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蟾宫抬起头,顺着声音看去,见阖桑正朝这边走来。
“该松手了。”阖桑沉着脸,抬扇打掉了人面桃花那只碍眼的手。
他可真没想到,一下画舫,就看到莫名其妙出现的人面桃花,一只手莫名其妙覆在白蟾宫胸前,另一只手莫名其妙抱头鬼吼鬼叫。
处于深重打击的人面桃花还没有回过神来,被打开了手,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惊恐万分地倒在凳子上,两眼发直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白蟾宫,目光里满是不敢置信,那对着自己和煦浅淡的笑,此刻看起来竟是那般……那般恐怖……
他……他一代侠盗人面桃花,居然……居然当着一群人的面,对一个男人示爱提亲了!
苍天!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他这一辈子真的要孤独一生?上次相亲被那个倒霉书生坏了好事,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居然是个男人!
难道真被当初那个算命的臭道士说中了?他人面桃花虽纹了半面桃花,却命无桃花,注定无伴终生,无半个子嗣,孤寡苍老而逝?
为什么会这样……
“啊——!”人面桃花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拨开人群冲了出去。
白蟾宫看着他癫狂奔逃的背影,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他真不是故意的,毕竟,这张脸长成这样,也并非他心之所愿。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使着障眼之法遮住面貌,担心的就是会遇到像人面桃花这样误会他的人。
可是,人命桃花为何能破了他的障眼法呢?
白蟾宫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人已经走了。”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冷飕飕的声音。
白蟾宫回首,见阖桑面色阴沉地立在身边,一双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似恨不得将他禁锢在眸子中心。
“五公子,”白蟾宫收回思绪,对他浅淡地笑了笑,随之转移话题,“昨晚扫了五公子的雅兴,还望见谅。只是白某急于离席,是因为感到褚宁生有危险。结果却不想被桃木一阻,仍旧没有及时前去搭救,也幸得五公子出手,才没有命丧于此,白蟾宫百般难言其谢。”
突然听到白蟾宫这样一番话,阖桑有些诧异,他收了脸色,默了一下,问:“这么说,书生出事了?”
白蟾宫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宝钞上,书生的名字安然无恙,恐怕昨晚只是有惊无险。不过现下我要去找福叔打探一些事,不能马上回去一探究竟,若是五公子昨晚已经尽兴,还望你先行回寺,看看书生是否安好。”
连同人面桃花的茶钱一并付给了茶棚老板,白蟾宫无视一众看热闹的人,一派从容地离开渡头。
“既然书生已无大碍,太早回去实是无趣。何况木鱼也在寺里,我想,他不会有事,我跟你一起去找福叔。”阖桑边走边说。
白蟾宫顿了一下,委婉拒绝道:“五公子是来吴州游玩,之前也已经帮了白某很多,我想,人皮美屏的事,还是不劳烦五公子了。至于之前的恩情,等这件事告一段落,白某来日定当奉还……”
“我做这些,不是要你报恩的。”不等白蟾宫说完,阖桑沉下语气打断他,“如果是因为我的问题,我无话可说。可是,昨晚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做,为何今日你突然要疏远我?”
他不明白,明明最初那般镇定应对自己的白蟾宫,为何会突然之间要与他划清界限。明明一开始,他接近白蟾宫,并没有得到他任何的反感,可此刻,他却明显感受到白蟾宫的疏离。
仅仅一夜,就是天差地别的态度。
白蟾宫没有立刻开口,好似在思考着如何回答阖桑的问题,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他才低声开口说道:“五公子,之前你邀白某伴你游玩吴州,这几日来,白某与你形影不离,这件事,做到了。既然五公子已然尽兴,白某自然没有再留在五公子身边的理由。”他顿了顿,接着说,“何况,白某身上还有一些事情,不能一直陪着五公子。”
阖桑若有所思,扬唇扯了扯嘴角,吐出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温度:“原来,你是在怪我令你不务正业,耽搁了你的正事。”
白蟾宫沉默,竟然没有反驳,顿时令阖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若非昨晚陪着阖桑在画舫流连忘返,也不会在褚宁生有危险的时候,遇见桃木,差点难逃一劫。现下书生没事还好,若是书生因此出事,白蟾宫想,他一时之间还找不出另一个适合的人,替他打开达多宝塔那扇门。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蟾宫醒悟,他这几日陪着阖桑,已然太过了,不仅将书生的事没放在心上,人皮美屏的事抛诸脑后,连……青兆的事,也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若非,昨晚迷迷糊糊做的那个梦,恐怕他到现在还没能察觉,这几日来,自己太过放松,注意力太过集中在黑帝五子身上。
他身上还背负着一些东西,若想像阖桑一样逍遥人生,不理俗事,现在的他,做不到,也没有资格。
过了许久,白蟾宫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平静地朝前走去。
阖桑垂头看着他那无瑕似月的侧脸,脸色阴晴不定,两人这般无声走了好一段路,阖桑几次想开口说话,可见如此冷淡的白蟾宫,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久,似是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阖桑突然顿住脚步,一把拉住白蟾宫的手,使其回身看向了自己。
白蟾宫愣了一下,受力停了下来,他看着神色不佳的阖桑,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阖桑紧紧盯着白蟾宫那如水氤氲,若月幽静的黑色眼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当再次睁开眼眸的时候,阖桑的神色刹那黯淡下去,毫无预兆的,他对着白蟾宫低声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轻柔的,宛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白蟾宫有一瞬间的诧异,他下意识抿了抿浅色的唇,无声看了阖桑半晌,见他脸上并无一点游戏的态度,心底忽而掠起一抹复杂的情绪,不知是何滋味。
