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内的那道青铜门,他是进不去的。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沉默着,对着黑暗的深处静静出神。藏人就坐在旁边,用布巾擦拭那把雪亮的藏刀。
吴邪和胖子根据那藏人身上蓝色藏袍就已经知道了他是康巴洛人,却还不知道小奥到底是如何来到墨脱,并也穿上了这样的藏袍。
而现下小奥的记忆显然有问题,藏人对他们的态度也暗含警惕——虽然更多的可能是无视,在张海客带人赶到之前,他们竟生生地也没有什么交谈。
至于假张海杏——现在该叫她汪茗茗了——汪茗茗在说出自己的本名后,就被解了绑,简单处理了骨折的手掌,安静地缩在角落里。吴邪留意了一下,发现她不像是张海客那些张家人一样,是只有皮囊年轻的老妖怪,而是一个真正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放弃扮演张海杏后,看得出她的眼睛里现在有着鲜活的惶恐和不安。
冯是个人精,一看现在气氛这么古怪,精明地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图,只假装自己不存在。
几天后,他就被德国人带离墨脱,让他们的专业医疗队对伤口进行二次处理。
当时来的只有张家人。那些德国人在得知他们的任务目标判定错误后,果断选择了收手,只要求张家人能把冯安全的带出雪山,后来才知道原本失踪的小奥竟又忽然出现。
喇嘛庙客房里点着炭盆,张海客盘腿坐在地上,和吴邪一模一样的脸并没有让蓝袍藏人觉得惊讶。
“这样的脸,在过去几年里,我已经见过很多了。”藏人说。
胖子嘶了一声:“天真,你现在可都成整容模板,赶上用流水线造了啊。”
吴邪听了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说原来张海客和那七个人头还不是全部,什么时候他的脸都变成大路货了,搞的到处都是。
“那那些人呢?”他还是问了一下。
“杀了。”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让吴邪下意识看了看他横在腿上的藏刀,只觉得脖子发凉。胖子也不由得啧啧两声。再看同款脸的张海客,这人面上波澜不惊地喝了一口酥油茶。
张家人没有例外都会训练发丘指,而刚才张海客摘掉手套的时候,吴邪也特意看了看,发现他的手指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没有奇长二指,这很不张家。但再一看他的脸,也能猜到应该是为了更好的假扮自己,通过磨骨之类的手术把多出的长度磨掉了。www.xiumb.com
作为一个张家人,张海客可以说已经废了大半。
蓝袍藏人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仅仅是张海客和吴邪根本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他并不完全信任这两个汉人,只是他的诺布过去的记忆和遭遇都和他们有关,这其中又牵扯太多,不得不耐心来分辨汉人言语中的意思。
懂得藏语的张海客在这次谈话中也起到了翻译的作用,但是慢慢的,他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忽然,他清了清嗓子,对一直待在旁边出神的小奥开口:“小奥。”
不光是小奥,连吴邪也浑身一震,诧异地看向他。张海客刚刚居然用得是张起灵的声线。
“嗯。”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小奥先是轻轻应了一声,很自然地转过头来,眼睛润润的看向发声者,然后愣住。好像忽然就无法思考了一样,过了几秒,才茫然地扫视一圈。
“……张起灵?”
视线凝在张海客身上,后反应过来,他呆呆地,喃喃自语:“……不是……”眼神又黯淡下来。
吴邪和胖子顿时心里揪疼了一下。
胖子结了婚后,云彩的身子却一直不方便要孩子,他近些年来逐渐高涨的慈爱大半都落到了小奥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小孩可怜见儿的。过去活的太苦,现在没事了多宠一宠又怎么了?自然舍不得看见这样的失落神态。
而吴邪本来就心里挂念了这么些年,又知道更多详情,更是觉得难受。
张海客感觉也不好受。
在张起灵进入青铜门之前,对小奥所有的身体检查和复健方案张海客全程都有参与,对他的状况也称得上是了如指掌。
根据多方检测和一些情况分析的综合结果判断,张小奥的记忆遭受过非常彻底的清洗,进在陨玉和青铜门的干扰下出现过两次短暂的记忆回流,离开后很快又丧失殆尽。这种情况张家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猜测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的影响,他平日里基本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并且通过脑电波图节律对比,他和儿童五到八岁的脑电波相差不大,和正常人有着根本上的差异。
这也就意味着,他很容易因为外界因素干扰而产生错误认知,同时自己内心世界的事物倾向于和外在现实一样真实。换而言之,他对于深埋在心里的事物坚定不移。
小孩子的情感是很可怕的,小奥作为非人者,对于人类来说天生情感淡薄,因而真正上心的人和事便尤其深刻。
纯粹,执着……也残忍。
对他人残忍,也对自己残忍。
自己却是半点也不觉得。
藏人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却是没有再看目光恍惚的小奥,而是用鹰似的锐利眼神紧盯着张海客,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汉语缓缓问:“张起灵是他以前的男人?”
