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简从未做过如此逼真的梦,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鼻尖上、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垂目一看身前,半盏竹叶青犹在,青瓷小盏在灯影之下投映出一个浓浓的影子。
薛简端详了端详自身,只觉得一股酒气。
他是簪缨世家出来的清贵子弟,容不得自己身上有这般浊气。
夜色清微,屋中如此轻暖,薛简还是觉得心中一片寒彻。
那个梦出现得如此离奇,更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仿佛这件事情真正发生过一般……
但薛简又轻轻笑了笑,一个梦而已,何来这许多杞人之思?
看了一眼更漏,时间已近子时了,薛简起身将门推开,正准备唤来婢女洗漱休息,但路过外屋时,眼神往书架上一扫,竟然生生迟滞住脚步。
书架上搁着一个淡淡粉色的荷包,绣了一枝梅,缀着月白色的流苏,并不是谁亲手做的,样式也很普通。
但这个荷包,却是慕容音送给他的。
当初还在封州,慕容音有一次去夜市上闲逛,回来时便买了一对荷包,都是一样的样式,只是一只绣的是梅枝,一只绣的却是落梅……
薛简本来想坚辞不受,因为荷包这种东西,大多是男女之间私定终身才送的,他本就不想和慕容音之间有太多的牵扯……
若是要了这个荷包,自己倒不会有别的想法,可这位郡主,说不定要多想了……
所以他坚决不要。
但是这位小郡主,实在是太强势,生生是硬塞给他。琇書蛧
薛简哭笑不得,万般无奈之下,才接了。
回到雍京后,本早已将此物束之高阁,却被侍女在打扫屋子之时翻了出来,放在了书架上。
薛简此时看着这个荷包,倒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起了当初在封州,慕容音对自己说过的许多话……
“兴许是因为那个梦的缘故吧……”
薛简没有再多想,看了那个荷包一眼便往外走,可刚刚跨出去一步,脑海中突然有一道霹雳闪过……
她说过:
“我做了一个梦……你知道你在哪么?……你在玉熙台上等着我呢。”
“好大的雪,你牵着我……”
“我从玉熙台上掉下去了,你没拉住我,只扯走我一片衣袖……”
他的梦境,和慕容音曾经说过的话完完全全地对上了!
薛简怔怔地站在原地,当初慕容音抹着眼泪跟他说这个梦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笑着,小姑娘闺思中做的一个梦而已,梦里的事,当不得真。
何况是一个充满绮念的梦。
当时看她心有余悸,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自己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并未多想。
可今夜,这个梦重现了,与她曾经说过的那些场景,丝毫不差。
玉熙台、大雪天……还有那触目惊心的坠落!
如果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梦,又为何会先后发生在两个人身上?
而且这感觉,是这么真实……
真是到薛简不愿意去过多回想,仿佛真的有个人那样摔下去过,仿佛他真的尽力了,却无法挽救她,只能扯下一片衣袖,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去。
好可怕的梦。
………………
杜羡鱼走的时候,仍如她来那样,静悄悄的。
慕容音也并没有真的要她那一沓砖头厚的银票,甚至又拿了一些王府里存着的好伤药给她。
行走在外的人,光有银子是不够的,这些药,尤其是治伤的药,乃是越多越好。
而杜羡鱼也表示,天宗将会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等到朝廷上清剿的风声过去,她再慢慢活动一下……
争取两年内,让天宗真正变成一股牢不可破的势力。
送走杜羡鱼时,已经是三更天了,但原本很疲累的慕容音还是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薛简从怀王府中出来的那一幕便会不停在她脑海中晃荡……
慕容音辗转半宿,终于还是没有办法入眠。
她和薛简的事情,就像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一样,若是不能早日解决,这根刺,便迟早会把她给疼死。
但慕容音又想到了厉鹞下午些时候说的话。
是啊……连厉鹞都能看出来薛简并不对自己上心,自己还做这些,会不会到头来,又是两手空空呢?
想想上一世,他对自己是那么好……
为什么重新活过来之后,这些人不一样就罢了,连上一世所经历过的事情,也是这般不同。
是从哪里开始不同的?
慕容音记得,是从去年春末去行宫,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事情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不对,
不是从那个时候,甚至还要更早些……
对了,是从今年与大魏在南境打的那场仗开始。
要不是那场该死的战争,薛哥哥怎么会在去行宫春猎的前夕随着皇兄去了南境,要不是他去了南境,本王原本可以在春末的时候,听见他亲口表白的!
该死的大魏!
这一世不对的地方还有,连人也不同!
前世的时候,是没有那个讨厌鬼许慕宽的……
要是没有这个人,本王是不会有现在这么多忧思的!
慕容音气呼呼地想着……
只是她不知道,连她所怨怼的那场“该死的战争”,都是许慕宽一手策划甚至是挑起的。
世事便是这般,阴差阳错地多了一个人,多了一场前世没有的战争,之后一切的事情,便与前世的轨迹,背道而驰。
如果薛简能去行宫……
如果薛简去到行宫后,能有之后的那些事……
那么在去年那个风晴日暖的春末,在枣红马的马背上,薛简还是会踌躇着对她说,“小阿音,跟我一辈子……”
而后……
陷入前世的老路。
可老路?却又是不是代表着死路?
人似流云,世事如风……
究竟是哪一只手,掀弄了原本波澜不惊的风云,将这本会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世事,搅弄得面目全非?
慕容音……只不过是身处两世交叠之中,才会有这么多感受。
两辈子,终究还是没有活了喂狗……
她倒是清楚了,可即使知道事世不同,却没有办法,将这已经偏离轨迹的事情给拉回来。
天意面前,人力能做的,终究太有限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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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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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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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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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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