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没想到燕麒竟然出来了,还走到了这侧院来。
她和茯苓行的一礼,待站起身来,燕麒的目光仍然带着倨傲的打量着秦莞。
“你一个在内宅的小姑娘,如何知道孟府的案子内情?”
燕麒如此一问,秦莞垂眸做恭敬状,“孟府的案子外面谣传颇多,光听谣言便知内情不少,如此方才知道罢了。”
燕麒并非第一次见秦莞,可今日和往常又不同。
初见秦莞燕麒很有两分惊艳,然而当日是在宫宴之上,那么多的人,根本不容他仔细打量这个姑娘,如今秦莞自己一个人站在他不远处,那份遗世独立就更是明晰,燕麒很是好奇,这个出自秦家二房的孤女怎么会有如此好的气度!
“那你又怎敢妄议刑狱之事?你一个小姑娘,如何知道刑部和大理寺会如何量刑?”
秦莞眉眼轻敛,“秦莞自知闺阁中人,自然不知刑部和大理寺到底如何量刑,只是和自家婢女议论两句,自然无所忌惮,秦莞不知成王殿下竟行至此处。”
她和茯苓说自己的私话儿,成王偷听就算了,却还要质问她?
秦莞没忘记醉香楼的那一幕,冯璋之所以那般耀武扬威,还不是因为成王?
而义庄那次,成王更是为了和太子争权百般刁难,那奸细想来也是他的手段。
虽然是皇子,可这位成王殿下为了权利无所不用其极,秦莞自然不愿同这样的人打交道,而今日燕麒此举,她亦不知他目的何在?
燕麒听着秦莞的话眉头一挑,本来以为秦莞只是医术非凡,可没想到她这一张嘴也是厉害的紧,言语之间,竟是在斥责他偷听她们主仆说话。
燕麒唇角一弯,“宫闱重地,九姑娘还是当心些,免得祸从口出。”
秦莞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眉眼微垂,“秦莞受教了。”
见秦莞油盐不进的样子燕麒心底无端浮起几分恼怒,明知道他的身份,竟然还敢在他的面前做这般清高的样子?
这般想着,燕麒又想到了侯府和太子的关系,他心中了然,只以为秦莞是仗着侯府有太子庇护,这么一想,燕麒双眸微狭了起来,“太后在里面等你,父皇既然信任你,你便莫叫他们失望,进去吧。”
秦莞福了福身,“秦莞自当遵命。”
说着,这才由庭中的小径直朝着院门而去。
燕麒站在原地看着秦莞的身影消失,这才神色微沉朝外走去,后面跟着的亲信鲁霄上前一步,“主子,这秦府九姑娘倒是不同。”
鲁霄是燕麒身边的第一谋士,也是他的近卫,燕麒闻言眉头一挑,“哦?如何个不同?”
鲁霄便道,“且不说她小小年纪便有一手医术,她一个闺阁中人,对外面的案子倒是关心的很,这一点便不同寻常,在下只怕她心思不小。”
只有向往内宫和高位的才会关注这些朝堂刑狱之事,燕麒脚下微顿,“哦?你是说,她也想入东宫不成?”
鲁霄一笑,“也不一定是东宫,在下只觉得她非凡俗女子,所图不小。”
燕麒眼底生出几分深思了,半晌摇了摇头,“可惜了,并非侯府嫡出,算不得什么。”
鲁霄想了一瞬,“虽是如此,可在下觉得,她一个的力量就不小。”
燕麒看了鲁霄一瞬,“难不成,你还希望我选她做王妃不成?”
鲁霄摇了摇头,“正王妃的位子自然要从几个掌握着兵权的国公和将军府中选,可这侧妃之位,主子可选的人却是不少。”
燕麒眉头微扬,眼底闪过几分华彩,而后脚下脚步一转,“去长信宫!”
