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蓝袍的藏人发出低叹。
你是尊菩萨。
————
墨脱深山,茫茫雪地,银纱万里。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从沙漠来到这里,深入喜马拉雅山腹地,来到这片藏海花开放的地方。艳红的藏海花好似从雪地渗出的血迹,微风吹拂,花海摇曳,更如血液流淌。
丹很少来到这里,上一次还是应德仁喇嘛所请,从雪山里带回一个同族的女人。
他知道那个女人的一切,知道她等了一个人很久,也知道她最后如愿以偿。这片藏海花海,是让她能够长久等待的关键之地。
冥冥之中,丹感受到了呼唤,于是他来到山上,来到这里,看见他阔别已久的诺布。
他的小羊,他的神迹,他的格姆。
如一尊玉像,端坐在花海边的岩石上,望着遥远的蓝天,金花坠在发顶身周。
风吹过,他回头。一双剔透的眼珠映着天上的虚薄云雾,映着走来的蓝袍的藏人,和身后艳红的藏海花。
他的眼睛像天空的缩影,像无波无浪的康巴洛湖面。
“你的眼睛。”
藏人的嘴唇翕动一下,单膝跪在他面前,手指在那柔软眼眶旁虚抚而过,拨动了细软眼睫,指尖上一闪而逝的微弱痒意。
曾经数个夜里,丹用指腹轻柔地拭去诺布溢出眼眶的温凉水珠。
帐里常用烛火照明,一豆昏黄默默燃烧,熏得人要落泪。夜色愈深,火光溺进蜡泪里,只余一蓬化在空中的烟云。藏人俯首,吻那双琉璃般的眼,一颗心浸在蜂蜜里,愿时光如琥珀,凝固此刻为永恒。
康巴洛人不会遗忘。
丹会永远记得,神迹降临在他面前。
他亲手从羊腹中抱出的坚韧生命,纯洁如雪花捏塑的幼羊。他的世界只有温暖的房间,他的一切只有蓝袍的藏人。
乖顺而更乖顺,柔软又更柔软。
被驯化的小小野兽,甘愿伏在人膝上,暴露出纤细脖颈,任由生杀予夺。
不会有人不偏爱他的纯净与无瑕。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湖,太多人伸手,想去拨乱平静的湖面,让湖水溢出他的岸,让那颗非人而薄情的心为自己散乱。
康巴洛人知道的东西太多,多到心中升不起哀怒,多到丹望他的眼神像仰头注视天空,闭目时虔诚如朝圣。
“你的眼睛。”
丹重复一遍,却也再说不出什么。他的诺布看着他,又不止看着他。天穹之下,万物一体。藏人看着自己的倒影在里面,心里却如坠着一块石头。
像是在寺庙里,佛像眉眼低垂的轻柔一瞥。
他长叹。
“我能为你做什么?”
丹如同喃喃自语,目光极专注,像是要刻入灵魂深处。
没有回答。
他静静地看着蓝袍的藏人,片刻后,白玉似的指尖虚点藏人心口,又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需要为我而去做什么。”
他说。
“为你自己。”
“为你的族群。”
丹看着他,感受到某种神性的再度攀升。
“……好。”
藏人立下誓言般,吐出如有千金的字眼。丹双手掌心向上,摊开在他面前,于是他摘下脖颈间的挂绳,将那只玉化的骨哨放在对方手中。
丹双手合十,将指骨拢在掌心里,心中诵读:嗡嘛呢叭咪吽。
而后起身,再深深地望了最后一眼,便转身离去。
