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只有一两天,就要枯燥乏味地沉睡在冷清的墓穴里数百年,甚至上千年,阖桑就觉得有些舍不得外面醉生梦死的俗世红尘。
可又想起白蟾宫,到时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做自己的守陵人,此事都已下定论,由不得他不从,不由就心情大好起来。虽然眼下白蟾宫还没能清醒过来,但当自己入墓时,白蟾宫就算是躺着,也要陪在自己身边,阖桑便又觉得不用太过急躁,慢慢等白蟾宫复原便好。连难得海枯石崖那帮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再次邀请他赴夜宴玩耍,他也没有拒绝,或者放人鸽子。
阖桑想着这次入定时日不定,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在入墓前自然要好好纵情玩玩,免得往后就算入墓了,也有白蟾宫陪着,仍旧不得安生,老是惦记着外面的美酒美人,旖旎声色。
不过玩归玩,这帮游神公子倒还像个人,装模作样地说是为他饯行,今晚的夜宴,主角是阖桑。
“公子要出去?”天演看了眼阖桑神采飞扬的样子,最后一次仔细清算和检查神墓寝陵的所有细节。
阖桑一边整理仪容衣着,一边回头看向天演:“我雅五要销声匿迹这么久,趁此之前风流快活一场,才不枉我一向的名声。怎么样,天演你也别算了,跟我一起去消遣消遣?”
天演摇头:“我不好这些,”说着,手中一顿,抬头对上阖桑的眼眸,“公子不是非常中意白蟾宫吗?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得手了就不怎么稀罕了”。
阖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尽在我掌握之中,稀不稀罕,都逃不出掌心。我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放弃大好森林,美人多娇,没了我雅五赏玩,那还叫什么美人。”
天演默了一会儿,问:“这么说,白蟾宫真的和以往那些人没有分别?”
阖桑笑着反问:“你说呢?”
天演定定望了他许久,可阖桑的眼底没有任何异样,他恍惚找不出他说谎的理由,不由闭目轻叹一声:“这么一来,我倒是有点可怜白蟾宫了。”
阖桑不语,不再多说,待整理完毕,披着一身风流倜傥踏出神阁,临走前不忘朗声嘱咐天演记得去看看白蟾宫的情况,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天演的目光,久久落在门口阖桑离去的剪影上,过了许久,似是感叹,轻声低语道:“我可怜白蟾宫,可怜他遇上了公子你。”不是因为公子死性不改,顽劣弄情,而是公子猜尽美人心,却没能猜透自己。
×××
木鱼这几日一直蜷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裹着被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冷得不停发抖。他觉得自己好像中邪了,也不知道哪来一股子强烈的怨气撒在了他的身上,他竟然避无可避,连给自己驱邪都无能为力。
木鱼也尝试着向阖桑和天演求助,可是他被魇得厉害,连开口说话,行动走路都渐渐不支。加上阖桑马上就要入墓,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打扰阖桑,怕万一冒犯得罪了黑帝,自己就算不被怨气魇死,也肯定活不长了。所以想着忍到阖桑入墓之后,再去找天演救命,这几日才会一个人躲在屋里,如同受惊的野兽,孤独地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任由脑海中那个不停说着“杀了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的神识。
“会好的……会好的……再忍忍……忍忍就好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想到桌前倒口水喝,才蹒跚地走了几步,脚下一软,一个扑腾整个人撞在了桌子上。身上的被子掉在地上,屋里阴暗的光芒下,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却不由得惊诧,才不过几天时间,他竟然被折磨得面容消瘦,形容枯槁,整个眼窝都陷了下去,像极了凡间饿死的人。
他抓住水壶,抖得跟山摇地动似地向往茶杯里倒水,可这一倒,却洒了一桌。木鱼心下大急,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干脆仰头直接抱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待喝完刚喘了几口气,脑子里那个声音却突然放大,刺得他的耳膜快要裂开,木鱼惨叫一声,手上一松,水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天演本如常去白蟾宫的别院探望他,白蟾宫失了元丹又蜕去蛇皮,精心的调养必不可少,自然这期间越少人打扰便越好。只是,之前白蟾宫这边没人服侍,都是阖桑亲力亲为,如今入墓的日子定了下来,阖桑就很少过来了,多是叫天演代劳,或许差其他神侍过来。所以,白蟾宫所住的庭院,几乎毫无人迹,安静得如同没人居住。
他走到门口,正要从拱门进去,忽而想起方才核对的细节有一个地方有些差错,天演皱眉,想了想,探望白蟾宫不急于一时,便折返又回去清点那个稍有瑕疵的地方。
天演没走多久,一个瘦小的少年身影,歪歪斜斜地朝白蟾宫的庭院走去,他的手里拖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
慢慢的,一步一步,路过萧索的庭院,走过台阶,站在白蟾宫的房门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
海枯石崖顶上的偌大孤亭里,传出阵阵笙歌笑语,醇厚香甜的酒香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那挂在亭檐上的白纱,随着石崖上的风妙曼摇曳,或是被吹进亭中大厅那群穷奢极欲的神人身上,遮盖住他们纠缠扭曲的躯体,又或是向外飞扬而起,像是一只展翅的蜉蝣小虫,想要提起这座宛若一座毫不遮掩的行宫的孤亭。
海枯石崖上的夜宴,是极尽奢靡淫|乱的,美人声色,琼浆玉露,都不是下界凡品比得了的。
阖桑坐在宴席的最上座,他的衣衫是较眼前一行人中最整齐的了,只有衣襟稍微凌乱了一些。有人上前敬酒,他全数喝下,有美人投怀送抱,他会低头深吻他们,又或者亲吻他们衤果露的肌肤。
但,他不会做更深入的事,只是纠缠得怀中的美人浑身酥软时,便将其推了出去。
涿光氏的公子伯戌,此次也在其内。他见阖桑貌似无心,似是有意的拒了多人,只独自喝着酒,听着两边的奏乐,笑看他们这一群风花雪月的人,心底稍微有些不舒服,便笑他何时变得如此正人君子,是性情大变,还是在为何人守身?
