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潼跟着她出来,抚着胸口又惊又笑。
俞星城还以为肖姐姐要训她说脏话了。
肖潼:“你竟然会说那么……让人爽快的词。”
俞星城也笑起来,揉了揉自己冻得发红的脸:“实在是忍不住。不过之前让你翻译,都是因为我英语并不太好,怕说错了辞令,让他们理解错了意思。不过后来听他们讲话那么脏,我也是忍不住了。我都骂脏话了,还管什么说没说错。也省的让你脏了嘴。”
肖潼搓着她冰凉的手,笑:“那现在万国会馆这儿,是要你来管事了?”
俞星城叹气:“算得上总管事的王公公压根不露面,可能觉得万国会馆塌了他要掉脑袋,可出来到万国会馆的路上更容易没了命。我头顶两位监官又不是仙官,其余六司大多是管仓储、会计,总不能让他们来顶事。结果就又落到我头上了。”
肖潼跟她一道走在会馆园林的道路上:“自打来了苏州,就真没见你歇过。出了这档子事,这个年都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正说着,温骁从一旁快步走来,喊道:“正在找你呢。我听有来避险的百姓说起吴东一代有大批鼠妖,咬断梁柱,啃食活人,我便打算去看一看,能不能救些人回来。但是不带任何人去。”
俞星城也懂,以温骁的性格,不可能坐在万国会馆里等着。她道:“你确定一个人去?”
温骁快速点了一下头:“带了别人,对我来说反而碍手碍脚。我怕你找不到我着急,所以才来跟你说一声。”
俞星城:“我知道了。如果发现伤员众多,带不回来,就先回来找苏州府知事借人。”
温骁拱了下手,说罢便身子升起来,快速朝万国会馆园区外走去。
而一会儿,铃眉也来了,她是打算带两个苏州或应天府的本地仙官,前去应天府求救借兵。
铃眉:“我们人少,熟路,不会跟任何妖缠斗。如今这境况算是倭国向中原开战了,仙官已经不足以应对,需要应天府做决断是否要出兵了。如果应天府也一片混乱,那我就转头去苏松常镇兵备道直接借兵。”
俞星城想了想:“你去找苏州府知事,将他的腰牌拿着。我再去取营造司其他几位监官的官印,加上这些,至少会让应天府或兵备道重视。毕竟他们看到事关万国会馆,也不敢装瞎。”
铃眉点头:“好。我也去做准备,把干粮、火石和刀剑都带上。咱们在主馆西门见。”
俞星城办完这些事,将她连忙沾墨写下的公文与几枚官印都交给了铃眉。
铃眉收好公文,拍了拍藏匿官印的腰间:“我绝对会把兵带来的。倭贼在我幼时没少骚扰沿海边境,我见了太多倭患。这会儿也是换汤不换药,管他娘是倭妖还是倭鬼,我都不会让它们再蔓延了!”
俞星城没多说什么:“靠你了。你必须一路好好保护自己,才能真的请兵来。”
铃眉懂她话中的关心,抿嘴笑起来:“你直说担心我就是了。”
其实不只是担心铃眉,俞星城心里总像是线头抽紧的布褶,有些抚不平的担忧。
她担心炽寰。担心胖虎。
一面俞星城心里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一面她又觉得无法想象在外头的风雪中,有两只大妖在看不见的地方作战,在阻止那赤蛟。
而眼前的铃眉和温骁,都愿意为了这苏州府内的百姓生灵而去冒险。
俞星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映照的一清二楚。
俞星城垂下眼去:“我既担心,也敬佩你。想来不论是你还是温骁,都像是心里有大爱的人,你们才是真的适合做仙官的人。而我从一开始离家乡试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在应天府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协助制服了黑蛟,但我其实当时是怕自己被杀。解决万国会馆劣质钢材一事,也主要是为了自己不被卷入,如果不是牵扯上我,我或许不会为了那些劳工的安危而豁了命想办法……”
铃眉一愣,忽然笑了:“为了自己,然后顺带做了好事,这怎么不好了呢?”
俞星城抬眼看她。
铃眉挠了挠头:“你性子看起来有点冷,有点不好亲近,但我知道,你身边有一个圈,那个圈内靠近你的人,你都会愿意亲近、保护的。你的所谓冷漠,却没有损害过旁人,没有牺牲过别人。我觉得相比给予多少善意给这个世上,尽量不去伤害任何人或许更实际,也更不容易。如果是我的话,反而希望身边都是你这样的人。”
俞星城一愣:“我这样的人?”
