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里,我时常会在心里反复的问自己:我是谁?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些什么。这些问题实际上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我是张小奥,我在张起灵的身边,我要和他一起寻找记忆。

  不过更准确地说,是帮他恢复记忆,毕竟我还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但更早的,我就不清楚了。

  因为我的记忆就算全加起来,最多也不过六七年而已。虽然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而变得模糊,但我是清楚自己曾经‘重新来过’的。

  夺走某个致使这一切的人的生命与时间,替代了她的位置继续活下去。

  她的名字似乎是……奥敦/鄂清妍。

  而我则是她的兄长、族人、后盾和基石。

  我是‘工具’。

  无法认同。

  于是杀了她。于是夺走了她的生命乃至命运。

  但仍然不甘心。因为我既是‘我’。

  奥敦/鄂清妍。我偶尔回想起这个名字,时常会觉得一种可笑的命运感。

  她设定并肆意玩弄了我/我们的生命,而我将她终结,这是因果报应吗?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未来漫长的一生里可能再也无法逃脱她带给我的阴影。

  她是我身体每一缕红色的起源,我的愤怒,我的仇恨,是我生命道路中迎面击来的雷火与缠绕于脚底的荆棘,亦是指引我前行方向的桂枝;或许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甚至参与了这个世界的塑造,但我无法忘记——我该如何忘记?

  张起灵是我短暂生命中遇见的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我反而要感谢她,感谢她让我遇见张起灵。

  但感谢与仇恨并不冲突,或许这种情感会被时间慢慢消磨变淡,但并不会被忘记。

  这些事被我掩藏在心底,不需要被别人知道。

  现在我的日常是照顾张起灵,因为他很让人省心的缘故,平时更多的就是和他讲述曾经经历过的事。

  张起灵除了听故事外最经常做的事就是发呆,看着我,或者天花板,或者天空发呆。

  医生说经常出去透透气,或者和熟悉的人在一起或许会有助于让他恢复一些记忆。而事实证明医生说的很对,那张让他用来写下自己记起的事物的纸上写着我的名字,很多遍,不是奥敦/奥辰轩,而是张小奥。然后是很多句‘我们一起’。

  有被感动到。

  他对我的记忆有些恢复了,但是模模糊糊的,这源于他刚意识清醒的那一天,我将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上时,他熟稔的揉了一把。

  就好像没有失忆一样。我抬头看他的时候,张起灵的表情明显的有些怔愣。

  这是长期以来形成的肌肉记忆。Χiυmъ.cοΜ

  在他的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肌肉记忆就先一步完成了这个动作,这一点表明了我们之间的亲密。

  “我们是什么关系?”张起灵曾经这样问。

  “家人。”我回答。

  无论是兄弟,伴侣甚至后裔,只要张起灵希望,我都可以去成为。我深爱着他。

  然后我俯身过去,贴近他的耳鬓:“想不起来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会杀了你……如果将你吃掉,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分开了?”我压低了嗓音,然后看见了张起灵的耳廓微微有些泛红。

  很可爱。

  他对这句话有些印象。

  张起灵的神色微动,他干燥温热的掌心揉了一把我的后脑,表情是熟悉的无奈和纵容,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并没有失忆。

  吴邪也差点这么以为了。

  他推开病房的门进来时愣了一下,连忙问:“小哥,你记起来了?”

  张起灵的表情在吴邪发问前就重新变得平淡,我代替他回答:“没有。”

  “那刚刚……”吴邪说了一个开头后就顿住了,应该是也想到了肌肉记忆之类的,表情微妙的变了一下,有些复杂。

  他拿着一叠检查表,上面大致的意思是张起灵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但思维还不是很清醒,需要静养。

  黑瞎子原本是打算将我和张起灵带回他在萨尔图的小院里,但因为什么中途放弃了,这一点我不得而知。吴邪试图通过他来知道一些我也不曾知晓的张起灵的过去,但根本就联系不上。胖子托关系去打探,现在也没什么消息传回来。

  不过关于张起灵,我倒是隐约知道一些……比如说张家,张起灵是张家的族长,他们每一任族长都叫张起灵。但我所认知的张起灵仅有他一个,也只会是他。

  张起灵在北京住院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吴邪之前也想过让我也检查身体,但发现我的异常后惊愕的好半天反应不过来,胖子也是。而且在补充过能量后,那些伤势好的飞快,我是最先恢复最佳状态的。

  今天是张起灵出院的日子,吴邪在办理了出院手续后,带着我们去和胖子汇合,商量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因为我和张起灵的随身行李都丢在盆地里,包括身份证件,现在我们两个就是黑户。当然钱还是有的,吴邪之前给的支票还在空间里,但没有合适的机会使用,他们两个默认我们现在身无分文。

  在胖子的店里,吴邪试着和张起灵聊天,他找了一些话题,但都没有效果。

  而我在削苹果,薄薄的果皮打着卷儿地落在垃圾桶里,非常均匀,我对自己的刀工一向自信。张起灵靠在窗边看着我,在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时乖巧的伸手接过。

  张起灵的目光仍是有些空,但已经比刚开始好了很多。他并不理会吴邪的话,只是安静的吃着苹果。

  见吴邪哑然,胖子挠挠头道:“你现在跟他说什么都不理人,医生不都说除了熟悉的人长时间陪伴和强烈的精神刺激,天天炖猪脑都不管用吗。小张不一直陪着他的吗,你着什么急。”

  “现在一看,小哥和小张身份颠倒过来还挺让人不习惯。”

  吴邪扭头看了看我们,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聊了一会虚的,然后问我:“你还记得之前你们住在哪里吗?”