“五公子,你根本不必对白某说这些。”许久,他缓慢地对阖桑说。
一介神族公子,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蛇妖低声下气的道歉,说出去恐怕会惊掉所有人的下巴,真是何其令人难以置信。
阖桑却摇了摇头,他收紧抓着白蟾宫手臂的五指,另一只手也牢牢扣在白蟾宫的臂上,对他急切地说:“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逼你陪我游山玩水,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不应该将自己的喜乐,强加到你的身上,”他忽而收声,长长吸了一口气,好似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深深望着白蟾宫,几乎带着乞求的意味,低声问,“蟾宫,原谅我,好吗。”
这句话,令白蟾宫被震得四肢无法动弹,他看着面前微蹙眉头,神色含着一丝痛苦的俊美神尊,那双深邃的黑色眸子,浅浅的动荡着,找不出一点杂色,令人想去质疑他装虚作假,故弄玄虚,都找不到一丝理由与证据。
白蟾宫是知道的。
黑帝五子声名远播,最喜美丽事物,凡姿色倾城的美人,哪一个不曾被雅五公子深情款款地追逐过,纠缠过,疼惜过……
他,也是他品尝美色的食物。
“五公子,今后还是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若要白某继续陪着你,白某也根本无法拒绝。”白蟾宫拂开阖桑的手,冷静得就好似方才阖桑对他说的话,只不过是一时阳光耀眼,头晕目眩下产生的幻觉。
他不再多看阖桑一眼,转身离去,徒留一袭艳骨幽香。
阖桑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半晌,收回被白蟾宫拨开的手,展开折扇摇晃起来。他侧头,紧紧盯着白蟾宫离去的背影,勾起唇角,阴沉的目光犹如夜晚的鸮鸟慑人。
这才对嘛,越是冷漠,越是淡泊,越是出淤泥而不染,就越是令人兴奋,令人欲罢不能,令人……想要狠狠□□……
合扇,阖桑转身追了上去。
伽蓝寺里,木鱼整整一天都处在阴云密布之中。
他以为把书生骗去了达多宝塔,这个半分不会看懂眼色的呆傻书生,一定没有命再回来。
可他想不到,这天一早,他起床准备享受美好人生,一打开门,刚伸了一个懒腰,竟看到院子里,褚宁生换了一身整洁的衣物,站在晾着湿衣服的竹竿下,捏着书册,淺\声默念,俨然一副积极向上,奋发图强的模样。xǐυmь.℃òm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地再睁眼望去,可那倒霉书生并没有消失,依旧还在竹竿下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幻觉!
“褚宁生!”木鱼满目怒火地冲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正默念得入神的书生,被突然出现的木鱼吓了一跳,差点将书扔了出去,他抓了抓头,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然后问木鱼:“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木鱼被噎了一下,一把揪住褚宁生的衣襟:“你不是应该在宝塔里吗?”他看起来小小年纪,其实力气非常之大,差点将褚宁生从地上提了起来。
褚宁生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挣扎:“你……你先别急啊!我找到你的铜子了!”
木鱼一愣:“你说什么?”手不知不觉松了一下。
褚宁生趁机脱离木鱼的魔掌,在腰间摸了几下,捏出一枚铜子递到木鱼面前:“喏,我今天早上在塔里找到的,昨天晚上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今天一打开塔门,就看见这枚铜子落在楼梯上。”他拉起木鱼的一只手,将铜子放进木鱼手中,“这下你可得说话算数,以后不要再为难我了。”
一连串动作,木鱼震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晚上太黑没找到,早上在楼梯上找到了?
这宝塔里的妖怪是吃素的吧?肥羊进去了两次居然都不下口?!他丢个屁的铜子啊!
混蛋!
木鱼面目狰狞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褚宁生,吓得褚宁生一把甩了他的手躲在竹竿后,惶恐不安地咽着口水结结巴巴说:“你你……你这又是怎么了?”
盯着畏畏缩缩的书生,木鱼气得双手发抖。
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在褚宁生惊恐的目光下,突然态度一转,甜甜露出一笑,高兴地说道:“好,做得很好!我以后都不会再为难你了!”说完,转身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反差来得太快,褚宁生一时间有点不能接受,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忽而又想起什么,连忙高声唤木鱼:“诶!我做了早饭,你要不要吃啊?”
“你自个儿慢慢吃吧!”声音一落,木鱼狠狠摔上了门。
褚宁生不解地挠挠脖子:“奇怪,这又是谁惹到他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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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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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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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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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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