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迅道,“小人当时只是个小小录事,衙门里面小人跟着沈大人的时间很长,可离开了衙门,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只记得,晋王案发是在六月初,可沈大人是在七月初就觉得晋王是被冤枉,犹豫了两日之后,才向上呈报,报上去皇上召了沈大人入宫,之后沈大人对这个案子就三缄其口不轻易多说了,只是频繁的去天牢探望晋王,流言蜚语,就是那个时候起来的……”
“晋王那个时候管着朝中礼部,礼部是个清闲的地方,和沈大人根本没什么交集,可因为这案子,竟然就传出了那样的话,后来……”
秦莞双眸微眯,“是如今的大理寺卿李牧云揭发的?”
赵迅颔首,“不错,是李大人揭发的,李大人是沈大人一手提拔上去的,出这样的事我们也没想到,好端端的,李大人没理由这样做,平日看起来,李大人对沈大人也很是推崇,这些上司的事小人不懂,只是想到沈大人的这些著文或许有用,小人便留了下来,想着……哎,小人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不应该……”
夜色深重,白日里还是个晴天,可这会儿却不见皓月。
皓月都被阴云遮了住,就如同秦莞的心,也盖着厚重的阴霾。
赵迅又道,“别的小人也不知道什么了,这案子牵涉亲王,本来沈大人也没有说多的,我们就只是听他的命令行事而已。”
秦莞点了点头,也明白了赵迅的苦处,“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赵迅苦笑了一声,“京城是不能回去了,母亲病重,我想留在家里陪她,这么多年我都在京城里面,还以为以后能有大出息,可如今……”
赵迅一脸的苦涩,年纪轻轻面上已有沧桑之味,他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三品大员,家破人亡,于是那份渴求权力的心思便淡了,却又感念上司提携之恩,为不公和冤屈而不甘。
秦莞颔首,“好,多谢你。”
赵迅摇了摇头没说话,秦莞和燕迟这样的地位,若想逼他,便有一万个法子逼他,可既然燕迟和秦莞讲究礼数,反正他心底也有不甘心,告诉他们又何妨。
“小人卑微,若此事真有查明真相的那天,若沈大人当真是被冤枉,等真相昭告的那日,小人一定在家中上三柱清香以慰沈大人之令。”
秦莞看着赵迅,心底的感谢便越发真切,父亲生前从来宽厚待人,能得赵迅此心,必定泉下安慰,“你放心,往后我们不会来打扰你,这件事也绝不会有人知道。”
赵迅颔首,话至此,秦莞和燕迟也没什么好说,辞了赵迅和赵夫人,回了借住的农家院落,一回去,秦莞就忍不住的打开卷宗和公文看,一看之下心中不免惊震。
“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卷宗,这卷宗应该是沈大人审问晋王之后上的第一封陈述,上面写,六月初九那天晚上的宫宴之后,晋王酒醉,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厮在御花园之中醒酒,刚好醒酒的地方靠近了瑾妃的宫殿,晋王说,她是先听到了瑾妃的惨叫才过去的!”
秦莞抬眸看着燕迟,“晋王先听到惨叫,也就是说他到了瑾妃身边的时候,瑾妃已经遇害,不仅如此,晋王身边还有小厮的,可那小厮呢?”