燕麒到长信宫的时候,冯沉碧正在对着冯龄素哭诉,“姑姑,那个秦莞实在是太嚣张了,侄女不过是和她打个招呼,可她走过侄女身边的时候,竟然一把将侄女推倒在地,姑姑,她明知道侄女是国公府的小姐,可她还要如此,分明是不把国公府和您放在眼底!”
冯沉碧柔柔弱弱的哭着,冯龄素看着冯沉碧梨花带雨的样子很有见覅恩头疼,冯沉碧便继续道,“她一定是因为皇上看重,让她给太后娘娘看病,所以尾巴要翘上天了!姑姑,您可不能拿她当一般的小丫头啊……”
冯龄素揉了揉额头,“我自然不拿她当做一般的小丫头,你先别哭了,这大冬天的,哭皲了脸了,这事我会给你做主的,你去偏殿梳洗梳洗。”
正说着,宫人来禀,“娘娘,成王殿下来了。”
一听燕麒来了,无需冯龄素再说,冯沉碧立刻起身去一旁梳洗,待燕麒走进内殿,便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偏殿,“表妹受欺负了?”
冯龄素苦笑一瞬,忽然,眸光冷冷的看到了不远处侍立的冯沉碧的婢女。
“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说?”
那婢女被冯龄素的目光看的面色一白,当下跪在了地上,“请娘娘饶命……”
冯龄素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本宫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有虚言,才是仔细你的性命!”
婢女哪里敢对着冯龄素撒谎,忙道,“是……是小姐自己摔倒的……秦府的九姑娘只是说了一句‘下雪路滑让小姐小心走着’便从旁边走过去了。”
冯龄素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望了一眼偏殿,这才抬了抬下颌。
那婢女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这边厢燕麒也皱眉很是无奈。
“表妹如今连母妃都敢诓骗了。”
冯龄素轻哼一声,“想让我帮她出气呗,教了她多少次她都学不聪明,眼下还将我当成傻子了,那九姑娘是皇上心尖上的救命之人,我都碰不得,何况是她?!”
燕麒趁势坐在冯龄素对面,“母妃怎么看那秦家九姑娘?”
冯龄素笑笑,“她这个年纪就能如此,自然是个人物,听说她在皇后面前都是不卑不亢的,不过,我暂时还看不清她,不知道她到底抱着什么心思,而她出自忠勇候府,忠勇候府向着太子的,所以我对她兴趣不大。”
燕麒略一沉吟,“母妃有没有想过,她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棋子?”
冯龄素挑眉,“哦?何意?”
燕麒笑一下,“若秦家的两个女儿,分明站在了不同的阵营,你觉得太子还会那般信任秦家吗?”
……
……
“太后娘娘,你这几日感觉如何?”
寿康宫里,太后慈爱的看着秦莞,秦莞给她看病也有十来天了,她是越看秦莞越觉得喜欢,“好多了,昨天我硬是走了两盏茶的功夫,走完了还不觉多累,要不是外面冷的很,她们担心,我还能多走一盏茶的功夫。”
秦莞闻言眸色微松,“那就好,太后娘娘只需按时用药,会越来越好的。”说着看向窗外,只见窗外仍然在落着淅淅沥沥的雪粒子,寒风呼啸的声音,隔着窗棂,听的格外清楚,秦莞便道,“如今外面下了雪,正是冷的时候,太后娘娘还是要保暖为主,等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再走动走动,等开了春,太后娘娘便是想走一个时辰也没人拦您的。”
陈嬷嬷一听,笑意顿时一盛,“可不是呢,娘娘您不听奴婢们的,也要听九姑娘说的才是呢,眼下寒冬还未过,您可要仔细一些的。”
太后叹了口气,“等到开春,都等到什么时候了,也不知怎的,眼下身体好了起来,我这心思也活络起来了,往常在屋子里一坐就是半晌,也不知干了什么,就觉得时间过得极快,当时想,人老了,没什么念头了,所以才这样,如今呢,看着外面下雪,却是连玩性都生了起来,还想着围炉煮茶什么的……”
秦莞笑,“这不是很好吗?太后娘娘身体好了,心性也年轻起来了,正是这样才对。”说着又道,“娘娘想围炉煮茶有什么难的?在屋子里不就好了吗?那些在雪地里煮茶的,看着倒是风雅有趣,可只有那煮茶的人才知道,一双手都要冻坏了!”
