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桑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有谁泄露了他的行踪,哪有这么凑巧每次后脚跟来,白蟾宫前脚就不见了的?
可是他下凡以来接触最多的,除了褚宁生这个瘟神,就只有小山神木鱼这个跟屁虫了。两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有那个胆子和心眼跟他故意过不去。若说是上界从中作梗,不想看他风流快活,这么做似乎又太小家子气了。
难道说,他和白蟾宫真是有缘无分?
想到此处,阖桑轻叹一声。
“恩公,你在叹什么气?”一旁打理房间的褚宁生见阖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停下打扫的动作,持着破笤帚凑近阖桑,好奇地问。
阖桑站在窗边,抬头看向外面萧瑟的院落,并没有回答褚宁生,似是还在兀自出神。
哎……
他在心底又是叹息一声,几次有意无意的错过,令他略觉得有些伤神。
白蟾宫啊白蟾宫,想好好见上他一面,真是不容易。
不过,缘分这种东西,说起来玄乎,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虽然他追了白蟾宫一路极为不顺,但阖桑并没有想过就此放弃,更何况他对这事一向是极为自信的。他相信,只要主动权紧握在自己手中,加之松弛有度,不一味的死缠烂打,也不过于矜持,软磨硬泡之下,终归还是能得偿所愿的。
况且,他从不信他雅五公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正所谓君子柔人情谊,小人爱其声色,谁人又真正抵抗得了他这份细腻的温情蜜意?
这般想着,阖桑不由似有所思地笑了笑。
他和白蟾宫,绝不是擦肩过客。
就算是,也必须是他提笔休止,而绝非白蟾宫占尽先机,那种事他想都未曾想过。
嘶啦一声打开折扇,风流倜傥地摇摆起来。
褚宁生见他又恼又笑的,此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又好似霍然开朗似的,便有些莫名其妙地问:“恩公,你又在笑什么?”
阖桑回头瞄了他一眼,收起扇子,戳住他的额头推开几分,收起表情道:“我在想,这不该又是一家黑店吧?”
褚宁生愣了一下,听出阖桑言下之意,虽晓得他是在打趣自己,可还是垂头有些委屈地缩了缩脖子。他心虚地瞥了阖桑一眼,本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双肩一垮,泄气般,转身闷不吭声地继续打扫屋子。
阖桑摇摇头,看着褚宁生这副任人捏扁搓圆的小媳妇模样,真不明白,这个穷酸书生是怎么活到今时今日的。
不过,也好在褚宁生跟着他,他想见白蟾宫,恐怕少不了他这个呆头呆脑的穷书生。
当然,错过了三次,他也不在乎多一两次,这个做事做人,无一例外,就是要多一份耐心,待收获的时候,才会有别样的惊喜。他不介意等,只要结果满意,过程怎样阖桑都无所谓。更何况,这样一来更是有趣之极,他才不会太早就觉得索然无味。
“恩公,房间打扫好了,”过了一会儿,褚宁生提着笤帚又凑了过来,“恩公,你肚子饿了么?我还有些干粮。”
阖桑瞥了他一眼,想是戏弄也戏弄够了,便点了点头,没在为难他。
褚宁生低落的心情立刻一扫而空,犹如拨开云雾,扔开笤帚满心欢喜地去翻找自己的行李,没翻一会儿,就发出一声惨叫。
阖桑立刻头疼起来,有气无力地问:“又出什么事了?”
褚宁生缓缓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什么东西,清俊的脸皱成了一团:“……干粮……干粮都被老鼠啃了……”
阖桑抚额,摆摆手,百般无奈地说:“算了,我们回城里吧。”
“回城里?”褚宁生眼睛一亮,“我们不住这儿了?那我去留封书信给白兄!”这里可是闹鬼啊!说实话,他其实早就不想继续待下去了,当然是越快离开越好。只是就算离开,也不能留下白蟾宫一人,而且褚宁生想白蟾宫估计还不清楚伽蓝寺的事,不然也不会住在这里这么久。
“站住!”阖桑突然叫住他。
褚宁生回头:“怎么了,恩公?”