铃眉用力点头:“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就一定做好。自己身边想要保护的人,就一定会保护下来。你就是撑着一把伞,这世道就是暴雨滂沱,以前这把伞下只有你,现在伞变大了,有我、肖潼和杨椿楼。渐渐的伞又大了,有了胖虎鳄姐他们。相较于出现几个满嘴说要为天下寒士遮蔽风雨的人。我更希望人人都像你一样。撑伞的人多了,伞面连在一起,总会撑起一座城这样大的地方,为足够多的人遮蔽风雨。”
俞星城愣愣的看着她。
铃眉唇眼弯弯,笑起来:“所以,星城,如果你觉得自己是自私,是冷漠的话。那真要是天下人都能像你一样冷漠,早就天下大同了。不过——”她歪着头:“我这把伞呢,也想庇护我能力范围下的人。所以不必担心,我其实也是想要去确认一下江宁的爹娘家人是否安全,顺道请兵。我会快去快回的!”
她说着捏了一下俞星城的手,朝西侧的天空飞去。
俞星城对着铃眉的背影,忽然松下肩膀,弯起眼睛,只顿顿的望了半刻,就转身投入进那一锅粥般的万国会馆。天已经慢慢黑下去,菜农在主馆塔顶,张开开春结界,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园区,抵御了外头又开始肆虐的风雪。
小日头坐在临时医馆的天台上荡着脚,为支在外头的病床与医修提供照明,毕竟受外伤的百姓与仙官太多,临时医馆外的地面上支了好多木架、板子做成的临时床,躺满了伤者,杨椿楼在其中忙的嘴唇发白,脚步不停。
瞎鱼和苏州府知事在一起,帮助在空中巡逻的仙官处理飞进结界中的倭妖,瞎鱼的天眼在黑夜之中也能看清黑暗的角落,成队的仙官几乎在无人受伤的情况下,绞杀了那只毁了府衙后又想闯进来作乱的犬妖。
后裔没有去帮忙,他猎户出身,这会儿去把妖群的尸体都各个解剖了,皮毛全让他给扒下来,他说能多制出几床皮被给医馆里的伤员盖。
而被人忽视的影虫,却成了黑夜中最抢眼的人,他默不作声的在小日头的太阳光下支了个棚子遮挡阳光,而后走入黑夜风雪中,过了没多久就看到他人影闪现在一处棚下,也带来了一个满脸懵逼的伤者或百姓。
他传送别人的速度太快,甚至棚子下的伤员里没等着医修接走,就又塞进了人。
俞星城感慨道:“他这本事也太好用了吧。”
后裔捧着烘烤过的毛皮走过来:“他在月光下也无法闪现,只有像这样的阴天的夜晚,才是他的主场。而且他必须要抓着旁人的皮肤,才能把人带走,可影虫接触到旁人的皮肤,浑身就会起红疹,对他来说,这样运送伤者,其实很痛苦。”
俞星城看向棚子,影虫将一个高烧昏迷的小女孩送来,他不忍心把那哭着的小女孩放下,便站在棚子下呆呆的等医官过去接手。
但已经能看到他摘了白日戴着的黑色手套,手背上长满红疹,他面罩遮挡下虽然只露出了眉眼,但看神情似乎很难受。
“其实影虫是我们当中最应该成为仙官,或者说最应该大有作为的人。”后裔笑了笑:“他不像我们这么无用,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跟着瞎鱼,不愿意离开。”
俞星城站在二楼窗户往外张望,就看到肖潼带着戈湛来了。
戈湛!
那岂不是炽寰也——
俞星城连忙提衣摆下楼去,肖潼环顾四周,对她笑道:“我这一两个时辰没过来,万国会馆附近已经这样井井有条了啊。”
俞星城看向戈湛:“他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吗?”
戈湛欲言又止。
肖潼拽她到一旁来,走到无人处:“你还是去歇一会儿吧,这一整天你连坐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吧。瞧瞧你自个儿的脸色,我都觉得你随时可能病倒。”
俞星城摇头:“我身子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早没有那么病弱了。戈湛,你快跟我说说吧。”
肖潼转眼看向戈湛,似乎不赞成他开口。
戈湛明显是外头裹了一件新袄子,而袄子里头塞的衣裳,边沿有一些血迹。
俞星城也顾不上人家亲娘就在旁边,扯开戈湛外袄的衣领,只见里头那件蓝绿色的衣袍破破烂烂,上头更是几乎浸满了血,她仰头惊道:“是你受伤了,还是——”
戈湛:“……不是我的血。星姐,炽寰没打算活着回来。”
俞星城脑子嗡的一声乱了,说话也不是平日的慢条斯理:“什么意思!他不是说打不过就跑吗?至于吗?跟那赤蛟的大军拼死拼活,也没人会记得他的好,他是脑子呛水了吗?”
