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蛇祸(原名宝钞)>第 32 章 第三十二回
  殷孽手提拂尘,驾着仙云往青牛洞府腾云飞去。

  眼前乱云飞渡,青山高耸,闲云野鹤四处穿行,卷着云雾的清风,灌入宽松的道袍内,猎猎作响。

  前方的山头已隐隐看得见“青牛洞府”四个大字,殷孽忽而顿住仙云,缓缓转身,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望着万里云海,声如洪钟:“朋友,既已跟了贫道好几日,不如出来说话。”

  一片云雾拨开,一身素白的白蟾宫,撑着红色锦伞,在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里,缓慢走出来。

  “多年不见,道长,你一点也没有变,”他声音的依旧清冷,漆黑的眸子望着眼前的中年道人,目光深沉,“换了皮囊还是一如既往装腔作势,道行也是一层不变,止步不前。”

  殷孽轻笑一声,一摆拂尘,两手闲散地交叠在一起:“贫道现下应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叫你江月,慕长宫?还是唤你现在的名字,白蟾宫?”

  白蟾宫笑:“昨日已成往昔,白某也再回不去曾经的慕长宫或者江月,自然是白蟾宫最为适合在下。”

  殷孽点头,气色红润的脸上,微微挂着一抹仁慈宽厚的笑容,语气柔和:“如此也好,你失踪之后,不仅换了名字,又变了模样,贫道正不知如何称呼你。不过,这副样貌果真是最适合你的。”

  他垂眸含笑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岔开话题:“你跟着贫道来到此地,想来并非是和贫道叙旧这么简单。”他顿了下,抬首一瞬不瞬盯着白蟾宫,道,“你是想找那张人皮屏,还有状元郎肖时书。”

  撑着艳伞往前走了几步,白蟾宫说:“既然肖时书的失踪与你有关,据白某往日对道长的了解,想必我要找的两样东西都在道长这里。”

  殷孽坦然地点点头:“想当初,你与贫道的恩怨一直纠缠许久,到现在都没有结果,看来你和贫道,确实缘分不浅。当年的江月因祸得福,拜得长生真人为师,改名慕长宫,贫道曾是想放过你的。可惜你太不识时务,不仅拒绝了贫道的好意,还令贫道越来越想杀了你。”

  白蟾宫垂下眼帘,看着眼前装腔作势的蓝衣道人,很轻地哼笑了一声:“白某今生今世只有一个师父,决不做背叛师门之事。何况,你实在令人恶心。”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既然有缘相遇,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为何要抓走肖时书,带走人皮屏?吴州城的几宗命案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殷孽点点头,直言不讳道:“这事确实与贫道有着几分关系,不过,命案并非贫道所为所愿,而是贫道出现在此地的时候,那张人皮屏就已经害了几人。要说有牵扯的话,只不过是借尸而已,当然贫道如此做,实是情非得已。”

  他转身,驾起脚下的仙云,朝着耸立于云间的洞府飞去:“贫道想重塑顾临娘的身体,但她的尸骨是被人有意埋在不同的地方,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找不到了。我用坟土为她重塑躯壳,却始终没有五脏六腑,因此导致血脉不通,就算将她的魂魄放进去,也只不过是一具木偶罢了。”

  白蟾宫收起招魂伞,跟上前去,回味着殷孽所说的“借尸”二字。

  殷孽落到洞府外的平地上,回头看向白蟾宫,接着说:“不怕告诉你,贫道现下已找到完全复活顾临娘的办法,只要将那些被她所害的人的五脏六腑镶进她的躯壳,就一定能复活她。”

  白蟾宫沉吟:“这么说,那些元阳不泄而死的人被掘坟偷尸,是你所为?你……是想替顾临娘造得五脏六腑,打通浑身血脉,让她变成妖怪重返人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孽点了点头,笑道:“果真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即透。”他回身,朝着漆黑的洞府内走去,如洪钟沉稳的声音缓慢道来,“人死如灯灭,一副血气上涌,结而不散的肉身,与其让他长埋土下,为虫蚁啃食,不如物尽其用,拿来为贫道所用。至于为何我要这么做,难道钱孝儿没有告诉你顾临娘是谁吗?”