秦莞说着,语气很是活泼夸张,太后和陈嬷嬷顿时笑了,太后便转头问陈嬷嬷,“去年从北齐送来的那套小火炉子可还在?”
陈嬷嬷一听就知道太后的意思,顿时笑起来,“在的在的,您等着,奴婢这就去找!”
说着,已转身带着人出去了。
太后面上皆是慈爱的笑意,“瞧,被你这么一说,硬是勾起了我的性子,今日你可要留下才是,陪我这个老太婆吃一杯茶才准走。”
秦莞并不喜在宫中久留,更不会借着太后的宠爱生出攀附之意,这一点太后知道的甚是清楚,也因为如此,她才对秦莞喜爱无比。
秦莞听着这话,乖巧的点头,“好,那秦莞就请太后娘娘赐一杯茶了。”
太后笑意更甚,“你这丫头,旁人像你这样的,恨不得留在宫里才好呢,你却每一次都不愿久留,我留你那么多次想和你一道用饭,可你竟然没有一次留下来的。”
秦莞敛眸一笑,“多谢太后娘娘您的厚爱了,宫中富丽堂皇,太后娘娘您更是仁厚慈心,秦莞本不该推辞的,不过也不知怎的,秦莞只觉得宫中规矩压着,总是不太自在,何况早些时候您身体不佳,想让您多休息才是。”
秦莞这话可谓很是直白,太后听了不仅不恼怒,更是眼底都笑意非常,“你也觉得宫中规矩大对吧?”她压低了声音,语气之中露出几分狡黠,“当初我刚入宫的时候,也是烦闷的要死呢,宫里规矩不仅大,还有人等着你的错处,你走错一步,旁人便有千把刀刺向你,所以啊,我那个时候真是觉都睡不着,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等入宫两年了,习惯了,那股子难受劲儿才退了下去……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是难过。”
太后娘娘出自云州穆氏,她的父亲曾是振国大将军,后来太后入宫成为皇后,又诞下了一双皇子,她的父亲便卸任归田了,从那之后,穆氏一族没有出过武将,至今族中子弟也多任低品阶的文官,而先帝一生只有太后一个皇后,虽然也纳了不少妃子,可真正盛宠一声的也只有太后一人,因是如此,太后对其它妃嫔的皇子也颇多疼爱,如今老了,心性更是柔和慈爱,待大病一场之后,更是多了几分顽性趣味。
陈嬷嬷说过,她和太长公主十分投缘,传闻太长公主当年也是个不输男儿的洒然性子,太后当年能和太长公主相交甚深,可见性情上多半有相合之处,太长公主出身皇家贵胄无两,而她则是出身武将世家,自然也性情非俗。
“秦莞不敢和娘娘相比,娘娘是人中龙凤,秦莞只不过是在锦州待习惯了,还未适应京城的繁华,就更不会适应宫中的规矩了。”
秦莞说的谦卑,心中也是实打实的崇敬太后,太后听的笑着摇头,“什么人中龙凤啊,人啊,没走到那一步,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做到。”
说着,太后娘娘眼底露出两分怅然来,“当初,我哪里想过自己会进宫啊,我原来是想着,跟着父亲去北边大草原上练兵的,可后来因为我的入宫,父亲的兵权都献出去了,活到了我这把年纪,也是都看的明白了,人的命是很奇怪的,有时候你越是抗拒,老天爷反而越是把你往那边推,有时候你从不觉得自己是那个厉害的人,可别人眼底的好事就是落在了你的头上……”
太后娘娘仿佛想起了从前的时光,说完这话,出了一会儿神,半晌,太后娘娘回过神来,“看我,竟然又呆住了,我好久都没和人说这么多以前的事了。”
秦莞笑,“太后娘娘想说,秦莞就听着,太后娘娘想说多久说多久。”
太后也笑开,看着秦莞道,“你这孩子,性子太安静了,表面上看着也十分柔软……”
秦莞双眸睁大了一瞬,太后又道,“可你心底,必定是极坚韧的,你这一双眼睛,生的可真是好……”太后抬手抚了抚秦莞的眉梢,“清澈见底,却又蕴藏着某种力量似的,叫人看着便心安,也不知你以后会遇着什么人?”