丹前往北京,去保护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他是吴邪整个计划里最强的发力点,康巴洛人倾巢而出,而这一切发展都已经与小奥没有任何关系。
……不会没有关系。
丹摸了摸心口,玉指骨被妥帖地拢在衣袍里。
菩萨看着他。
————
胖子对这藏人的感官实在复杂。
首先就是不好惹。各种意义上的不好惹。
高原地区环境恶劣,发展相对落后,历代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似乎浑然带有一种低海拔地区难有的野性率直与凶悍。
在墨脱,陪吴邪再次入局的那段时间,胖子作为一个本不会涉入这片涌动暗潮里的人,某些时候的某些方面上,反而比那些深陷其中的局内人看得更清。
康巴洛族作为张家在藏地的分支,不像倒霉催的老张本家那样被汪家暗中搞事而分崩离析,而是因为过去甚至于现在依旧环境险恶交流困难,保留了血脉与传承上的纯洁——康巴洛人没有天授,不会在人生的某一个时间段忽然失忆。
名为丹的康巴洛首领知道的东西太多,他的心境开阔如雪原。雪原是不被沾污的,正如汪家派来的杀手被风雪掩埋。
摊开在所有人面前的绝对实力,久经磨砺与沉淀的阅历与厚重。
还有相近的身份与责任。
别说是吴邪,胖子也开始窒息了。
然而在当下所有人里,似乎只有一切记录不曾出现断层,知晓所有康巴洛族世代重任的丹,在另一种意义上最了解小奥。
“他是神迹。”
藏人说,以一种几乎令人无法理解的虔诚而沉重的语气,用生涩汉语缓缓咬音:“他是雪山带给我的神迹。”
胖子想说这藏人封建迷信,但转头一想,又似乎没毛病。
他胖爷愿意放心尖尖上疼爱的小孩,可不就是自家的小祖宗小神仙,招人喜欢也是应该的。
北京四合院里,霍秀秀终于从内院出来的时候,胖子听见旁边藏人轻声念了一句经文,抬起的眼神锐利如鹰,整个人气势磅礴。他对面色苍白的秀秀行了一个藏族礼,然后跟在她的身边,去完成他立下的誓言。
解雨臣身死的消息是一枚威力足够强大的深水炸弹,彻底搅乱了九门的局势。与他青梅竹马的霍秀秀携带着解家三百亿古董财富的印章,成为所有人趋之若鹫的目标。
“走吧。”
秀秀推开了四合院的门,外面熙熙攘攘,站满各色人等,就像当年吴邪见识到的长沙。
那些人挡住秀秀离开的道路,霍家哥哥也在里面,用那张和霍秀秀相似度颇高的脸说,这个女的是我妹妹,不要伤她,其他人可以随便处置。
眼睛里没有丝毫温情,而是充满贪婪的急切。
“敬请观看,狗血桥段。”胖子一甩背包,扯出两条雷.管,像鞭炮一样披在肩上,同时点了一根烟,“我港台片看多了。所以小朋友不应该多看港台片。”Χiυmъ.cοΜ
他点了一根雷.管往人群一扔,那些人立刻扑倒,雷.管爆炸,扑倒了一片。
“真他妈给力,装酷装呲了。”胖子吐了口掺血的唾沫,被爆炸的冲击震的有点恶心,扭头对旁边藏人道:“不好意思,业务不太熟练。”
丹抹掉脸上的血,没说什么,但表情不太好。
爆炸产生的碎片和沙石四溅,胖子和丹两个人脸上都有些炸伤,但身形像一堵墙一样挡在秀秀面前,让她没有被波及到分毫。
行吧。胖子心里嘀咕,看着扑倒的人逐渐爬起来,再次点起一根雷.管,这次他扔得远了些。第二次爆炸后,再站起来的人就开始四散而逃。
三人盯着那些逃走的人,胖子眼尖,很快找到与其他人节奏不同的年轻人。虽然都是在跑,但他的动作比其他人都稳。
“那儿呢!”