  “你想说什么?”白蟾宫警惕地看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往洞中走去,殷孽一扫臂间的拂尘,洞府内,两边突然各自亮起了一排火把,原本漆黑的洞穴,顿时灯火通明。

  殷孽神神秘秘道:“这个,你去问钱孝儿,自然就明白了。说不定,还会吓一大跳。”说着,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白蟾宫沉默,想起上次向钱孝儿打听顾临娘的事,他始终有所隐瞒。

  “既然你只是想取脏腑,何以又将那些人抛尸西湖。”白蟾宫收起心思,问。

  殷孽低沉而又古怪地笑了两声:“贫道原本是想将尸体还回的,只是贫道不喜欢一身尸臭,行到半路,实是无法忍受,于是想以湖水净身。当然,既已净身,就不可能再碰那些东西,自然只得出此下策,将尸体沉入了西湖水底。”

  白蟾宫冷淡地哼笑了一声:“想不到时隔多年,道长仍旧如此斤斤计较,容不得半丝不干净的东西。”他看着殷孽的背影,道袍上纤尘不染,一头青黑的发丝也梳得一丝不苟,只可惜,再光鲜的外表,也掩饰不了他内里由元神散发出的恶臭。

  殷孽一生追求道法修行,做梦都想羽化登仙,当年他初遇他时,他就已经遇到了瓶颈,修为止步不前。偏生他又急于求成,对于修炼成仙如饥似渴,执着成魔,以致于而今尽走歪门邪道,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妖道。

  白蟾宫的思绪飘远,幽深的眸子染上一抹回忆的色彩,微微有些涣散。

  当年那件事,说起来殷孽并非罪魁祸首,其实是他们自食其果,使得被牵扯进那事中的人,深受其害,白蟾宫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在“义庄”的时候,通晓天下事的钱孝儿曾说,白蟾宫钉魂的话,有一个人一定不会放过他,其实那个人指的,正是殷孽。

  他和殷孽的恩怨,不会因为他隐姓埋名而消逝,殷孽当年处心积虑所做的事,也绝不会因为时间的关系,就慢慢被白蟾宫遗忘。

  对于殷孽,他无论多少次回忆起来,都做不到漠然处之。

  也许……

  是当年的事,给予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以致于他终究也产生了不应该生得的执念……

  心底隐隐升起一股酸楚,痛得白蟾宫顿时回过神来,像是急于撇开那一股即将决堤的悲伤,他提声对殷孽说:“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要劫走肖时书,还有人皮屏。”

  殷孽见白蟾宫沉默了半晌,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默了一下,似是感叹道:“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当年的事……”才又回他,“贫道本意是在人皮屏上,肖时书只是顺手罢了,或许活人的血肉更有用呢?”他看了白蟾宫一眼,颇为意味深长地说。

  白蟾宫与他对视许久,忽而笑了起来:“你还是这么疯狂。”

  殷孽回头,抬着拂尘指了指前方:“就快到了,你要找的人皮屏和肖时书就在里面。”

  白蟾宫顿时眸光闪烁了一下,他微微垂下头,沉声问:“道长今日见到白某,似乎并未有太多惊讶。”

  殷孽回道:“有些事贫道知道不会就这么结束,自然心底是有所准备的。何况我到吴州的时候,你已在此地逗留了数十年,虽然你的样貌改变了,但贫道不会认错你。”

  前面的空间突然开阔起来,遥首望去,还差个十几步的样子,就能到一座石室,隐隐见里面有明亮的火光透出,混着阵阵热气,还有一股丹药的香味浮动过来。

  白蟾宫微蹙眉头,看来这么多年,殷孽仍旧没有放弃曾经的打算,欲以丹药炼出仙丹,助自己突破关口,得偿所愿飞升成仙。

  即将到石室门口时,白蟾宫倏尔顿住脚步,移开目光落到殷孽身上:“既然就快到了,就不劳烦道长带路了,”说着,神色骤然一凛,右手轻微一震,白鳞剑带着一道寒光瞬息从袖中滑出,“此地解决就行了!”说着,执剑飞快刺向殷孽的后背。

  原本毫无防备的殷孽突然转过身来,臂间拂尘如同灵蛇瞬息绞住了白蟾宫的剑身:“贫道知道你是为人皮屏和肖时书而来,肖时书可以给你,可惜贫道不能将人皮屏给你,而你……”殷孽忽而沉下目光,“也休想离开!”

