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缉仙索不就可以了么?”温嘉序看着被撞在木箱中的吕天经,咬紧牙关隐隐有些害怕。
俞星城提起了手中的灯,照亮了木箱内部,笑道:“不可以哦。”
吕天经的双耳耳洞处有烫疤,有蜡油和血从耳洞处溢出来,双目更是被横着劈过去,显然不可能再看见东西了。手脚倒是依然在,只是用细铁丝编做的绳索,绑起来后将整个人固定在木箱里。
俞星城微笑道:“不必担心,双眼已经找我的友人替他摘除了,也给他服了药,不会溃烂感染而死的。如果有事想要审问他,我听说京师有能够治疗耳朵的医修,可以将他耳中的蜡油摘出,替他治疗,也可以在他手掌上写字,吕大人毕竟通晓诗书。”
温嘉序本以为她不过是个异常聪明的年轻女官,却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手段,温嘉序此刻在看她温柔慈悲的眉眼,忍不住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何必要下这样的狠手——”
俞星城微微收起几分笑容:“温郎中,您确定他的能力是要手握表盘看到时间?还是只是要知道时间?如果离开时他从木箱缝隙中看到苏州城的钟楼呢?如果不是看,只要听到人报时,就能标记瞬移点呢?万一有不知情的人在他附近谈论其时间呢?”
温嘉序一呆,看向吕天经。
她神情冷淡起来:“我只是为了确保他能活着被送到京师,接受审问。除非你能承受被他逃脱的责任。”
温嘉序服软:“……我知道了。”
俞星城看着木箱被他们锁入车架内,又露出了拒绝交流的客气微笑,他忍不住开口道:“我本来还想劝你离温骁远一点,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若是想嫁入温家,那你真是找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
俞星城目露嘲讽之色,笑容微微扯开:“想忠告的就是这个?”
温嘉序被她瞧的心里矮下去一截,仿佛觉得自己是数年前面对温骁——面对那个明明是二房庶子出身,也不出世做官,却是温家二把手的温骁……
温嘉序一咬牙,道:“或者说你以为他是会帮到你的人,那你也是想错了,他内心的狠绝冷漠,不是你能够想象的。”琇書蛧
俞星城两袖并起来:“是吗?那这位温家小郎中,我倒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说着,靠近了半步,呵气如兰,似暧昧似威胁的偏过头去:“腊月末,你见到他了吧。你给他带了什么样的问候呢。”
温嘉序一愣:“他跟你说了?”他又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果然,他还是有反应的吧!只是在我面前,故作毫无反应!果然——哈,我就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他以前二房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庶妹死了。也就跟你差不多年纪吧。”
俞星城:“……怎么死的。”
温嘉序咧开嘴:“新婚之夜,一头磕在桌角上想撞死,但没死成,而且还想杀那新郎,眼看着事情要闹大,被给她送亲的另一个兄长给当场刺死了。哦,说来,以前她总跟在温骁身后呢,温骁也宠她,一个庶女就靠着会讨好温骁,过了几年好日子呢。”
俞星城呆立在煤气灯下。
温嘉序:“说是温骁走的时候想带她走呢,但是她当时没跟着走。真要是有胆量跟着走就算了,留在家里,那么多人一直想把温骁从二把手的位置扯下来,她可不就成了孤零零的泄愤对象。说来,她虽是新婚,嫁的可不是新郎,那位郎君,少说要比温骁他爹还大个十来岁吧。对方就是跟温家结交,用生意换个温姓女人去生孩子,盼着生出识系灵根的孩子。哎,不过一个庶女又能生出什么灵根?——她这么一闹死了,家里还要再找别人送去。”
俞星城静静的站着,忽然道:“你指责我对一个杀人无数的开膛手残忍,却对自己的亲族,这样轻描淡写么?”
