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不知道俞菡的入选里有几分是皇帝或内阁授意,而有几分是她的真才实学,但结果已定。
国子监祭酒是个略显古板的老头,但他似乎是皇帝颇喜欢的那种钢板性格,竟然还低声与俞星城道:“士官学府都是年轻孩子,女子共七人,男子三十四人,年级都轻,最大的也不到三十。俞二姑娘以前一些旧事,或许在京师闹出过风雨,但到了士官学府,那就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从里到外,从私到公,都容不得半分不得体。不过有俞大人在,想必俞二姑娘也会学着安分些。”
俞星城觉得,这祭酒大人,是在提醒说俞菡曾经发生的事儿。
她虽然不太清楚,但只觉得这话里,既有提点,也有点看不惯。“安分”这词儿听起来更是让人不适。
或许这位古板的国子监祭酒,从心底不能接受俞菡的“丑事”,而且他把俞菡私人生活上的事,拿出来与俞星城说,总像是也要让俞星城脸上不光彩似的。
俞星城想,不论俞菡身上发生什么事儿,若是跟男女私情有关,就没有什么不光彩。哪怕是她犯傻要跟人私奔,或者是未婚苟且被人抓个正着,她也都不会觉得有任何蒙羞。
俞星城看向祭酒大人,微笑道:“只要皇上是分得清公私里外的不就行了。听说前些阵子,吕阁老娶了一房妾,年纪不过十八九,连皇上都笑说好汉九妻,吕阁不老啊,想来皇上也爱听这些私事儿,却不往心里放。您说俞菡写了一手好文章,想必皇上也阅过”
她又笑起来:“啊,年轻孩子总是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连燕王殿下年轻时候也荒唐过。不过您老说的也对,进了士官学府,便是皇上的学子,都是大明的将来,一切朝新,旧事切断。自家丫头,劳大人费心提点,我必然看紧了。”
她言语温和,却意指祭酒大人没本事逼逼权贵,却来评价小姑娘的私事,皇上亲自审的人选,他老人家都不在乎,你算老几在这儿张嘴“提点”。又说“一切朝新,旧事切断”,哪怕后头似自谦自省的跟了一句要看紧她,但怎么听,怎么都像是看紧别人的嘴她不想听见在士官学府里,有人提一句俞菡旧事。
俞星城笑的和气,亏她那柔慈面相,让人一时分不清她实在威胁,还是在软语。
等国子监祭酒反应过来,俞星城已经弯腰一礼,走出去了。
俞星城虽然资历浅年纪小,可国子监祭酒不过是个从四品,官位比她要低一些。哪怕俞星城以后去士官学府兼任先生,也是受江道之这个士官学府祭酒的管束,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会儿国子监祭酒老头后知后觉自己说话不合适了,他哽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句话就得罪了这位过于年轻的女官,心里提心吊胆半晌,最后只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走了。
人选已出,皇帝终于也拍定了学府正式成立的日子,江道之的回来,更是给波澜起伏的朝堂,又添了一把火。
但这些影响的是这即将沸腾的池子里其他的鱼,俞星城早已将心态放宽,反倒不太愿意没日没夜的琢磨这些事,她府邸收拾的差不多之后,便请些朋友熟人来吃饭,一是来了京师免不得要受他们照顾,二是俞星城也希望能把自个儿的人脉介绍给铃眉杨椿楼她们,助她们事业一臂之力。
俞星城主要是请了谭庐、裘百湖和温骁,以及当时船上的不少官员。还有鲁邕、方主事以及工部的一些熟人。
不过像是俞菡与温嘉序,是知道俞星城是士官学府的先生了,也前来拜会。琇書蛧
而人还在伊斯坦布尔的戚雨信,似乎跟戚家提及了俞星城,戚家竟然也来了个在兵部任职的年轻官员,包了两封银子向俞星城前来道乔迁之喜。
其实也就摆了几桌饭,鳄姐一副要来相亲的模样,化作人形,穿红戴绿的来演俞星城的丫鬟,笑不露齿的扭来扭去,眼睛跟咸猪手似的扫过在场青年才俊的腰和屁股。
而这样的乔迁宴席上,炽寰也光明正大的露脸,端着酒杯捏着扇子,像是某家贵公子一般,混迹在场上。眼睛跟要杀人似的,也扫过了在场的青年才俊。
炽寰生的模样就是桀骜贵气,不少人前来与他搭话,俞星城看他但笑不语高深莫测的样子,敢打包票他绝对没听懂人家在说什么。
等撤了饭,众人在院中饮茶聊天时,温骁看见他被不少人团团围住,也只好端着酒杯前来解围,又有几个曾经在船上都跟炽寰挺熟的官员,找理由把炽寰带走了。
俞星城正与俞菡在亭中聊着天,就看着温骁一会儿把满脸不情愿的炽寰领来了。
温骁道:“不少人不认识他,正打听着呢。”
炽寰不服:“他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啊。”
温骁:“星城眼下正是朝中红人,说不定哪一天就让人弹劾了,还是不要令人生疑。”
俞星城点头谢过温骁:“人太多了,我也顾不过来,谢谢你了。”
温骁看到俞菡,抬手一礼。俞星城帮忙介绍道:“这是俞家的二姑娘,北金总督的女儿。单名一个菡字……”她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俞菡额头竟冒出一层冷汗来,她紧紧缩在椅子中,竟然也没抬眼看温骁。
俞星城还以为她是害怕温骁,却没想到炽寰这时候忽然黏上来,靠到俞星城圈椅扶手上,伸过手去,要拿俞星城和俞菡之间的茶盏,俞菡猛地从圈椅上站起来,仓皇的朝后退了两步,靠在亭下的廊柱上,脸色苍白,整个人汗湿的几乎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亭外站着的俞菡的丫鬟连忙进来,扶住俞菡。
温骁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炽寰更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收回手去。
俞菡的丫鬟轻声道:“还请两位爷能否避让几分……二姑娘有哮喘,人一多,她便紧张。”
温骁看她那模样也知道,俞菡应该不是哮喘,但他还是拽上炽寰,抬手一礼,离开了亭子。
俞星城忙提裙起身,扶住俞菡,她胸口起伏,手脚颤抖,僵硬的坐会椅子上。俞星城道:“可是有什么急病?需不需要我叫个医修前来?”