吴邪听着这话,觉得这奇怪的口音和语境,以及话里的内容都让人心里不舒服。
现下的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吴邪暗自咬了咬牙,倒是想继续装懵糊弄自己,只想是这藏人不通汉话深意,实则言不达意,说了让人误解的话,就跟自己以前学英语似的不了解意思赶词儿就往外倒。
……但是张海客的态度不得不让他多想。
张家对小奥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在张起灵这个末代族长不在眼前的时候,怕是根本得不了什么好。
张起灵护着他,那也得张起灵在才行。
而且那些张家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拥护这个末代族长,族里又掺了几个汪家人……
张海客面色如常地回答:“这倒不是。只是一直由族长亲自随身教导,呵护有加。现下族长履行职责不在眼前,而小奥毕竟年少,心性尚且不全,受困于失魂症,之前可是劳烦康巴洛首领多有照顾了。”
这会儿他看起来和吴邪确实除了面皮外没什么特别的相像之处了,显露出来历经百年岁月磨砺的张家人的一角。
而蓝袍藏人的神色却是缓和了些许,道:“既然如此,你们族长算是他的半个义父了。”
张海客嘴角一僵。
“按照汉人的习俗,成婚前应给的聘礼我会稍后补交给你们张家。”藏人继续道:“等你们族长得空,也可以再办一次汉族婚礼。”
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他确实年纪还小,但我的诺布已经是个优秀的战士,不然在床上要吃苦。这一点你们族长确实教的好。”
“而且照顾好自己的格姆,当然是每个男人都该做的,说不上什么劳烦。”
这些话自然是用得藏语,吴邪听不懂,但眼看着张海客居然逐渐铁青的表情也意识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一时也联想不到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连忙打岔问道:“他说了什么?”
“等等。”
这会儿反而是胖子先摁住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皱着眉看向蓝袍藏人。
“不好意思,这位朋友,你刚刚说了格姆这个词对吧?”胖子向来敏锐,之前诈张家人的时候又跟着学了点半通不通的藏话,现在只希望是自己学艺不精听错了意思:“你说的这个格姆……是指你老婆?你老婆是张家人?”
这种时候说老婆,难不成这藏人娶了张家的女人现在有什么隐□□发了?吴邪也纳闷起来,心里却是越发不安。
蓝袍藏人瞥了一眼他们,竟露出一摸意味深长的笑容,同时微微探身,手臂一捞,就把不远处仿佛置身事外的小奥捞到自己身侧,用带有口音的汉语道:“他是我的格姆。”
吴邪愣了一下后,瞬间几乎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胖子更是直接蹦起来,大骂:“你TM趁着奥崽现在脑子不好使搁这骗婚来了!?”同时就去拽小奥的胳膊,“小奥乖,离这家伙远点,这家伙不安好心!”
见张海客只是坐在原地,又怒:“你他妈不是还小哥堂兄吗?都抢人抢到你面前了就在这坐着?”
他手上用力,人却纹丝不动。
不是藏人硬押着人不让走,反而是小奥自己,没有再顺着力气跟着动作。
蓝袍藏人面上露出些许愉悦的笑意。又见小奥微微皱眉,他立刻伸手牵制住两人僵持的手臂,眼神不善地盯着胖子:“松手。”
“你——”
“他的骨折还没有好。”藏人打断胖子的话,而胖子一听小奥居然还有旧伤,立刻松开手,怕再弄伤他。
“到底怎么回事——”吴邪只觉得一股邪火瞬间就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烧得人都有点不清楚,咬着牙几乎连手都在抖,话就这么从牙缝里挤出来:“什么老婆,还有伤……小奥——”
他几乎是在祈求一个回答,如果小奥说是误会的话,吴邪现在就会信,就不会追究到底。
这几年里,吴邪可没少被自家二叔敲打。
吴二白,吴家身居幕后的实际掌权人,断然不可能让唯一的独苗苗栽在一个男人身上。
……要是普通人,或许还好一点,但坏就坏在小奥怎么也不跟普通沾边,甚至都不和人类沾边。吴二白知晓那奥先生的诡异事迹,那么异常的人,又怎么可能看着吴邪去涉入那些无人能看清的离奇谜团里。
可偏生吴邪那个性格,基本都是自己赶着凑过去的。
这让吴二白分外头疼。
料到是一回事,面临和处理又是另一回事。
好在吴邪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半自欺欺人这么长时间也过来了。
他知道小奥思维情感都和正常人不一样,知道小奥出身离奇古怪,刨根问底带来的痛苦自己咬牙吞下去,只想让小奥以后过得好一些,过得快乐。
吴邪当然清楚黑瞎子对小奥有什么想法,那墨镜男人宣誓主权的举动都快贴人脸上去了,怎么可能看不见。
……但这绝不代表他也能接受别人借着小奥混乱的记忆,堂而皇之骑到头上去,把小奥当做自己的所有物。
吴邪现在反而觉得自己冷静极了。他在等一个回答。
小奥从来不会骗人的。
“汪家人对我出手了。”
小奥只是静静的说:“吴邪,你要好好的,和胖子回去,我要你们活着。”
“你们不能出事。”
而他自己呢?
——无所谓的。
听出言下之意,蓝袍藏人快意地笑出声,拉着自己的格姆起身,已经不欲再谈。
“你们汉人追老婆,我看不起。”
“那些人来了,我也是会砍掉的。我的格姆,我自然会保护好。”
他看着眼前的汉族男人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轻蔑道:“我不像你们,害怕不在眼前的敌人。”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你他妈——”
胖子脸气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可是他没办法。
小奥自己跟着藏人走了。
穿着蓝色的藏袍,腰间还挎着黑金古刀。
外面的张家人在张海客的默许下,没有阻拦。
“没用的。”
张海客终于开口,语气晦涩:“族长不在,没有人能真正管束他。”
“……啊。”
吴邪应了一声:“我明白。”
“……我一直都明白。”
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晰的认知到过。
小奥没有骗过他。
只是不说。
不在意的,他认为不重要的,从来不说。
吴邪诡异地平静下来了。想起自己并不是真的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像过去一样等着被人搭救。不然别说其他的,他都得把自己回炉重造了。
某种意义上,小奥把自己和胖子的命看得比他自己更加重要。
胖子一屁股又坐在地上,看了看吴邪,又看了看张海客,清晰地察觉到一种异常的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他喃喃自语。
但是他很清楚,这一天必然会到来。
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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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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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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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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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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