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是在怪天演?怪天演纵容小神,顺势而为,除绝心患?所以,您任由虬生霍乱,狂长蔓如疯草,整整三日,是不肯原谅天演不从不恭不敬之罪,在惩罚天演?”
终于,他开口说话,毫无感情的目光移到面前的木盒上。
公子伯戌竟也着了那蛇妖的迷,原是置身局外人,自作多情去北郊神宫收拾残局,还亲自送到了这里来。
天演不由想,当日伯戌怎么胆子就不敢再大一点呢,若他胡搅蛮缠向阖桑要了白蟾宫,以阖桑口是心非的秉性,为了不承认白蟾宫在心底的位置,迫于颜面,总有一天会将其拱手让人。
那么,他的公子,也不会将自己逼到这番田地。
不论是对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那一个,活着,还可以逃避,死了,便什么都醒了。
因为明白再也见不着那人,说再多违心的话,做再多违心的事,骗过再多人,也终究再也骗不过自己。
可,事到如今,明白了又能如何……
“公子,若您想惩罚天演,臣请罪神墓守陵,甘受无间极刑,万万求出无期,只请公子……”他戛然止声,深深换了一口气,好似一下说得太多,动了一些情绪的起伏,在雨水的冲洗下,竟有些哽咽,“入定一事,勿当儿戏。”
直到此时此刻,对于白蟾宫一事,天演仍不觉是自己错了。
木鱼的异样他确实早有察觉,白蟾宫虽非死于天演之手,但于公于私,天演从始至终漠不关心的态度,无异于助长真凶事成,借刀杀人。
“大神官……”木鱼断断啜泣,哭得伤心欲绝,似提不上气一般,三三两两抽搐,近乎语不成调,一脸泥浆血污,阴雨好似白毛扎在面上身上,蓬头垢面的巴掌脸上,更添了几分绝望萧瑟的气息,“……认了吧……”
一声长嗟短叹,似不甘的劝慰,又好似面对往昔妒心难改造成的结局,追悔莫及。
他怕,怕千刀万剐,怕头顶诛下灭神火,怕即便死无葬身之地,主子仍不肯原谅他。
难赎罪,难偿命,难消恨。
也恨,恨自己愚蠢,只因一时妒恨,被妖邪趁虚而入,失去眼前大好机会,梦成泡影。
亦悔,悔救命之恩未报,或许当初不因私欲,从旁提点两句,如今的主子也不会因为白蟾宫,身陷情字囹圄,痛苦折磨自己。
“主子是喜欢白蟾宫的……”木鱼哭诉,“下界那些日子,一举一动……我在旁看得明明白白,哪能看不出端倪……我不过下界小神,主子救我于妖邪之手,恩同再造,我没想过害他……也没想过气他……白蟾宫出身复杂,并非善类,主子喜欢他,我承认嫉妒他因为一副臭皮囊,轻而易举获得他人青睐,可这又如何,我……我又能怎样……”犹若忏悔,娓娓而述。
“大神官,”木鱼双目红肿,眼光呆滞,望向天演,轻声问,“如果白蟾宫不是妖,仍是蜀山弟子,您还会不会反对?”
天演身形一顿。
他从未考虑过这个,司星神官向来只考虑未来的事,他只知道心怀城府的白蟾宫不能和阖桑在一起,那么,如果白蟾宫当年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没有犯下如今诸多错事,他会不会认同白蟾宫?
他想,不会。
以白蟾宫心性,断不会轻易接受阖桑,神族氏族之乱没有平息之前,有一个白帝就足够了,阖桑不能成为第二个。m.χIùmЬ.CǒM
青炎二帝心思缜密,谋略之深,麾下各大族裔,个个都诡谲善变,当年阖桑母妃便是如此被明里暗里怂恿,才会因为“虬”之一事,坠入轮回之道。
五方天帝,当今北郊黑帝辖域逐渐势弱,若有心者从此挑拨是非,只怕又会故技重施,重蹈覆辙。
天演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哪里都不要出错,若阖桑像以前那般只为了快活,贪一晌风花雪月,你情我愿抓不住把柄,自然难有后顾之忧。
可白蟾宫不一样,他的公子是那么喜欢,喜欢到要其入陵陪葬,断了外界所有念想,包庇他犯下的一切大恶大罪。
指尖红,是心尖血。
当日阖桑面对天演不肯承认,也许是太自信,抑或他心知不能步父帝母妃后尘,局势所迫,不能表露出来,才会认为白蟾宫还是往日千千万万美色中的一个,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护着白蟾宫。
天演想阖桑断了念头,以免他朝顾虑之多,后患无穷,几次出言顶撞,没曾想,在这事上,阖桑远比他亲口承认的那些,将白蟾宫看得更重。
小山神木鱼定力不够,在凡间就曾被妖邪缠身,幸得下凡的阖桑解救,如今沾了天光上了这神域,仍旧没能逃过这等宿命,受青牛精怨气迷惑,在北郊神宫犯了血光大忌。
白蟾宫一身从内到外皆是七拼八凑而来,如今身死魂消,气数到头,就算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或是因果报应,一切皆是天意,天演心有所觉,只觉顺应天命,何故插手横生事端。
在他眼里,白蟾宫的死,只是早已注定下的结局。
可眼下,这触目惊心的结果,却并非天演想看到的。
“公子,臣知您情衷那人,可他已经死了,您想为他殉情吗?”天演大声问墓中深处看不见身影的人,他一向不齿言辞讳略,除非不想说,一旦想要说的事,定然会毫不犹豫说出来,“即便您抛下一切,皮囊不是他自己的,魂魄早烂在了肉里,这个人已经没了,从最初的江月,还是慕长宫,或者今日的白蟾宫,他用自己的福报和因缘向钱孝儿换了神兵,福报可以再修,因缘可以再续,但是,钱孝儿以槐扣钉魂,就注定他只有此生过活了,一旦依附的肉身毁灭,魂魄再无着落,也没法投入轮回转生,只得犹如青烟,消弭天地之间。”
这或是天演话最多的一回,末了,还不忘将其剥得更赤衤果送到墓中人眼前。
阖桑不愿见他,那他就说给他听,说到他听进去为止,反正很久之前,天演就想如此做了。
“您找不回他了,现世业力反噬,今生做的恶,以为今后偿还,就可以为所欲为?愚昧,”天演收回目光,落回在木盒上,古井无波的眼底漾过一抹淡淡的轻蔑,“业力乃天意,若能被算计,世间哪还有什么因果报应。”
安静。
远处的墓门内,依旧没有回音,石壁上交错横生的虬,也还是原本的样子。
“说得好。”
低沉暗涩的声音,犹如不见珠露朝阳的夹缝枯草,即便再好听,也不过宛若一具死尸乍然张口。
“天演,你说得很好,”多日来,阖桑除了魔怔般念叨那个名字,再开口,却不想是一段极为毛骨悚然的话,“蟾宫,你也来听听,他说得对不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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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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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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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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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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