温嘉序哑然,正要开口辩驳。
俞星城慢慢抬起手:“哦,你是想说,不能接受我一个女人,竟然有这么狠的心么?不会狠心的女人都是没吃过大亏的,那位妹妹,都有一头撞死的狠劲儿,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你会慢慢体会到的,在女人手里挨痛,吃亏,是什么滋味的。毕竟你只是那位妹妹死后的围观者,这份不成敬意的小礼,送给你那轻描淡写的态度吧。”
将木箱搬上车、准备随行护送的北厂仙官转过头来,阿卉似乎看懂了俞星城的动作,想要冲过来,却在俞星城目光甩向她的一瞬,竟停住了脚步。
俞星城二指飞速探向温嘉序颈侧,温嘉序从不知道她有灵根对她不设防,且她看似慢吞吞的动作忽然加速,他根本来不及躲避——
下一秒,颈侧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但更重要的是全身都跟被雷电劈中一般发麻发烫,他似乎觉得脑子都要被电焦了,竟几乎止不住乱颤,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俞星城快速松开了手,阿卉连忙冲来托住了他。
阿卉抬起头,有些复杂的看了俞星城一眼。
俞星城手指在嘴唇上竖起:“你不也很讨厌他吗,何必在乎什么主仆。以后要是再见面了,也别告诉你们家大少爷。”
说罢,俞星城走入府衙中。
在昏过去的温嘉序被扔入马车中,车队缓缓离开后没多久,温骁也终于风尘仆仆的赶来,迎上加班加到头大,撑不住之后要回家睡觉的俞星城。俞星城在府衙门口打了个哈欠,看见温骁,眨了眨眼:“我以为你下午才能回来呢。”
温骁松了口气:“我怕你一直在等我这边的消息,就一路御剑回来了,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阿尔邦还是逃了。”
俞星城点头:“听说他之前频繁出入法国使馆就猜到了,没事,我这边许多事都已经告一段落了,抓阿尔邦也不是上头给你的死命令,他跑了,你也算是能歇一歇了。”
温骁一身黑衣都脏了,他显然最近也忙得顾不得回家,道:“我送你回去吧。”
俞星城知道拗不过他,点头笑起来:“说着要陪你去做衣服,结果事儿太多又耽搁了,过几天我叫你出来,正好也该做春装了。”
二人一同御剑,在层层叠叠的屋檐上飞行着,温骁笨拙的点了一下头:“唔,好。等休沐的时候,我去找你。”
俞星城忍不住抬眼看他,想起温嘉序口中那个,大家恨不得都把他扯下来的温家二把手,所谓狠绝冷漠的大少爷。
温骁转过头来:“怎么了?累了?”
他把衣袖递过来:“你已经御剑很熟练了,可以拽着我闭着眼睛吧。”
俞星城伸出手抓住他衣袖,却没闭上眼睛,等他们掠过深夜万户人家的阑珊灯火,她轻声道:“你这么会照顾人,也一定是个好兄长呢。”
温骁一愣,没回头。一定是温嘉序跟她说了什么吧。
他没回答,只低声道:“别信他,别听他。不论他说过什么,那都、那都不是我想做的事,那都不是我愿意表现出来的样子。”
俞星城听着远处湖面上传来的笛声,闭着眼睛笑道:“嗯。我知道。”
很快,距离万国会馆开幕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了。
苏州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平静,许多人看着万国会馆的大门又打开了,进进出出的洋商又多了起来,街市上再也见不到反洋的标语,开膛手也渐渐不再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浪潮过去不过一个多月,却像是从人群的记忆中渐渐抹去。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作为观星厂监侯的开膛手,早被连夜送入京师。京师还需要审问他一段时间,就算要处死,也不着急在这个时间点。
而闽浙总督钟曾筠与四川总督一同到达京师,最近一直沉迷于问道的崇奉皇帝,似乎将二人叫入私修的宫内道观中,有过一段谈话。
四川总督与其治下多名知情不报的官员,死罪难逃,只是他出了崇奉皇帝的道观时,却满脸热泪,在落满金色迎春花的台阶上磕了几个头,才被大内侍卫带走了。
但这好一阵子的混乱中作恶的人,并非就被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轻轻揭过了。南直隶下达的意思是,少、准、狠。也就是说不要大范围搜捕之前反洋浪潮中作乱的人,而是掌握证据之后只抓少量最典型的、无可辩驳的,然后公开判决、定罪、行刑。
就是利用随大流犯罪者的心虚和侥幸,知道他们绝不会因为某几个人被推出来定罪,就胆敢跟朝廷叫板。
还能借此威慑。
可不是每个府县都能好好理解这一条,听说扬州府下头某个县,就一夜抓走了一百五十多个纺织厂工,引得县内惶恐大怒,县衙差点都被掀了,幸而扬州府及时派人去放人安抚,才没酿成大祸。
在迎春花已经开过,甚至开始桃花点点的苏州府。
旅店们在“不接待洋人”的招贴上不断贴纸换字,从不接待洋人,到不接待白人,现在又是不接待英人,不接待卖军火的英人。迟早有一天,限定范围改成“不接待有狐臭行李超过一百斤带两个奴仆的爱尔兰地区的军火商人”。
