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水榭外的两人离去,阖桑从软榻上坐起来,深沉的目光落在软榻的另一边。
那里,还残留着天木玉兰的花香。
指尖摩挲了几下软榻细腻的绸面,带着几分暧昧与留恋,片刻,阖桑沉沉深呼吸一下,起身整理好衣衫,走出了水榭。
阖桑的出现,必定又会引起一帮妖魔鬼怪的瞩目,毕竟,前几天黑帝五子来“义庄”向钱老板要人的事,恐怕早已不胫而走,传遍了三界六道。
茶余饭后,闲得发慌的鬼怪们都在猜测,那晚黑帝五子随着紫衫人的指引去了兰水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白蛇离开时的那副惨样,也不知道黑帝五子当时有没有参与进去。
不过仔细一想,六道内风流声名远扬的黑帝五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奇怪的癖好,凡是与其有过露水之缘的美人,都道雅五公子是世间最温柔体贴的情人,就算不能永远留在他身边,指缝般短暂的时间,已足够她们回味一生。
由此来看,每一个离开雅五公子的女子,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她们知道,当自己最美的时刻被采撷之后,就已经失去留住这个风流情种的光华了。
既然都曾经拥有过沉沦的欢愉,又何必闹得撕破脸,都不快乐呢。
美好的事物谁都想要拥有独占,污了的东西谁都急于摒弃抛开。
在一众猜测的目光里,阖桑旁若无人,摇着折扇,神清气爽地走下阁楼,径直坐到了离得钱孝儿最近的矮桌前。
“五公子累了好一宿,不打算多睡一会儿?”钱孝儿含着烟嘴,抬起狭长的凤目扫了阖桑一眼,随即垂眸继续看着手中的账簿,一旁的算珠拨得劈啪作响。
白蟾宫在客栈的三天,除去剔香钉魂,一些零碎的账加起来,算了算,还真是亏得不少。
前一两日赶走入住的妖魔鬼怪,不过一夜就令他损失惨重,钱孝儿越是对账,他的心就越是一阵一阵抽痛,于是,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开始有些扭曲和阴沉,令妖魔鬼怪们全部敬而远之。
“我见义庄头上笼着一团阴云,就想来看看是谁惹得钱老板不开心,现下看来,恐怕是这算盘不识时务。”阖桑似笑非笑道。
阿大上前为他端上茶水,临走时询问阖桑要不要些吃食,阖桑想了想,这三日守着白蟾宫也累得他够呛,便要阿大去准备一碗不腻味的小粥,配饭的小菜不在乎山珍海味,适当就好。
阿大暗自翻个白眼,这神族公子还真当他们的鬼客栈是酒楼膳房啊。
没过多久,阿大故意端来一碗清粥和一盘咸菜,谁知这个一身贵气的黑帝五子什么都没说,居然一脸从容,举止优雅地享用了起来,看得阿大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钱孝儿对完了账,将算盘一推,面色不佳地提着烟杆猛吸了几口,过了片刻,见阖桑端着一碗清粥,配着一碟咸菜吃得津津有味,神色一变,咧了咧嘴对阖桑笑道:“五公子,不知本店的吃食合不合您口味。”说着,对着阿大使了一个眼色。
阿大顿时心领神会,回身取了上好的锦帕和漱口用的茶水,规规矩矩端在手中的托盘上,端端正正立在阖桑身边。
好在阖桑是个神族公子,良好的修养与贵不可言的气质,使得他无论哪一方面都做得万般得体,赏心悦目,就像此刻吃着的这一桌粗茶淡饭,竟生生叫他吃出了美味珍馐的感觉。
他细致地咽下一口清粥,缓慢地点点头,回答钱孝儿:“不错。”
待吃了差不多半碗的样子,便招来阿大撤了桌上的食物,端起托盘上的茶水漱了口,而后接过阿大准备的锦帕擦净嘴上很少的水渍,才又抬眼看向钱孝儿,展扇悠闲地摇了起来。
“既然五公子不嫌弃小店的薄食招待不周,”钱孝儿抬起算盘晃了一下,搁下来,五根指头噼里啪啦拨弄起来,“那么,加之五公子擅闯鄙人的兰水榭,又无缘无故住了三天,这一切算起来我打个半折好了,一共五十袋金豆子就算清账了。”说着,笑眯眯地朝着阖桑点了点头,“多谢。”
阿大一个踉跄,刚端来的上好香茗,差点泼到了阖桑身上。
他惊恐地看向钱孝儿,心底一阵翻腾,老板果真是要钱不要命,逮着机会就狮子大开口,连神族公子也给敲了!