秦莞说着,连忙翻看其他的公文卷宗,看完了一遍,秦莞摇头,“没有,那小厮的口供没有提及,沈大人之后写的都没有提及此人了……”
白樱和白枫守在外面,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秦莞说完这些,窗外忽然起了夜风,夜风呼号,直吹得窗外树影摇动,很快,噼里啪啦的雨点落了下来。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快,语声夹杂着风的呼啸,将秦莞的声音压的十分低沉,秦莞没想到,她终于看到晋王案的公文卷宗,竟然是在这远离京城几百里的乡村农家小院之中,秦莞的背脊绷的极紧,她唇角紧紧抿着,整个人迸发出锋利的怒意。
燕迟站在秦莞身后,温暖的手掌落在了秦莞的肩膀上,他慢慢轻抚着她的肩膀,秦莞却觉喉头喑哑的厉害,“这份卷宗一定是呈上去过的,可惜,当时瑾妃身边无人,而晋王身边的小厮不知所踪,晋王的口供来来回回都是这个解释,上面的人不信,沈大人毫无办法,所谓的晋王刺杀瑾妃被抓个现行,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秦莞心底又气又痛,她已经死而复生大半年了,初初醒来的悲痛早已被她压了下去,可此刻,看到父亲熟悉的字迹,那悲痛和愤怒便又血淋淋的落到了她眼前,一晃眼,那一夜被禁卫军围堵的一幕又出现在了脑海之中,仿佛又有数道箭镞凌空射来直中心口。
秦莞粉拳攥的青筋毕露,这份卷宗说的再清楚不过了,到底是皇上不信,还是这个案子有其他人从中作梗?!李牧云为何揭发?又有何证据揭发?
秦莞翻开了沈毅写的录集,一字一字看下来,秦莞心底又掀起了滔天风波,沈毅的录集乃是私人之物,上面不仅写了多这个案子的诸多猜想,还写了审问之时晋王的其他说辞,便是连李牧云这些下官的推测都写在了上面。m.χIùmЬ.CǒM
“不对……李牧云一开始也和沈大人想的一样……”
秦莞指着录集之上的一处,“你看……这里写,‘与牧云议,牧云附议,另举三论……’,他明明也觉得晋王的案子有冤屈,可他最后为何成了揭发沈大人的人?”
秦莞眼眶微红,愤怒二字不足以言表。
李牧云前后的变化,其中必定有缘故,然而是谁在从中作梗?!
燕迟坐在秦莞身边,一把将她肩膀揽了住,秦莞格外的激动,早已失去了她对待别的案子时候,那近乎冷酷的理智……燕迟不愿去想原因何在,只想安慰她。
看到这些,这个案子的疑窦便更加清楚了,甚至现在就可以断定,晋王是被冤枉的,沈毅也是被冤枉的,李牧云当初乃是大理寺少卿,他这个少卿之位,还是沈毅举荐的,可后来却是李牧云的揭发彻底的坐实了沈毅的罪行!
“莞儿,李牧云前后的反差,必定是外因,他当时官至大理寺少卿,能催动他的人,一定不是位卑之人,这么大的案子,亲王,宠妃,朝中大员,皆牵涉其中,如今我能想到的,便是夺嫡二字,唯有夺嫡,能掀起如此大风波。”
政治总是残忍的,皇帝的位子只有一个,偏偏不止一个人想去做那个位子,秦莞想来想去,也只能联想到太子和成王身上,毕竟那个时候,还是雍王的太子和成王已经开始争斗了,可父亲从不牵涉党争,晋王似乎也是独善其身的。
“沈大人乃是寒门直臣,不会牵涉……”
燕迟摇了摇头,“你忘记了吗,沈大人的女儿,当时是钦定的雍王正妃。”
秦莞的背脊瞬间僵硬,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去岁的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是钦定的雍王正妃了,也就是说,在旁人眼底,父亲根本就是雍王一脉的人!