俞菡吃力的摇头:“阿姊,不必。对不住,我、我又丢人了……”
俞星城把茶碗递给她,抚了抚她后背,这才想起来,俞菡进来的时候似乎也没跟外头那些官员打过什么招呼,而是丫鬟领着从小路进来的。她一直在避开人。
或者说是避开男人。
俞星城心里大概有数了,她揉了揉俞菡的手:“没事儿,我去跟人说,不让他们进来了。你在这儿好好坐一会儿。”
俞菡眼底漾出一点泪来,她似乎无法接受自己如今这样,咬着牙道:“姊姊,我要是去了士官学府该怎么办?除了自家长辈我见了不怎么犯病,一瞧见、瞧见那些陌生的男子,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癔症。”
俞星城:“家里人知道吗?”
俞菡摇头,眼泪终于是淌下来:“他们为了我受了太多嘲笑非议,又帮我收拾烂摊子,不知道多做了多少事。我爹从北边回来之后,本来就带了一身伤病,知道我的事之后,多少日夜没睡……我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我好多次都想死了,但我想着我要报仇,我更要报答家人”
俞星城看她说着话,又颤抖起来,连忙道:“你不要说了。到了士官学府,我会帮你偷偷打点些。我也不会告诉你姑姑的。”
俞菡捏紧了俞星城的手指,红着鼻子点头:“阿姊谢谢你。虽然你或许跟我说过的话也不多,也不是热络的性子,但我看得出来你没有瞧不起我。我、我真的谢谢你……”
俞星城瞧她如此可怜的模样,心里也叹息:“我好友是杨家的小姐,她医术了得,让她且来帮你瞧一瞧吧。”
俞星城叫来杨椿楼,也带着俞菡去了里屋,避开人群让杨椿楼替她看病。俞星城其实猜得出来,这是心病,但心病或许需要一些袒露,俞菡可能不想让她听见,便避开了。
杨椿楼出来的时候,摇了摇头,俞星城也没多说,让马车停到后门,拿了一些鳄姐做的安神的药丸,将她松上了马车。
等到回来的时候,俞星城问杨椿楼:“你知道俞菡出了什么事儿吗?”
杨椿楼:“我也早就不在小姐夫人的圈里玩了,再说俞家似乎狠狠报复了一些敢胡言乱语传播的人,外头更没人敢说了。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俞星城:“你能不能想办法打听些,我想知道。这癔症再下去,她考上了士官学府也是白考。”
杨椿楼斜眼:“真把她当妹妹了?”
俞星城:“她出了事儿,除了俞家自家人,其他全都是看热闹恨不得踩一脚的态度,让我觉得不舒坦。你去问到了,就跟我说。哦对,我叫你过来之前,你怎么一个人躲在屋里呢。”
杨椿楼嘟起嘴:“没什么,就觉得在外头没意思好了,我的俞大仙,你一副立马能看穿我的意思,我在躲人,行了吧!”
俞星城知道她的厉害脾气:“躲谁?”
杨椿楼撇嘴:“小时候一个玩伴。谁知道他现在变得那么欠了。哎呀别问了,我小时候好多丢人事儿,他都知道呢!”
俞星城:“比如?”
杨椿楼脸上不好意思起来:“比如小时候总玩过家家,一会儿让他演奸臣,我演皇帝,动不动就要把他拖下去斩了……要不然我就演深宫怨妃,他就给我变出宫墙、落花,甚至还变出过一场大雨,让我演哭着追皇帝的冷宫弃妃。哎呀,他的灵根就很适合玩过家家嘛。”
俞星城:“……还是你会玩。”
杨椿楼挠着脸:“咳咳,小时候嘛。他以前可胆小了”
杨椿楼正说着,忽然脸色大变。
俞星城转过脸去,就瞧见温嘉序气喘吁吁的跑来,差点没刹住,用他伪装贵公子多年从来不会用的音量,咬牙切齿喊道:“我想起来了!是你,小时候在杨府,你骗我说你是杨府下人,名叫春菊!”
作者有话要说:温嘉序的灵根跟温骁类似,都是“相信”,简单来说就是具象化。
结果小时候就专门用来给戏精杨椿楼搭建舞台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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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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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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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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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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