  我回忆一下。

  “杭州。”

  吴邪一愣,随即很快的点了一下头,就决定道:“那我们一起回杭州,我在西湖那边有个铺子,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胖子,你再托人多留意一下那个黑眼镜的消息,那人说过他是小奥的师傅,这话应该不会是假的。”

  我注意到,在吴邪说到黑眼镜和师傅这两个词的时候,张起灵黑沉沉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有些印象。

  我碰了碰他的手腕,张起灵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把视线落在我身上。

  他刚刚吃完苹果,嘴唇上残留着一点汁液,看起来有些水润,我敏锐的嗅觉还能闻见苹果的甜味。胖子说过我手气好,拿到的水果都是甜的,其实不过是我闻见了里面的糖分而已。

  张起灵的神情堪称乖巧,也不疑惑我为什么触碰他,仅仅是专注地看着我。

  当我用纸巾帮他擦手指和嘴边残留的苹果汁液时,他也依旧执着的看向我。

  胖子嘀嘀咕咕:“嘶,我寻思着还没到饭点呢,怎么突然撑得慌。”

  吴邪的嘴角紧抿着,没有说话。

  张起灵在杭州的那间院子离西湖并没有很远,吴邪帮忙打扫,置办了一些东西,还留下了一笔现金和一个电话,里面存着他的号码。

  “有事……不,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和我打电话,等小哥的情况稳定下来,我带你们去逛西湖景区。”吴邪犹豫一下,眼神看起来有点湿漉漉的感觉,他扭头看一眼张起灵,压低了声音问:“你和小哥……需要我再找人帮忙吗?”

  其实在这个距离范围里,他压低了声音张起灵也听得见,但他并不理会。

  我对吴邪摇头,道:“不用了,我能照顾好他。”

  吴邪沉默片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直到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又问:“你说你和小哥是家人,是哪种?”

  问得好,这一点目前我也不知道,张起灵到底将我作为何种家人来对待。

  “你能够想到的,哪一种都可以。”

  他又不说话了,表情有些奇怪。

  “……再见小奥。”吴邪最后叹了口气,向我告别。

  “好的,再见。”

  我关上门,原本在屋里的张起灵出来了,目光有些迷茫的与我对视。

  他应该是听见了吴邪刚才的问题和我的回答,但等待了一会儿也没能听见他发出什么疑问来,这个闷葫芦直勾勾的看着我。

  “张起灵,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兄弟?伴侣?亦或者父子?但只要你希望,我都可以去成为。”我平静的说。

  张起灵似乎是被我的话震了一下,微微睁圆了些眼睛,像只被惊吓到的猫。

  我并不比张起灵低多少,极近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几乎稍微一抬头就能贴上他的唇瓣。我捧住张起灵的脸,额头抵住他的,两个人的鼻尖也碰在一起,能够察觉到张起灵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相对滚热的温度从他那边传递给我。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便与他对视,直到张起灵有些犹豫的抬起手。

  是要推开我吗?并不是,那只手轻柔的落在我的后脑上,片刻后,有些强势的把我向他按过去。

  张起灵的唇瓣因为经常补充水分,在杭州有些燥热的春夏交接里也没有起皮,而是柔软又干燥的,他接下来就没了动作,似乎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做了。

  真是过分可爱了。

  心头涌动的热意几乎将我融化,张起灵的双眼,张起灵的触碰,张起灵的亲吻——

  我难以看清他的神情,因为泪水盈满眼眶,将他的面容变得模糊。

  张起灵有些无措地松开手,抹去我眼角滚下来的泪珠。

  “不要哭。”他低声说。

  “我很高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他看着我,似乎没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显得有些怔愣。

  闭了一下眼睛,更多泪水流出去,落在顺着脸颊落在衣领上,然后才能更好的看清张起灵的表情,他眉头微皱,我于是踮起脚尖去亲吻他的眉心,那些丘壑在唇瓣颤抖的触碰下舒展开。张起灵的手臂环住我的腰,用了些力气,紧紧的抱住我。

  “好喜欢,好爱,你让我成为现在的我,我的一切都有你的身影,我早已经无法离开你了。”

  “无论什么,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会感到幸福,我时常会想到,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太好了。能够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所以,我可以继续爱你吗?”

  张起灵的目光微闪,表情变得稍微有些不自然,耳朵上泛起浅浅的红色。

  “虽然没有记忆。”他语气很轻,宛如叹息般的说:“但我能感觉到,我也是爱你的。”

  于是接下来的亲吻也变得顺理成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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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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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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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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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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