秦莞心痛如刀绞,她根本不想去做什么雍王正妃……
燕迟觉得秦莞情绪不对劲,不由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无论沈毅自己怎么想,他当时在旁人眼底,必定是雍王一脉无疑,而晋王当时虽然不曾参与党争,可他当时把握着礼部,礼部虽然清闲,可朝中却有人学着晋王的样子两边不沾,太子和成王斗的狠了,只会把朝中清流逼迫到晋王的身边去,晋王素有贤名,这本就为人忌惮。”
朝中并非全都是谄媚站队之人,总有人不想早早站队,太子和成王用了低劣的手段,这些清流便会看向不争不抢的晋王。
窗外风急雨骤,豆大的雨点砸在窗台上,水汽从窗缝之中透了进来,秦莞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窖之中,只有燕迟的体温让她汲取到几丝暖意。
秦莞深吸口气,猛地闭上眸子,再睁开之时眼底已经冷静克制了许多。
她不再做无畏的猜测,只继续往后看沈毅的录集,这上面写的要复杂细致许多。
“晋王只说听到了惨叫声,可到了瑾妃身边,却没有看到人,是谁杀了瑾妃?这个人一定是宫里的人,可他为何刺杀瑾妃……”
“晋王的小厮去了哪里?沈大人只字未提,人一定不在天牢里面。”
“晋王怀疑瑾妃之死乃是后宫之争……”
“晋王似有疑虑……却并未对沈大人明言……”
秦莞看着录集的倒数第二页,“这已经是沈大人第十次去见晋王了,这上面写,晋王欲言又止,似有苦衷,却始终未明言,只坚持自己绝非凶手。”
秦莞转头看着燕迟,“晋王的苦衷是什么?”
燕迟眉头紧皱,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了,晋王还有什么不能说?!
“晋王其人,从小便秉持着圣贤之道,心存公理正义,不是他做的事,他绝不认,而他不说的事,要么关系到皇家的颜面,要么便是说了也无法自保,甚至,还能加速自己的死亡……”
秦莞眯眸,“如果只是牵涉到皇家颜面,那便是后宫宠妃的辛密?瑾妃有什么事,是皇家丑闻?可如果是说了更无法自保的事,那……”
秦莞没有想法,可背脊上却无端泛起了寒意,在京城那样的地方,是什么让一朝亲王感到畏惧?即使能帮自己脱罪,即使能昭示公理也不敢说出来?!晋王顾忌的到底是皇室的颜面还是害怕自己命不久矣?
秦莞看着看着,翻到了最后一页,她眼瞳猛地一缩,“晋王让沈大人离开京城。”
秦莞至今也想不通,父亲那样刚直不阿的孤臣直臣,最后会选择带着一家老小逃走,这样的行径,怎么看怎么叫人想到父亲不清白,可父亲还是如此做了,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父亲知道自己一家人活不成了,这才用了这样的下下策,他们最终没有走掉,可秦莞没想到,竟然是晋王劝父亲离开的。
这录集应该是在七月十八的白天写的,应该是在父亲早上去了天牢之后,回了衙门又写了几笔,父亲的字迹素来工整大气,可这几句话却写的有些潦草凌乱,看得出,父亲那个时候也有些慌了,他最后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写完整。
秦莞还记得那最后一日,父亲忧心忡忡多时,却每日按时去衙门当值,那一日,父亲走之前,在书房独自坐了一会儿,自己去送茶,看到了父亲佝偻的侧影,晋王的案子已经办了一个月,父亲却好似老了几岁,那时候的她只以为是牵涉到了皇室所以父亲才为难,全没有想过,父亲很可能知道了案子背后的隐情。
“‘晋王之言,言犹在耳,法不得彰,大祸将至。’这是沈大人最后的话,看来这最后一次去见晋王,晋王和沈大人说了什么,晋王劝沈大人离开,也解答了沈大人的疑惑,所以沈大人说‘大祸将至’,所以沈大人当天夜里带着家小离开……”
秦莞的语声压低,仿佛这些话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似的,低沉沉的话伴随着外面的狂风大雨,越发显得沉重迫人,燕迟也将沈毅的字一笔一划看在眼底,他的心也沉了下来。
秦莞看着沈毅写下的最后一行字沉默了下来,父亲写完了这最后一句话,一定挣扎了许久才做出了逃离的决定,可皇城之中,哪里能容他逃走?!
秦莞和燕迟一时都没有说话,听着外面瓢泼一般的大雨,他二人心底都有种预感,一场比这更大的风雨,就要朝着京城的权欲荣华砸下来了!
而晋王的案子,或许就是这场风雨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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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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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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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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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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