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暝,晚来妆面胜荷花,慕容音端坐在妆台前已一个时辰,满头青丝被一丝不苟地梳好,又将步摇好好戴上,清夷对镜看了看,又从托盘中取出一支压鬓金簪。
行宫不比睿王府规矩宽松,每年慕容音来玉华宫避暑,照着规矩,她的丫鬟不是入册的宫人,一个都不能带来,是以每年一到栖云轩,早已等候在此的宫人清夷便会接手她贴身的所有事务。
将最后一支嵌珠簪子戴好,清夷终于轻呼出一口气,慕容音却只觉得自己头上越来越沉。今日是她的生辰,她自小深受睿王宠爱,又得燕帝看重,每年逢她的生辰,行宫中定要好好热闹一番,排场之大,反倒胜过任何一位妃嫔所出的公主。
慕容音以手背掩唇,轻打一个呵欠,身上华服本就繁缀,又一动不动地静坐一个时辰,晚宴还未开始,她倒有些惺忪起来。
“今日是郡主的好日子,怎么倒先困了。”
慕容音浅浅一笑:“皇上年年都这样抬爱我,我自觉有愧。”
“难怪郡主深受陛下喜爱,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侍候您,都觉得您与其他主子不同。”琇書蛧
清夷素来觉得她温雅平和,殊不知慕容音在不熟的人面前,向来是做足表面功夫,时间一久,所有人都只以为琅月郡主是端庄识大体的女子。
足着轻丝履,鞋尖珍珠在斜照下散出淡淡光华,她向来不喜欢这样浓重的打扮,但今日是生辰,若还是一身素净,燕帝定然会不悦。
再如何,他总是她的生父。
晚宴设在猗兰台上,当慕容音来到此处时,燕帝和薛皇后还未驾临,相反倒是几位年龄相仿的公主已到了此处,她们看向慕容音的眼神有欣羨、有嫉妒,而她早已习惯了,从小都是如此,她明白,燕帝随口便可许她的,或许是那些母妃不得宠的公主的奢望。
殿外缓步行来一人,淡青色锦袍,白玉冠束发,一身清隽文雅,慕容音见了,先是微微福身行礼,唇角浅露笑意,心中却是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自当日睿王府画像后,这柳无垠就时常出现在她眼前,或是偶然、或是刻意,次数一多,慕容音也觉得他讨厌起来。
月出于东山,十六的月圆过十五,当燕帝携着薛皇后驾临时,第一抹月光正好洒在殿前瑶阶上。
燕帝眉目含笑,薛皇后满脸慈和,丝毫不见当日在正阳宫中指责她时的悍戾。
席中诸人皆已到齐,只有宁王,很识趣地没有来,向燕帝和皇后见礼后,马上便有宫人在燕帝身边另设一席,慕容音从容落坐,只感觉下首看向她的那些目光中,有几道就像寒刺一般,盯的人不舒服。
夜间暑热未消,冰碗中的莲子、菱角入口正好,慕容音捧着冰碗,指尖都被冰凉刺红。
殿中歌舞还是同往年般,满殿水袖甩来甩去,舞姬柳枝般的纤腰慕容音看着只觉索然,捻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却见下首的柳无垠也是满目萧索,似是觉得满殿翩然旋转的夭桃秾李都是清水。
感受到身侧传来的目光,柳无垠抬眼一看,正巧与慕容音眸光相对,燕帝恰好看见此幕,面上不露声色,却叫身旁内侍将桌上一碟桃花酥赐给柳无垠。
薛皇后见了,面露浅笑,曼声吟道:“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皇上……这是欲成人之美了。”
薛皇后侍奉多年,最会揣摩燕帝心思,慕容音听她无端吟诗,心下没来由一紧:内侍赐酥的动作本不大,皇后这么一点,满殿目光顿时移到柳无垠和柳国公身上。
今日是她的生辰宴,燕帝特意召了柳国公和柳无垠两个外臣,莫非是存了要赐婚的心思!
慕容音心中早已叫苦不迭,前世可没有这一出啊!她还等着过段时间薛简对她许下白首之盟呢!
琴音凝弦,箫声暂歇。
燕帝眼含笑意,甚是轻松道:“桃李风前多妩媚,杨柳更温柔。郡主今日生辰,已近桃李年华,朕有心替她留意一门亲事,看来看去,朕最中意柳国公家的三公子。”又看向慕容音,“想必你们都见过了罢?”
慕容音轻轻颔首,眸中讥诮却在烛光掩映下,叫人看不清楚:“当日柳公子入睿王府替臣女画像,臣女还纳闷,画师怎会有这好大的气派?”
柳无垠亦起身拱手,持重中暗含三分欣羨:“臣当日入府作画,有幸与郡主浅谈了几句,于郡主的品貌、才学,自是万分钦慕。”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在郊野孤山上偶遇的那一次,慕容音不提,是怕燕帝追问,若是无端牵扯出许慕宽,对她自是十分不妙;柳无垠也深知闺中女子与男子出游自是十分不妥,为着她的声誉,他也决计不提。
殿中诸人皆道两人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都祝慕容音今日双喜临门,又祝柳国公府公子了却一桩人生大事,心中对于柳国公父子为何会出现在郡主生辰宴上,也疑问尽消。
燕帝见前戏已然做足,缓缓发声道:“既是如此,那朕便将郡主许配给你,让你们择期完婚。朕从来都将郡主视作己出,日后……凡事你都要让她三分。”
“谢陛下……”
柳无垠一礼未完,慕容音便含笑起身,恭敬一拜:“皇上前些日子还说,想让臣女再多留两年,臣女也如是想,再者睿王爹爹只臣女一个孩儿,臣女还想多尽孝两年,请皇上恩准,暂收回成命。”
“郡主不小了,”薛皇后笑得淡然,“本宫十七岁执掌后宫,自也是早早离开父母身边,郡主出嫁后若是想念睿王,大可常常归省。再说,那国公府同王府,也不过数街之隔。”
燕帝也轻轻点头,显然是首肯了皇后的说法,慕容音却敛衽再拜:“臣女不比皇后娘娘鸿鹄之志,只想做爹爹身前的燕雀……”
语声清脆淡然,慕容音话音刚落,殿中一时肃穆,柳无垠面上已有些挂不住,柳国公修养甚好,神色倒还自若。
燕帝敛去笑意,语声平淡,却暗含天威:“郡主是天家女子,岂可以燕雀自比?婚事自拖不得,依朕看,还是择期办了的好……”
环睇一周,燕帝犹自朗声道,“柳氏门著勋庸,兹闻柳国公柳暨之子柳无垠轩然霞举、品貌非凡,朕闻之甚悦。今琅月郡主及笄二载,待字闺中,适婚嫁之时,当择君子与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召汝为郡马。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
口谕已达,相当于此事已再无更改,慕容音还要再辩,殿中已乌压压跪下去一片人,只她一人与燕帝相对站着,燕帝眸中已向她喷出怒火,可慕容音绝不甘心就这样跪下,而后领旨。
“郡主……还不领旨?”
肃然寂静之时,殿外小步跑来一名内监,远远跪倒,颤声道:“禀陛下,栖云轩走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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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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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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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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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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