叹了口气,太后道,“我虽然不喜宫中的日子,可先帝到底不差,我喜欢强大的男人,先帝便是如此,至少这一点上,天下没有谁能比得过他去,他待人也好,我和他结发夫妻,走了一辈子,也未辜负我,如今儿孙满堂,谁能说我过的不好呢,所以呀,你往后,找夫婿可是极其关键的,到时候,我给你好好挑挑!”
秦莞失笑,“太后娘娘别急,养好了身子好好给我挑。”
太后本以为说起这个话题秦莞必定要面露羞涩,可没想到她却是十分坦然大方,于是太后心底更是舒坦轻松,正说着,陈嬷嬷已经端着小红泥围炉过来了,炉子里面已经烧了炭火,另外两个小婢端着一套茶具。
秦莞连忙起身让开,陈嬷嬷一通收拾,很快所有器物都摆了好。
太后倚靠在临窗的长榻之上,小火炉便摆在长榻中间的案几上,秦莞见状道,“秦莞给太后娘娘煮一盏茶?”
太后娘娘顿时笑开来,“好好好,你来煮!”
秦莞方才坐下,而后动起手来,从前父亲极爱喝茶,他们虽然没有用这样好的器物,可寻常父亲在一旁处理公务,她在旁给父亲煮茶是常有的事,也因为如此,练就了她这样安静沉稳的性子,煮茶就那么些流程,可要每一步都做好却是得不急不躁。
秦莞捡茶分茶,一叶一叶的将上好的云顶白鹤挑出来,她眼神不偏不倚,好似沉浸在煮茶这件事之中,再加上她动作优雅行云流水,硬是给人一股子分外的赏心悦目之感,太后看着秦莞不急不躁的动作,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这边厢看一眼陈嬷嬷,只见陈嬷嬷也看的呆了,发觉她的目光,陈嬷嬷和她对视一眼,二人眼底皆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再一看屋内守着的其他小婢,皆是被秦莞煮茶的样子惊艳到似的,不论位置高低,皆是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秦莞看,而虽然她们这么多人眼神一直看着秦莞,秦莞却分毫没有受到影响,太后看着秦莞的手,只见她的手稳到了连茶水水面上波澜都不起一个。
片刻之后,第一杯茶才送到了太后的手上,“您尝尝——”
太后端着茶盏轻闻了一下,然后才慢抿了一口,她先体味了一番,然后笑意一盛,“九丫头你煮茶煮的很是不疾不徐,这味道出来的也极是绵长馥郁,真是好……”琇書網
说着,又抿了一口,“你这煮茶的手艺是谁教给你的?”
秦莞弯唇,“是我父亲教的……”
说起秦莞的父亲,太后便心生怜惜,她知道,秦莞是在七岁上就没了父母的,如今也无亲兄弟亲姐妹,虽然住在侯府,却到底不是至亲。
“你父亲——”
“是,那时候我虽然小,可父亲爱喝茶,便教了我。”秦莞说着叹气,“其实我也许久没煮过茶了,害怕手艺生疏了,太后喜欢就好……”
这么一说,太后心中就更是于心不忍了。
太后心念一转,便先不说茶的事,转而问,“开春了外面可有什么好玩的?”