但俞星城知道,为什么在威尔斯亲王于国会发表鼓动战争的演说后,反而有更多的各国商人涌入了大明,涌入了万国会馆,来抢占被一部分英商放弃的展台。
毕竟战场是最好的发财地,真要是打起来了,双方拼到最后,说不定会撒钱一样购买战船、枪和飞艇。
在小报上,完全还没有所谓战争的消息。官员之中虽然有自己的小道消息来源,但似乎京师和宫内都对此没有多大的反应和动静,一切如常,皇帝正准备新一年的春祭与孔祭,宫女内监与朝廷官员都统一订做了新的衣袍。
本朝最擅长把和谐太平盛世维持到最后一秒,俞星城心里也没多少数,她只能做好手头的工作,但她的工作性质还是能得到不少海外来的消息。
比如大不列颠国会似乎并没有正式同意开战,威尔斯亲王因宗教解放活动与婚姻闹剧,与国会和首相闹得很僵,显然英国境内政局是杠上了。
但另一边,又听闻从印度来的宝石商人说起,在印度西岸与斯里兰卡附近,常有英国的战船出没,其中甚至还有外形如纯钢铁制造的“铁船”,而且听说在英国与各国召开维也纳会议,瓜分欧洲小国时,也从普鲁士买到了两艘硬骨架飞艇。
她走过万国会馆盛开的桃花林,看向琉璃蓝瓦与红柱、玻璃构成的主馆。或许战争并不会明面上摧毁这些建筑与城市,毕竟英国想要的是殖民大明,彻底开放鸦片市场……但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被半殖民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的人。
俞星城正迈入万国会馆西侧的办事大楼,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下楼来,对她远远拱手道:“俞司使,咱们录名册里,一直没来的那个小国,终于到了——可是、可是他们……”
俞星城一边上楼,一边回头:“慢点说。他们申报参加万国会馆时,不都已经申报过入境人数、船只和飞艇数量了吗?”
那吏员忍不住拔高音量:“是!连关于枪械、奴隶与鸦片审查都已经过了,没有不放人家来的理由,可、可——”
俞星城站在二楼办事房的玻璃窗子附近,笑道:“可什么?瞧把你们吓得。”
正说着,俞星城听到了一声似乎从云层中传来的极其悠远的汽笛巨响,甚至连她眼前的玻璃都被这巨响共鸣的不断颤抖。
俞星城皱起眉头,朝外看去。
天色湛蓝,白云如成团的泡沫般轻柔,而这汽笛声,就从不远处的云朵传来,云朵中忽然有金色圣光穿透,一只展翅的巨大白色天使雕像率先突破云层,手持金色苹果,紧接着便是卷破云雾的巨大汽轮与不断喷涌的热汽——
一艘悬挂在半透明白色气囊下的城市,带着遥遥的圣歌声与汽笛声拨开云雾而来,依稀可以看到上层气囊如丝绢般的光泽,中间城市部分数座小楼、尖顶教堂甚至还有树木、雕像与滑轨,虽然规模不大,或许连半个万国会馆的占地大小都比不上,但却真真实实的漂浮着——
而城市下部的翅羽、汽轮与叶片正不休不止的运转,无数天使的雕像环绕在城市下部的锅炉机舱外,似乎像是被天使的羽翼托起来了这座奇迹之城。
几架小型的飞艇,正盘旋襄护着这座城市。
云层中掉下无数的彩带与亮片,圣歌在奇迹之城上飘扬,那上头竟有市民,在围栏边冲着地面招手,终于它跨过了万国会馆的塔尖,缓缓停在了太湖边上,距离湖面十几米的地方。
俞星城咽了一下口水:“……这个晚来的小国,它叫什么来着?”
吏员翻开册子,递给她:“橄榄山。它就叫橄榄山之国。”
俞星城震惊的望着那做看起来圣洁美好的浮空城市,想起来了:“我当时录名的时候查问了,是美利坚独立之后,有位狂人从东西海岸集结巫师、科学家、清教徒与预言者后,说要建立一座永不落地、俯瞰世界的国家。自那之后这群狂人消失十几年,原来真的有这样的国家存在了吗?”
吏员既惊讶又带着一种晕眩的神往,看着那在太湖上漂浮的城市,与那城市正中央彩色镶嵌玻璃的教堂:“那为什么叫橄榄山?橄榄山又是什么?”
俞星城半晌道:“是说圣经中耶稣登上过的那座橄榄山吗?耶稣在那里悲叹耶路撒冷,教导门徒,了解预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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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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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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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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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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