  白蟾宫扬起嘴角:“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语毕,抖开剑身上的麈尾,与殷孽打了起来。

  两人交手间,快如疾风,形如闪电,肉眼难以分辨,从狭窄的洞隧打进了殷孽的石室内,每一个身形变幻间,便已过招斗法数百下。

  石室内,徐徐冒着青烟的巨大丹炉旁,正躺着人事不省的肖时书,依着石壁而放的,是那张闹得吴州城鬼语频说的人皮美屏。

  再看身形变幻不定的两人,偶尔,又如同太极拳法,极其缓慢似的,一招一招比划而过,令人看得清每招每式,与每一个法术,实则,那光影之中,早已不下千百招的较量。

  钱孝儿说过,白蟾宫修为并不低,只是受蛇身所困,就能与已有千百年道行的殷孽,斗法过招数千次。若他还是当年的慕长宫,修为道法又怎会只有而今这个样子。

  殷孽很快感到如今的白蟾宫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柔弱,甚至隐隐有凌驾之势,他的神色略微有些发青,斗法间,几乎咬着牙对白蟾宫说:“不愧是贫道曾经相中的人,这等资历简直是百年难遇,根本是天生修仙的料子!”他说着,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忌恨,“魂魄被困在蛇身里,都能有这等成就,若当初未死,恐怕早已羽化登仙……慕长宫,你还拿着龙珠做什么,不如成全贫道!”

  白蟾宫笑,白鳞剑招招刺向殷孽的空门:“龙珠岂能给你这等道貌岸然的禽兽,殷孽,天命难违,你这辈子是注定修不成仙的!”

  霎时间,殷孽的目光变得凶残暴虐,满面凶神恶煞,如同恶鬼,他最为忌讳他人说三道四,说自己不能羽化登仙,白蟾宫此言,真真踩到了他的痛脚。

  “逞口舌之快,我看你还有没有命出贫道的青牛洞府!你不交出龙珠,贫道就将龙珠从你体内炼出来!”言罢,运起十层功力全力袭向白蟾宫。

  白蟾宫不再掉以轻心,全力应战,斗法间,更是使出钱孝儿给他的两样法宝——

  招魂伞与生死线。Χiυmъ.cοΜ

  一番打斗之后,白蟾宫虽始终不敌道行高深的殷孽,或多或少受了些小伤,可殷孽却也完全拿他没办法,如此时间一久,更是彻底激怒了殷孽,使得殷孽更加不顾后果擒拿白蟾宫。

  也正是因为殷孽自乱阵脚,白蟾宫忽而使得障眼法,如同当初以障眼法将阖桑骗去“义庄”,将殷孽引到一边,而真身瞬息变幻至另一边,一手抓住角落里昏迷不醒的肖时书,整个人提起了起来,向室外飞身而去。

  “慕长宫——!”殷孽暴怒的声音响彻山洞。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道长,人我带走了,屏风就留给你吧。”

  ……

  这几日,肖府与官府的人寻了肖时书好几天,都找不到半点下落,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几乎都快要放弃,只以为连肖时书都被吴州城里的红衣厉鬼给害了。

  然而,当天晚上,有仆人途经肖时书的房间时,却见房门大开,仆人好奇地进去一看,竟见自家失踪多日的少爷,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满面通红,浑身烫得跟火炉一样,显然正烧得不轻。

  顿时,肖府一夜之间沸腾了起来,很快惊动了官府。

  ……

  白蟾宫精疲力尽往伽蓝寺走去,一路上几乎已没气力将白鳞剑收回袖中,他在乱葬岗休息了许久,期间,地精婆婆以结界为他圈起方圆之地,令他不受坟地里孤魂野鬼的干扰,待恢复一些气力,才在地精婆婆百般不放心的目光下,离开了乱葬岗。

  皎洁的月光铺在山路上,四处阴森的鸮鸟声与狼嚎此起彼伏。

  白蟾宫在想一件事,青牛洞府内,殷孽似是什么都认了,可他一直避重就轻,问他为何要偷走人皮屏,自始自终都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白蟾宫想,他那么在乎人皮屏,到底因为什么……而顾临娘,到底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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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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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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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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