秦莞一停笑道,“我好久没回来,已不知外面时兴的玩法了,从前也不过就是踏春过上巳节罢了,太后娘娘想出宫玩去吗?那只怕不太能成行呢。”
太后失笑,“我哪里还真能是老顽童了?我要跑出宫去,皇帝得吓死。我只是被你说的心动,也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春猎,若是有,我的身体又不差,倒是可以跟着一起。”
陈嬷嬷在旁笑着道,“太后娘娘如今心性正是大得很,几日之前还下不了床,昨日就和奴婢说打算参加上元节的宫宴呢,到底是身体大好了,兴致也起来了,九姑娘可知道上元宫宴了?”
秦莞颔首,“知道的,上次在太后娘娘这里遇到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起过。”
陈嬷嬷便笑道,“那感情好,这般太后娘娘的兴致就更高了。”
太后拉着秦莞的手道,“可不是,到时候让九丫头带着我多走走转转,别的我也不操心了……”
陈嬷嬷忙道,“别的您可以不操心,可太子殿下和成王殿下选妃的事您却不能不操心。”
秦莞心中微讶,胡氏说过,年后太子就要选妃了,难道太子和成王要在上元宫宴上选妃?这么想着,秦莞不由想到了秦朝羽,等到了上元宫宴,她就会心想事成了!
太后有意看着秦莞听到这话时候的表情,可看下来,硬是没让她看出什么来,太后便道,“他们两个自有他们的母亲操心,还有皇上操心,哪里轮得到我,我眼下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带着小九便好,其他的事,都和我无关了。”
陈嬷嬷笑道,“这人选成不成,还是要您点头的,不过您现在身体不好,少操心些事也好。”
正说着话,九殿下燕绥到了。
“拜见皇祖母——”?
燕绥小小的身子恭敬的行了一礼,太后便将他拉到了身边来。
“刚才去哪里了?手怎么这般凉?”
燕绥便软声道,“小九适才去见父皇了,父皇要考较小九的课业。”
“哦?考较的如何?”
燕绥摇了摇头,“父皇还没问到几句,便有人进来了,父皇便让人将我送回来了。”
太后看着陈嬷嬷,“近来有什么要事吗?”
燕绥忙道,“皇祖母,好像是京城死人了。”
难为燕绥小小年纪,却还能凭着一言二语分辨臣下和燕淮禀告的什么事,一听死人,太后叹了口气,“都不太平,哎,也不知是怎么了。”
“太后娘娘宽心,外面的事朝中百官自会解决好的,陛下英明神武,您不必忧心。”
秦莞劝了一句,太后便笑了,又拿了自己的茶盏喂燕绥吃茶,燕绥年纪太小,又哪里能品的出什么来,却是一入口就道,“好喝好喝,真好喝……”
太后哭笑不得,便将燕绥抱到了自己怀中来,燕绥脱了鞋子靠在太后怀中,一双眸子眼巴巴的瞅着秦莞,太后低头看燕绥,笑道,“这孩子倒是喜欢你。”
秦莞上次救过燕绥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燕绥还记着,便道,“九殿下年纪小,性儿却好,我瞧他对谁都是十分乖巧的。”
说着话,秦莞专门给燕绥倒了半杯茶,燕绥眼底微亮,双手捧着小小的茶盏,因为手太小,那茶盏在他掌中倒是显得刚刚好。
太后闻言一叹,“他是不敢有脾气……”
一句话,道出了燕绥地位的尴尬,秦莞明白几分,却不好议论宫中主子们的事,便只问燕绥想不想学煮茶,燕绥小脑袋不停的点,似乎对谁的话都不会拒绝排斥似的,秦莞便看的有几分怜惜,在宫里,没了一个受宠母亲的孩子,自然就没了有脾气的底气。
太后也跟着逗了燕绥片刻,知道燕绥的处境,她待燕绥反而更好。
秦莞和太后吃了几杯茶,眼见得外面的雪越来越大方才告辞起身,太后知道她的性子,只命宫人送她到宫门口去,并未多留。
看着秦莞起身离开,太后方才轻轻的叹了一声,“难为这个孩子,如今声名鹊起,却没生出别的心思来……”
陈嬷嬷道,“您若是想让九姑娘离您更近些,也不是不可。”
太后却摇头,“这孩子不适合,不论是彻儿还是麒儿都不适合,彻儿和麒儿的心思我知道,若定了这孩子,反倒是误了这孩子。”
陈嬷嬷也生出几分感慨,“就怕看您和皇上宠信九姑娘,其他人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太后轻哼一声,“我虽久卧病榻,可还没死呢。”
……
……
崇政殿正殿,听完郑白石的禀告,燕淮的眉头皱了起来,“竟然有如此怪事?”