阖桑笑而不答,公子伯戌看着便越发气恼,想起那个在北郊神宫里遇见的白姓美人,就觉得心口发紧,胸闷得慌。玩得正起兴时没了兴致,便推开身旁美人,坐到了阖桑身边,要向他敬酒。
“来来,今后不知雅五公子何时才能脱离苦海,再回海枯石崖,我伯戌敬你一杯,喝!”
阖桑来者不拒,悉数受下,与伯戌一同仰头干尽杯盏中的酒水。
伯戌咂舌,美酒回味无穷,忽而叹了一声,抬头对阖桑道:“雅五不仗义,先前邀你赴宴,你三番两次推却,若非我上次找上门去,还不知道你藏着掖着那么一位绝色美卿!”
阖桑笑:“既是绝色,又怎么舍得不吃独食呢?”
伯戌心底酸溜溜的:“可你都要入墓了,还霸着独食不放,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我……”阖桑正想回他,忽地感到食指刺痛,酒杯都差点没拿住,他蹙眉,脸色微变,放下酒杯,望向自己的手指。
“咦,你的手怎么流血了?”伯戌察觉异样,顺着阖桑的目光看去,见他中指挂起了一颗血珠儿,隐隐越积越大。
阖桑似有所思地看着指尖的血珠,没有立刻回应伯戌,他想到北郊神宫有天演在,待伯戌在他耳边嘀咕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再次微笑起来,对伯戌说:“没事,可能不小心被利器挂着了,我们继续。”两指合拢,轻轻揉了揉指尖,那血珠便自行缩回了血肉中,不见踪影。
那晚,阖桑辞别伯戌众人,带着浑身酒香与美人香回到北郊神宫,突然很想去看看白蟾宫。
一路走去,北郊神宫宁静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想起夜宴上发生的异况,他不禁觉得自己太多心了。xiumb.com
可是。
当他走进白蟾宫的庭院,看到浑身是血的木鱼,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时,他的脸上血色顿失——
他看到木鱼脚边,躺着一把染满鲜血的斧头。
当下,颇为慌乱地冲进了大门敞开的房间。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阖桑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味冲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他的手有些打颤,只见他慢慢抬起手,推开另一扇没有被完全打开的门,轻轻朝里走去。
屋子里的血腥味更是浓得刺鼻,地上有一滩血,阖桑往里没走几步,几乎就快无从下脚。
他顿了一下,便提脚,缓缓踩着那滩血往卧室走去,血一直从卧室流到外面,阖桑看着地面上的血水,突然不想抬头看卧室里那张床上的情况了。就这样,低着头,一步一步踩在如同淌成了小河的血水里,默默走到了床前。
他深吸一口气,血腥味实是呛得人胸口发闷,可当他抬眼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哐地一声坐倒在了浸满血红的床沿边。
“蟾……宫……”他沙哑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极低,低得微若尘埃。
那床上的是什么?
四肢百骸被斩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好像是个人的样子。阖桑想去看他的脸,却发现床上人的脸被毁得更彻底,几乎已经被剁碎了,脑袋也被砍成了两半。床上又是和着血的脑花,又是撒了一床的五脏六腑。
这是白蟾宫?
阖桑头痛欲裂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背抵在床杆上,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喝多了,才会看到白蟾宫变成了一滩烂肉。
白蟾宫怎么会死呢,怎么会呢?
他才说过,他彻底变成大妖怪,是要活久一点赎罪的,他的槐扣未取,若是肉身被毁,魂魄想脱离都脱离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槐扣腐蚀得烟消云散。
“蟾宫?”阖桑抬头在屋内四下张望寻找,“你在哪里?”他抬脚想走,可当脚下又踩进那滩血水里时,忽而就愣在了原地,就那么维持着一脚踏出的姿势,许久,轰然又坐回了床边。
他伸手摸到那摊烂肉里唯一没被斩断的纤长手指上,小心握住,却早已冰凉多时,此刻,阖桑终于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掌覆住了眼睛,那生了“虬”的眼睛,痛得他头脑欲裂,浑身上下也跟着撕心裂肺的痛。
两行清泪,从掌底落下。
蟾宫……
“呵呵……”阖桑忽而低低笑了起来,慢慢的,笑声渐大,整个屋里,都是他近乎疯狂的大笑声。
他本以为,他得到了他,可原来,竟是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得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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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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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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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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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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