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是打翻的砚台,泼了一段暖黄的绸缎,慢慢的将黄昏染成了无边无际的墨色。
天上零星挂了几颗宝石般的星星,一轮弯月散发着幽冷的光芒,穿透游走在它身旁的一两朵薄云。
人面桃花雷打不动的寸步不离守着白蟾宫,他不坐在病榻前,怕自己杵在那里惹得白蟾宫不舒服,便远远站在门口,倚着墙一瞬不瞬地透过竹帘的缝隙看着他。
白蟾宫很安静,他低垂着头,看着手里的一把红色锦伞,偶尔稍微动一下,伞骨尖上挂着的铜铃就会撞击出轻微的叮铃声。
人面桃花觉得白蟾宫是在看着一个人,他手中的并非是一把伞,他沉静的目光里包含了很多人面桃花说不出的东西,偶尔他会看到白蟾宫轻轻张合嘴唇,像是在对红伞低声细语,远远的,并不能听清楚。
他看到白蟾宫轻轻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微笑,但人面桃花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昨晚遇见白蟾宫时,人面桃花见过那把伞,甚至他会发现白蟾宫,也是因为那伞上的铜铃发出声音所致。
人面桃花很好奇,那把伞到底是什么来历,可以得到白蟾宫那样的眼神。
“小慈,你害怕吗?”
白蟾宫握着红伞,红伞里毫无动静。
“你不要怕,我会帮你,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红伞轻微地动了一下,牵动铜铃发出响声。
“白官人,你来之前,我已经将婴孩的骸骨葬在了伽蓝寺。”
白蟾宫微微愣了一下,他看着红伞,神情复杂,苏小慈如此做,是想就此放下一切?
“你在想什么?”他试探着问。
红伞里,缓慢地飘荡出一抹幽幽的声音:“我不想再问了,不想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事了。”
白蟾宫不解:“以前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那时我是想知道,但那时我也找不到自己的骸骨,连自己曾经到底是不是人都不知道。不过现在,我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是苏小慈,不是吗?”
白蟾宫感到一股锥心之痛,一阵一阵地遍布全身。
“嗯,你是苏小慈,”他虚弱无力地低声回道,有些轻微地失神,喃喃低语,“顾临娘的记忆并不美好,记不起来,更好……”
“白官人,”伞中的苏小慈叫住他,问,“为何你突然改变心意,愿意帮我……”
白蟾宫抿嘴,又是一阵沉默。
原以为伽蓝寺外他会失去声音,再也无法说话,却没想到,他被人面桃花所救之后,昏昏沉沉中醒来,受伤的喉珠竟好了起来。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白蟾宫没有太多记忆,只隐约记得,自己恍惚做了一个梦,一个似幻似真的梦。
他梦到,自己身置水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有一滴血滴在了自己的唇上,然后沿着唇缝渗进了嘴里,他尝到一股血腥味,受损的喉珠,却像是包裹在一片温暖的水里,不再火辣辣的疼痛,他甚至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破损的喉珠在渐渐恢复如初。
意识模糊间,他好似听到有一个人在耳边唤他的名字,自己像是被装在一个满是烟雾的柜子里,外面很吵闹,他听到有人说到“死人”二字,突然精神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不由自主将手搭在背对着自己的人肩上,张嘴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而那个人,正是被他吓得昏死过去的,这间药铺的大夫。
白蟾宫确定自己应是死了一回,为何能活过来,也许是因为大夫妙手回春,又或许……是因为梦里的那滴血,梦里的那个人。
他用力去回想那个人的模样,却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觉得那人的声音非常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样的声音,是男是女,是低沉是高昂,是尖锐还是温和,只直觉自己听过,一定听过。
然而,如今幸运地还能再开口说话,当苏小慈问到这个问题时,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苏小慈答案,告诉她,因为她是他前世的妹妹。
白蟾宫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叫过他“江月”这个名字,也很久没有叫过“敏敏”这个名字,他的喉头微微有些发痒,不知道是因为喉珠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因为自己蠢蠢欲动的心,他想告诉苏小慈一切,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我想赎罪,”白蟾宫移开目光,看向其他地方,“我欠顾临娘的,不是吗?”他只能如此回答苏小慈。
苏小慈却语气肯定地说:“但她已经死了,我也已经不再是顾临娘,一个人死后,就再也不存在了,这难道不是生与死的差别?活着还有希望,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白蟾宫的手微微痉挛了一下,他像是有些慌张,突然拔高声音道:“不是,不是……只要魂魄还在,就可以转世投胎,这样……不是一样还活着吗?”
苏小慈似是轻柔地笑了一声,那并不是嘲笑,白蟾宫觉得稍微带了一点无奈的味道。
“白官人,你觉得一个人的魂魄不论历经多少轮回,也都还是同一个人?”她问白蟾宫,“那……那个人是谁呢?是顾临娘轮回之前的那个人……”
白蟾宫眸光猛地闪烁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正想说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叫江敏的小女孩,但苏小慈接着说的话,却令他神思混乱,心间钝痛得喘不过气来。
“还是,一世又一世之前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生都不清楚?”她稍稍顿了一下,接着说,“小慈不想执着那些都已经记不起来的事,我想看着前面的路,过新的人生。”
白蟾宫闻言,却仍是不明白:“你……难道只是想胎转世罢了?生前的恩怨情仇,就算知道了,也不打算放在心上?我那么害顾临娘,她死得那么凄惨,你……没有想过报仇吗?”xǐυmь.℃òm
红伞里的芳魂,只轻轻地回了两个字:“不想。”
白蟾宫怔忡,蓦地有些晕眩,他瞬间想起钱孝儿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投胎转世之后,便是另一个人,那么,他做了这么多,一直以为可以弥补的,是不是早就无法弥补给那些被自己伤害的人了?就像地精婆婆说的,谁稀罕他的补偿……小慈也说过同样的话……
如果人死之后,做什么都是徒劳,那自己现在想要帮小慈投胎转世,是为了敏敏,真的有意义吗……
白蟾宫有些糊涂,他觉得这一切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残忍,可又觉得确实并非全然是自己想的这样。
那么,到底哪里错了呢,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呢?
半晌沉默。
远处注视着白蟾宫的人面桃花,感到白蟾宫神情细微的变化,似是有些恐慌,空洞的眼神却也有些恐怖。人面桃花察觉到不妙,站直身子,想走上前去问他怎么了,突然看到白蟾宫回过了神来,又张了张嘴,像是说了什么话。
“小慈,你想不想做神仙?”
如果轮回,会令之前的所有都磨灭了,那么,只要不再轮回,获得永久长生的生命,不就可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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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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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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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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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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