郑白石颔首,“正是,微臣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昨日微臣问过九姑娘,九姑娘否决了鬼神附身的说法,还说是孟少爷因为常年性情软弱,受到不少的嘲笑和欺凌,所以干脆在内心将自己想成了已逝的兄长。他那兄长年少时便极其聪明,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可是后来病死了……”
郑白石又一叹,“皇上,您说哪有这样的怪事?一个人将自己想象成另外一个人,然后就真的成了另外一个人?昨天那孟家少爷发狂之后被带到了牢中,没多时便清醒了,清醒之后,果然不记得早前发生了什么,还是他夫人告知与他的。”
燕淮仔细的又看了一遍卷宗,“所以九丫头的意思,是说杀人的是孟家那小子的大哥?不是他本人?”
郑白石面带疑惑,“九姑娘说的微臣没听的很明白,可大概应该就是皇上您现在说的这个意思,因为九姑娘说,杀人的时候,孟家少爷自己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燕淮将手中的奏折放下,双眸微眯,“所以你来见朕的意思是什么?”
郑白石轻咳一声,“一来,是为了跟皇上禀明此案已破,让皇上知道此案详情,二来,也是想请问皇上,此案该如何量刑。”
燕淮靠在椅背之上想了片刻,忽然下令道,“把太子和成王一起叫过来!”
袁庆得令而去,郑白石的眼神却闪了闪,这问题不算大,可燕淮却同时叫了太子和成王,考较的意味明显,他忙凝神静气的站着,不敢多言一句。
两柱香的时辰之后,太子和成王一前一后的入了正殿。
燕淮将说明案情的册子扔到二人跟前,道,“看看,再说说你们各自的想法。”
见燕彻先捡起来看,燕淮便道,“犯案之人得了怪病,这案子更是有些内情,虽然凶手的确杀了人,不过如何量刑却不能简单按照惯例,你们都说说。”
燕彻看的极快,然后给了燕麒,燕麒看完手中册子,发觉孟府的案子果然如秦莞所言的那般复杂,他看了燕彻一眼,立刻有所察觉,心想着,这案子一定又是侯府帮了忙,所以连秦莞都知道了些许内情,每次都让不想干人帮忙不说,还把案子的内情透露了出去,他正不知燕彻这个太子是怎么当得!
燕淮的目光落在他头顶,他无法,只得先将这念头压下,待将册子上所言看完,方才抬起头来,燕淮见他二人都看完了,便道,“你们二人怎么看?”说着,先点了燕彻的名字,“太子先说说看——”
任何时候,太子都排在自己前面,燕麒心中冷笑一下,面上却是不显,他虽是脾气暴躁,可在燕淮的面前,却是十分克制自持。
“启禀父皇……”
燕彻一开口便是严正之声,很有几分太子的端方肃然模样,燕麒闻言,又冷笑一下。
“儿臣以为,此案的确和普通的命案不同,第一,孟家父子二人本就有罪过在身,孟家少爷杀人并非为了私心,而是为了自己的妻子,作为一个男人,为臣要为百姓谋福祉,为父为夫则要保护自己的妻儿,他的初心并非是向恶的,除此之外,他还得了这个怪病,儿臣看册子上所言,此等病病发之时,他自己本身毫无所觉,事发之后,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如此,非出自他本心之恶,自然非寻常之恶。”
顿了顿,燕彻道,“所以儿臣觉得,此案比其他凶案来说,需得适量减轻刑罚。”
燕淮听着,又看燕麒,“成王怎么看呢?”