话音未落,蓝袍的藏人瞬间冲了过去,如离弦之箭,一把藏刀从袖子里飞出来。
那年轻人虽然猝不及防,但反应也极快。不过到底不是丹的对手,仅仅瞬息间就落下定局,昏迷在地。藏人走过去,看了看他奇长的二指,反手一刀,就把那两根手指切掉,抖干净,放进腰间的皮囊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胖子走过去,有点不忍看,不过丹的动作太快,他也阻止不了。
胖子看看那年轻人,晕的彻底。于是对丹竖了个拇指,然后就把那年轻人扛起来,三人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坐上胖子准备的车前,秀秀抓着脖子上戴着的特制印章,她依旧面色苍白,却忽然笑了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解家最大的财富钥匙在与解雨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霍秀秀身上。甚至在不久前小花哥哥亲手把这个随时间不断变化图形的印章给自己时,她也这么觉得。
但是那个时候,小花哥哥对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不用说明,秀秀便意会到,这个印章上可能有点什么,又或者说,可能是个假货。
既然小花哥哥这么做,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霍秀秀扯掉印章,扔进旁边的下水道里。
这一切都是计划中的一环,其他人都以为钥匙在他们手里。最大的价值在绝对的弱者身上,霍秀秀就像是妖怪堆里的唐僧,所有丑恶与贪婪在她面前暴露无遗。而胖子和丹,就是保护她的齐天大圣。
胖子的车提前改装过,一路风驰电掣连续违规扣分,为了甩开追车还扔了根雷.管。最后到了别墅区,踹门进了别墅,据说是他一个哥们家。
“你就是这么对你哥们家门的?”秀秀跟着进了门。
“他们出去旅游了。没事,那家伙有钱。”胖子继续踹门进客厅,把扛着的人甩椅子上,又拿起茶几上的酒,自己灌了两口,喷到那年轻人脸上。
“别装了,这是伏特加。”胖子又点起根烟,把剩下的酒在桌子上划了条线,烟头一怼就烧了起来。
“不睁眼我就点你身上。我做得到。”
年轻人睁开了眼睛,胖子就问:“你的族名是什么?”
年轻人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汪灿。”
胖子点头,“按照族规,你什么都不能说,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如果有可能,他们希望你最快死掉,对不对?”
汪灿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
“但是族规里还有一条规矩,就是遇到某种人,你必须无条件服从,对不对?”胖子继续说道。
汪灿的表情凝固了。
他眼神四下扫视过别墅内部,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看了,你以为的人不在这。”
胖子说着,后退两步,让一开始就站在旁边的丹上前。他脱掉裹在手上的绷带,露出自己手背上栩栩如生的纹身。凤凰尾翼上扬,一直纹入衣袖里。
“我们需要你去做件事情,你必须照做,否则你知道后果。”胖子在后面说。
汪灿的表情有点扭曲,看着藏人慢条斯理地把绷带重新缠上,他咬了咬牙:“只要不触及家族利益底线。”
胖子把事情交代完,就吸着烟,看那汪家年轻人立刻离开别墅,好似身后有鬼追。他耸了耸肩,倒是忽然想起来当年墨脱雪山上那个假张海杏,也是第一个倒戈向他们的汪家突破口。
那姑娘年纪属实不太大,扮演一个张家人还挺难为她。张海客和吴邪跟她谈完后,她眼圈都红了。
然后没过个七八天,他们就见真正的张海杏和张海客面对面蹲在篝火旁,动作一致地嗦泡面,瞧见吴邪走近,俩人又同步抹了抹嘴。真张海杏那二货奶奶还对吴邪傻乐:“你就是吴邪?”
思绪回到现在,胖子从别墅地下室的游泳池里出来,丹刚洗完澡,在更衣室对着镜子刮胡子。
“没想到你们康巴洛族还有这种习俗。”胖子对丹说,眼神揶揄地看了看他的下半身。
藏族人普遍毛发旺盛,康巴洛汉子健硕的胸膛上生着一层细细的软毛,下面却是打理的干净,显得有些怪异的违和感。
丹在镜子里瞥了胖子一眼,没有回应。
他的诺布爱娇,连粗一些的氆氇都显得磨皮肤,作为合格的丈夫自然要体贴格姆。
炸伤的部位见了水,丹用毛巾擦了擦脸,又取出药膏涂上,后才用一种紫色的特制药膏揉纹身旁边的皮肤。那片部位的皮肤和他本身的肤色格格不入,他按揉着,皮肤被染色后,几乎看不出其他痕迹。
胖子在旁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居然真的快长好了,明明不是你的皮。”
藏人终于开口:“菩萨的馈赠。”
胖子在旁边看着他把切下来的手指处理干净,放进小盒子里和其他前辈们一起当血腥战利品,心里多少有点发慌,道:“你对粗手指没兴趣吧?”
丹扫了一眼胖子的手,收回视线:“切了它,我的刀会哭泣。”
“想不到你的刀也有柔情的一面。”
“不,我的刀爱干净。”
丹穿上衣服,胖子看见他带上珠链,细细的玉骨头在更衣室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后被藏人郑重地放在紧贴心口的位置。然后他把长发扎了个辫子,就离开了。
“真是怪人。”胖子摇头,继续刮自己的胡茬。
接下来他们还有硬仗要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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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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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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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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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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