寻珠一身雪白狐裘,踞坐于车中,她是时候该走了,康州城外远山白头,江河如银练,一片茫茫……
许慕宽和慕容音并辔出城,骑在两匹高头大马上,两人都是一身墨色狐裘,行走于漫天飞雪之间,犹如两点落入凡尘的墨色。
沈寻珠的马车就在他们身后,此一去……便是山遥水淼,天高海阔。
“慕宽。你说……江家……会好好待她这一阵子的吧?”慕容音徐徐按辔,扭头回望了一眼。
风雪拍打着马车的车顶,车帘被风卷起一丝,缝隙中,露出沈寻珠的容颜,经过这近两月的教习,她已不是那个见人便落泪的沈家小姐。
她是江家嫡女……
“自然会的,起码面上的礼仪会有。”
“那是,”慕容音轻叹了一声,“沈寻珠是我的人,就算她改名字成了江梅萼,那也是我睿王府的人手,区区一个盐课司副使,怎敢对她不敬?江程若想要升官,还要依仗着我呢……”
“阿音……你这是险招。”
许慕宽语声悠悠,夹杂在风雪里,飘进慕容音的耳中。m.xiumb.com
“我不管!”慕容音烦乱地将手中短鞭凌空一阵乱甩,“险那也是我险,江梅萼早有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她本是该被发卖的,结果被她家管家用自己孩子给替了下来,这就是她的造化。”
许慕宽垂眸笑了笑,她决定的事情……果然是一句都说不得的……
自己不过说一句,她早有一堆话等着。
“准备送到哪?”许慕宽扬目远望,天上又悬着一团彤云,估摸大着雪是要下来了。
“送过桥吧……”
慕容音拢了拢厚厚的狐领,三五里外,便是一座石桥,好歹……也要将江梅萼送过去才是。
小雪飘飘地落了下来,行伍中静默无言,马蹄在雪中踏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印子,霜雪簌簌,欺压在慕容音的风帽上……
纵目望过去,一道白石桥已在前路。
再送也送不了多远了,慕容音一抖缰绳,从队伍中脱离出去,奔到桥边,风振起她的衣袍,一道单薄的背影,在风雪中,看着孤独万分。
许慕宽的目光深深凝着她,忽而也挥缰追去,与她并肩。
“你追过来做什么?”
慕容音一甩头,覆到发上的细雪被她纷纷抖下来,许慕宽见了,轻轻抬手,替她将眉间的雪珠拂去。
“送走沈寻珠……我陪你去跑马如何?”
他温淳地问着,慕容音笑道:“你怎知我想去跑马?”
他清淡地一笑,望向茫茫远天,送沈寻珠走是为了给薛简报仇,她现在……心中一定想着与从前薛简有关的那些事情。
到底人不如故……
可是,故人何在……?
况且,那不过是个故去的人。
许慕宽淡淡一笑,以他的胸襟,如何会与一个故去的人置气?
“你怎知我想去跑马?”
慕容音看他但笑不语,不死心地又问。
许慕宽微微撇过头,目望远山,语声清朗:“今日雪落得这样好,若是绕过这座山,去到湖那边,定是绝美的景色。”
“就是我来康州当日,你在船上等我的那片湖?”慕容音揪着马缰的手缓缓握紧,“只要能跑马,哪里都好。”
心中愈是纷乱不止,便愈是想策马于雪幕之中,恨不得一直朝着某一方奔过去,放纵不肯收缰。
“那便从此处奔回城去,”许慕宽望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心中定然不平静,散一散心……也好。”
慕容音点点头,朝着沈寻珠马车的方向看回去,马车已停到桥头,一个从睿王府选出来的小丫头扶着她下了车,静静伫立于漫空飞雪中。
今日送她走,这样好的雪,但愿是个好兆头。
“梅萼……拜谢世子殿下。”
慕容音跳下了马,将微微福身的沈寻珠扶起,她笑了笑,又向许慕宽的方向福身行礼。
“也拜谢许公子,若非公子相救,梅萼定然早已沦落青楼。”
“实在不必,”许慕宽也抬手虚扶,却又带了一丝淡漠疏离,“姑娘还是莫要记得我,此去千山万水,姑娘珍重就是。”
沈寻珠淡淡地一笑,许慕宽话音中的疏冷,以她心思之细腻,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却也不在意……
她的未来在深宫里头,如今此处,是她最后的自由。
“小王爷,我还有些话……”
沈寻珠垂下了头,慕容音笑了笑,亦是颔首:“此处冷,上车说。”
沈寻珠踩着车凳,推开车门,慕容音也紧随而上,车中温暖舒适,江梅萼烧了一壶茶,以最严苛的礼仪,亲手奉上。
“小王爷,我以茶代酒,敬您一盏。”江梅萼双手托盏,慕容音亦是双手接过。
“此番……我最后一次以沈寻珠自称,这盏茶,让寻珠敬您。”
沈寻珠也给自己满斟上,举盏齐眉:“先谢世子殿下救我姐弟二人;再谢世子殿下为我筹谋……”
“我没有那么清高,并非只是为你筹谋。”慕容音一饮而尽,将杯盏搁回桌上,“你为你的,我为我的,你还是莫要谢我的好……”
沈寻珠宛然一笑:“不管您如何想,寻珠心中都感念着您。”
“随你吧……”
慕容音随意往后靠过去,车中的温度化了她风帽上的雪珠,冰冷的雪水顺着风帽流进她后颈中,冰凉的触感如电般,直打寒噤。
沈寻珠笑了笑,眸中一丝苦涩,探手入怀,慎之又慎地掏出一串玛瑙璎珞。
“小殿下,这串璎珞是家母遗物,烦请您交给墨儿,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慕容音迟疑了片刻,一时没有接过。
她眼中明明还有着眷恋……
“你为何不亲自给他,却要我一个外人代转?”
沈寻珠又是叹惋一笑:“还是算了,我若给他,白白的又要落下泪来。反正以后世上没有沈寻珠这个人了,我进了宫去,不知是多少年后才能与他相见?二十年、三十年?亦或是至死,我们姐弟都不能再见一面?”
“好,等他身体一好,我会亲自交给他。”
慕容音不再迟疑,接过她手中还带着温度的璎珞,往后沈寻珠鱼沉雁杳,粉悴烟憔,都与沈墨再无交集。
甚至生老病死,都与他无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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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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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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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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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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