哪知,阖桑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半分未减:“要我付账,可以,毕竟钱老板不是开善堂的,这个雅五早有所体会,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我要加一个条件。”
钱孝儿微眯起双目,他收回目光,懒散地撑着脑袋,靠在柜台前,问:“不知五公子要加什么条件。”
阖桑扬了扬嘴角,笑了笑,很缓慢地一字一句道:“我要知晓白蟾宫真正的底细。”
钱孝儿执着烟杆的手顿了一下,他深沉地望了眼阖桑,沉默地将烟嘴送进嘴里,淡淡吸了一口:“五公子不是已让小山神替你查过了,怎么今儿个突然又提起此事。”
天下事都瞒不过“义庄”老板钱孝儿,阖桑在凡间的一举一动,他也是知晓得清清楚楚。
阖桑摇扇回道:“凡间不是有句俗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现在就像一个摸骨的瞎子,只能摸清他的皮肉,可骨子里他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他说着,忽而顿住了摇扇的手,“画舫上那一晚,我明明在他身上嗅到了龙族女子才有的龙蔻香,可是这几日,他的身上只有天木玉兰香。”他淡淡扫了眼钱孝儿,“我也仔细查看过他身上的青紫,并非是那些痕迹,每一处都在身体灵观要穴,隐隐能感到一股阴气渗出,似是有什么东西钉了进去。若我记得不错,这应该是封魂的一种手段。而这天下能以槐扣钉魂的,当然非钱老板莫属。”www.xiumb.com
钱孝儿吐出一缕青雾,笑:“五公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阖桑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何在别人刚刚察觉他身上的异香,就急于将其剔除,也不明白,这个人连修为都不顾,也要钉魂将魂魄封在体内,”阖桑动了动手,继续摇起折扇,“这三日陪着他,我想了许久,恐怕他剔除龙蔻香是为了掩饰什么,不让我发现什么,毕竟木鱼之前就跟我说过,他身上似乎背着不少的人命债。那么,我可不可以想象,是不是他想掩饰的那个人,就是他害人的理由,而碍于我神族公子的身份,他担心节外生枝,暴露那人?”
钱孝儿不答,继续慢吞吞地吞云吐雾。
“至于钉魂,我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理由,想来想去都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阖桑直视钱孝儿优美狭长的凤目,“那就是,那副美艳之极的身体原本并非属于他。”
白蟾宫醒来时与钱孝儿的一番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很好奇,为何白蟾宫的语气里,对待自己的身体那么不屑一顾,谈论起自己的美色时,总带着一股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态度,违和得就好像身体并不是他的。
细思了许久,等一点一点通透起来的时候,他忽而恍然大悟,自己恍惚被一个狡猾的东西戏耍了。
他一心想要尝到嘴里的美人,原来,很有可能至始至终都是假的。
钱孝儿执起柜台上的玉签,抬起烟斗挑了挑里面的烟丝,低垂的眼眸上,黑色整齐的睫毛遮出眼下一片阴影。
“既然五公子都猜了出来,又要加什么条件呢?”他问阖桑。
阖桑倏尔合扇,一瞬不瞬盯着钱孝儿,扬唇笑了起来:“方才我说过,我要知道他全部的底细。”
钱孝儿抬眼,见阖桑神色有异,脸上虽仍旧是风流倜傥的笑意,可仔细看,却有着些许说不清的凛冽,仿佛有一团阴云无声无息地罩在阖桑周身。
他收起笑容,不紧不慢地对阖桑说:“几日前,他昏迷不醒时,五公子还对他呵护备至,甚至刚在兰水榭找到他时,因为他处处与钱某针锋相对,差点令钱某以为,五公子是真的坠入了情网,不能自拔。”他顿了一下,“何以现在,好似变了一个模样。”
阖桑放下折扇,扇尾挂着的羊脂小玉牌轻晃了晃,他端起桌上的茶盏,风姿端雅地拨了拨瓷盖,徐声说道:“这世上皆以为我雅五风流不羁,只爱美人至美一刻,却少有人知晓,对于美人,每一个我都是用尽心思。当然你也说得对,美人再美,再扣我心,再令人食指大动,我都只用心而不用情,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他轻啜了一口茶水:“但是,我很讨厌一件事,我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东西,更加不喜欢看不透的东西,还有,只是虚有其表的东西。”他咚的一声将茶盏丢回了桌面,溅得四处是水,“更何况,这个人连皮相都是假的。”溅出的水以怪异的形状,浸在木桌上微微有些深刻的木纹里。
气氛,一瞬间好似袭进了一阵阴冷的寒风,使得客栈里所有人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黑帝五子此刻,很不高兴。
过了许久,钱孝儿忽而笑了起来,他吐出一阵阵青烟,狭长的凤目在烟雾弥漫中,显得深不可测:“好,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这个价钱不低。”
阖桑挑眉看向他,示意他讲。
钱孝儿慵懒地用烟杆磕了磕账簿旁的桌面,目光落到阖桑放在桌上的折扇上:“我要你扇尾坠的那只羊脂玉牌。”
阖桑身子微微一顿,脸色更为阴沉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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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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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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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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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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