戈湛摇头:“我不知道,但那赤蛟的目的并不只是要和大明开战,更是要成为大明的妖皇,要往更高的地方去。”
俞星城没明白:“更高的地方?”
戈湛:“你们之前在倭国没有遇到赤蛟,是因为赤蛟已经出发前往大明,而且目标就是苏州府、应天府一带。而赤蛟今日本来就想要逼近苏州府内,但炽寰将它暂时击退了。而且我还听到他们两只蛟谈话时,提到了你的名字。”Χiυmъ.cοΜ
俞星城一愣:“我的名字……?”
肖潼忽然开口道:“戈湛,别说了,你不也没听清吗?再说,那黑蛟什么时候说过要去送死了。”
戈湛眼睛渐渐湿润:“你不知道!你没见到那场景,你不知道它被伤成了什么样子——他最后把我扔回来,要我别掺和,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没打算逃!那赤蛟不依不饶的就要来苏州府,如果不是炽寰拦截它,别说这万国会馆,苏州未必还有能落脚的地方了!”
俞星城没有说话,她转身朝影虫所在的棚子走过去,肖潼急上前几步,拽住俞星城:“你不会也要去吧!星城,你又能做什么呢。连那样的黑蛟都无法阻止,你去了说不定是送死!”
俞星城转过头来,勾了下唇角:“但我最烦的是,我还不一定真的会死,某些人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要着急忙慌的替我死。我允许他这样做了么?我同意要欠下这份人情了么?你家戈湛不懂规矩,你也会训斥他几句。我家小蛇没脑子,我当然也要去把他拎回来。”
肖潼:“可是——”
俞星城:“更何况我这一身谙雷,也算是多亏了他。嘴上说着我也没想得到谙雷,但真要是没这一身本事,或许我早就死了。我用谙雷去护他一回,也不算什么。”
俞星城走到棚子下,似乎跟影虫说些什么。
影虫指向了风雪中,有些看不清楚的高塔,俞星城点了点头。
影虫捉住了俞星城的手腕,下一秒,二人一同消失在棚子下。
戈湛抬起头来朝北侧望去,天边似乎传来了隐隐的咆哮声,引得不少人抬手朝北张望。影虫过了一会儿,才蹲着出现在棚子的阴影中,肖潼连忙提裙上前:“你把她送去了哪儿。”
影虫带上手套,哑着嗓音道:“很远,我们跳了,好几次。虎丘塔。靠近,赤蛟。妖群,中心。”
俞星城站在虎丘塔塔顶,紧紧攀着塔尖,差点滑下来。这里似乎已经是风雪的圈外,可以看到黑灰色的厚重云层与时隐时现的月亮,俞星城刚踏上磨刀石准备飞行,就听到了不远处的一声咆哮。
那声音几乎要穿透耳膜,她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冷,还是威压带来的恐惧,她深衣下的小腿微微发抖。
俞星城努力镇定下来,就要往咆哮声的方向而去。
赤蛟周身似乎显现出淡淡红光,它巨尾一甩竟直冲入云层,紧接着,就看到一条黑蛟紧跟它,飞身而起。
只是那黑蛟周身,竟多处皮肉外翻的可怖伤口,黑红色的血从它尾巴淌下去,背鳍断裂,甚至连一只爪子都被穿了个血洞,它双目中却金光大盛——
俞星城心里揪紧,那飞入云层的赤蛟忽然手持一柄白玉剑,那白玉剑并不像剑,而是像鹿角、树杈般,有着几支分叉,俞星城总觉得有些眼熟。
赤蛟忽然将白玉剑挥动,荡开了一片黑云,月色大亮,丝丝云雾如圆环般围绕着,纱雾般的月光像是映照着古老石壁上神话的壁画般,映照着两只凌空的蛟。
炽寰盯着赤蛟手中的白玉剑,哑着嗓子嘲讽笑道:“呸,你除了抄什么也不会了是吗?倭国百姓还知道师从中原,另加改造,而你呢?真以为自己离登神化龙只剩一步了?”
赤蛟傲然而立,另一只爪抚摸着白玉剑,黑色鬃毛迎风飞舞:“你是离神最近的人,不论是无能还是软弱,你都放弃了跃入龙门的机会,又有什么资格来阻止我。是你我相约一同,向天发难,向神抵抗,而你如今却成了已经死去的神的走狗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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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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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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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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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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