“谁说不住这里的?”
褚宁生一听,抓了抓脑袋,一脸不解地问:“不是恩公你说的回城里么?”
阖桑淡淡笑了一声,打开折扇,优哉游哉地往屋外踱去,对褚宁生说:“我有说不回寺里吗?”见傻书生认真回想着自己的话,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合扇敲了一记书生的肩膀,便指着门外说了两字,“走吧。”接着大步走了出去。
褚宁生回过神来,慢慢回味过来阖桑根本没有离开伽蓝寺的打算,此时回城可能就只为填饱肚子罢了,虽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没奈何,只得放下书篓,追了出去。
之前与小山神木鱼分别时,阖桑曾吩咐过他去查查白蟾宫的底细,昨晚在“义庄”,除了一个名字,对于其他的事,钱孝儿一概缄口不言,不论阖桑如何威逼利诱,半字都未套出来,真是急煞他也。
难得知晓白蟾宫之事的,是掉进钱眼的“义庄”老板钱孝儿,可偏偏关于白蟾宫的事,钱孝儿会一反视财如命的性子,守口如瓶,阖桑恼怒之际,又不禁很好奇,这个白蟾宫是怎么做到,让钱孝儿用金子也不肯吐出关于自己半点消息的。
有趣的是,阖桑隐约看出来,钱孝儿似乎对白蟾宫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虽说不上很特别,但与他人比较起来,终归是个例外。
既然白蟾宫如此特别,阖桑自然想查清楚,好掂量掂量这次目标的成色,再好生琢磨琢磨,如何将其手到擒来。
前三次扑空也正是不了解对手所致,想一想,被耍弄也是罪有应得。
而另一边呢,其实白蟾宫每次能够成功脱身,并非阖桑想得这么复杂,除了生死线能遮人气息,招魂伞里的冤魂对于阖桑这种天家之人的感应也十分强烈,二十几个铜铃一起震动,想不注意都难。
在褚宁生领着阖桑走进屋舍时,白蟾宫就已经跳窗从屋后离开了,并非如同阖桑所想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离开伽蓝寺之后,白蟾宫来到地精栖身的乱葬岗,变回一条白腻晶莹的小白蛇,缠在一株枯树枝上休憩。因为阖桑的追逐和城里发生的命案,还有褚宁生和伽蓝寺的事,白蟾宫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到现在实是有些撑不住了,便只得找个相对清净的地方睡上一会儿。
这一睡便是整整一个下午,只有在阖桑和褚宁生路过乱葬岗的时候,他被惊醒了过来,但看清两人之后又很快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月上云梢了。
夜晚的乱葬岗,四处都是阴森的鸟叫,野狼低低的呜咽,高低不平的坟堆上,偶尔闪现着一簇簇冷幽幽的磷火,那若隐若现的腐骨气味,伴随着细不可闻的咯吱声,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暗淡的月光下啃食着什么,磨着一排尖尖的细牙。
“婆婆,有何事?”
睡了一觉,白蟾宫化作的小白蛇,被钉在乱葬岗的老地精叫醒了过来。
“白官人,坟地里有人鬼鬼祟祟,老婆子见事有蹊跷!”地精婆婆苍老的头露在树下的坟堆外,一边向白蟾宫说道,一边看向乱葬岗的另一边。
白蟾宫从树枝上蜿蜒着游走下来,刚落到地面周身白光一闪,一阵青烟缭绕而起,带缓缓散去,蛇形不在,又化作了那副绝色的皮相。
“这么晚了,怎会有人来这里?”白蟾宫微一蹙眉,若有所思,继而轻微抬首顺着地精婆婆的目光看去,“去看看。”
清冷的月光,静悄悄地撒在这一片被人遗忘的土地上,白蟾宫跟在遁入土中的地精身后,来到了一处缺了一角的墓碑后,抬头望去,前方不远似是有些动静,借着月光仔细看,像是有人在刨土挖坟,弄出的声响,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有些突兀。
他忽而想起吴州城里掘坟弃尸的传言,不禁目光一凛,更加聚神地注视着那挖坟人的一举一动,可随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被弃尸西湖的男人,都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就是因元阳不泄而死,可这片乱葬岗里,葬的都是些饿死病死的乞丐,或者客死异乡无人认领的外乡人,像那些有家有室的受害人,根本不可能被葬在乱葬岗,那么,若是这人跟那件事有关,他又怎会跑到此处来挖坟偷尸呢?
难道……这个人,其实跟那起案件并没有关系,仅仅只是挖坟偷尸而已?
白蟾宫蹙着眉头,满腹疑虑地看着那挖坟人的身影。
月色下,由于那人是背对着他们,长什么样根本看不见,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应该是个年轻男人。此刻,他正挥动手中的锄头大起大落,偶尔会听到低低的喘息声,看样子在此处已经挖了一宿了。
过了片刻,男人停了下来,俯身蹲了下去,似是在深坑里发现了什么。
待站起来时,他的怀中抱着什么东西,远远看去,像是门板之类很大一块,他将东西吃力地举起推到地面上,最后从坟坑里爬了出来。琇書網
白蟾宫仔细去看那被男人从坟坑中挖出的东西,起初由于光线和距离的关系模模糊糊的,并没认出是什么东西。可待月亮从乌云后露出,冰冷的月光洒在那东西上,轮廓渐显,白蟾宫定睛一看,顿时神色猛然一变,甚至整个人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是的,若是他没看错,那是他从未想到过会在乱葬岗见到的东西——
一张精美绝伦的蝉翼画屏!
可说来有些奇怪,那画屏从坟土中挖出来,却没有沾上丁点泥土,就好似油脂一样光滑,淡淡泛着一层异样的乳色光晕。
男人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了擦画屏,白蟾宫清楚地看到,那扇屏上隐约画着一个红衣美人,用色十分鲜亮讲究,画作手法极为细腻,即使隔得这么远,单凭着月光也宛若跃然屏上,真实得就像是活着的美人被镶进了画屏之中,有着一种令人说不出的震撼。
白蟾宫的眉头愈皱愈紧。
怎会如此凑巧,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张画屏,还是在这么诡异的地点。
难道,福叔口中的人皮美屏,就是眼前这张由男人从乱葬岗里挖出来的画屏?
可是,他又想不明白,消失的人皮美屏,有什么理由会出现在乱葬岗,还被埋在坟地里,三更半夜被这个男人挖出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静悄悄的乱葬岗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四周传来人和刀出鞘的声音,其中有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大喝了一声。
“何月康!”
白蟾宫循声看去,竟见新科状元肖时书带着一群官差,将地上浑身沾满坟土的男人围了起来!
突然出现这么多人,白蟾宫有些诧异,他往后退了几步,藏匿在墓碑后并未现身,只是静观其变,想看看眼下到底是何状况,肖时书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把这个偷尸贼抓起来!”这时候,肖时书一声令下,官差立刻上前将呆在画屏上的男人架住了双臂。
“你们……你们做什么!?”男人如梦初醒,大吼大叫起来,“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吴州大福何月康!你们敢对我动手?我舅舅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们都要人头落地!放开我!放开我……”
肖时书恍若未闻,冷着一张脸,一抚袖,对押住何月康的官差厉声道:“把他押回去!”
“是,大人!”
“放开我,放开我!!临娘!临娘……”
很快,突然出现的一行人,打着火把,押着何月康,带着那张画屏离开了乱葬岗,嘈杂的脚步声,与何月康惊恐癫狂的吼叫声,在这静悄悄的月色下,一会儿就听不清了。
“白官人,肖时书好像查到了什么线索。”地精婆婆从白蟾宫身边的土堆里冒出头来,若有所思道。
白蟾宫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分毫,略有些出神地盯着何月康掘出的那个坟坑,突然喃喃自语地吐出了两个字:“临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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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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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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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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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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