燕麒下颌微扬,“父皇,儿臣以为,此案虽然有内情,可在量刑上,却是不好减轻刑罚,第一,这孟家的少爷并未主动坦白罪行,若非刑部和临安府衙门设局,他必定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第二,试问有多少案子没有内情呢?毫无缘由便害命的到底是极少数,若本案开了减刑的先河,往后再生这样的案子,又该如何论处?还有,死者父子二人虽然罪大恶极,却有大周的刑罚会处罚,可孟家少爷却选择了私刑,若没有将孟家少爷严惩,那是否是在和百姓们说,大周提倡私刑解决纷争呢?”
“综上所言,儿臣以为,此案不该减刑。”
燕麒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听起来也很有道理,燕淮闻言并未立刻出声,只是淡声道,“你二人意见竟是不同……”
燕彻拱手抱拳,“父皇,大周以仁德治天下,成王虽然说的不错,可此案之中的死者二人皆是罪孽不小,而那孟家少爷也是被逼无奈之法,若毫无减刑的余地,只会让人觉大周吏法过于严苛!只怕会寒了百姓们的心,是非黑白又是如何?”
燕麒也抱拳肃目道,“父皇,法理大于人情,大周的吏法若不严明公正,又如何保证所有老百姓的福祉?吏法并非保护弱小,吏法保护的应该是所有大周子民。”
燕彻和燕麒争锋相对,燕淮面不改色的听着,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二人各执一词,却都有道理,都不算错。”
燕麒闻言还想再说,燕淮却挥了挥手,“行了,这件事朕和郑爱卿会决定,你们下去吧。”
燕彻抬手便想提出告辞,可燕麒却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要禀告。”
燕淮皱眉,“还有何事?”
燕麒便道,“父皇,这件案子乃是刑部和临安府衙主审,大理寺同审,按理说,这件案子的内情在结案之前,应该只有刑部和临安府衙以及大理寺的人知道,可儿臣却在早间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此案的内情,所以儿臣想问问太子和郑大人,这些案情,是如何被其他不相干的人知道的?”
燕彻挑眉,郑白石也是一惊,他忙道,“皇上,此奏折在给您过目之前,从未有其他人看过……”
燕麒冷笑一下,“给父皇的奏折自然无人敢看,就怕如今临安府衙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私堂,想让哪些人进就让哪些人进,这次查的是孟府的案子,若将来查到了别的事关重大的案子,是不是会走漏消息弄得满城风雨就不得而知了。”
郑白石不知所以,忙问,“成王殿下,敢问您说的别人是谁?”
燕麒哼一声,“是一个闺阁女子,内宅之中的小丫头都知道这件案子的内情了,足见你们的功夫做的太差,又或者,是有人给了她们妄为的权力?”
燕麒这一通含沙射影让燕彻有些恼怒,郑白石更是不知所以,燕淮一皱眉,“你就直说,你是听谁说的这案子内情?!”
虽然立了燕彻为太子,可燕淮心中却不想现在就给燕彻绝对的权力,不仅如此,在他大限将至之前,他都有机会换掉江山继承之人,眼下,他不过是更想历练燕彻罢了,所以,今日他还叫了燕麒过来,他知道燕麒没有死心,如此,燕彻便会有危机感,而这份危机感,是能让他变得更强,还是让他沉不住气乱了阵脚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听燕麒这般一说,燕淮便想到了结党营私之恶,太子虽然是太子,却不得越俎代庖生出取代君王之意,这也是他不给燕彻极大权力的原因,他不知燕麒说的是谁,可他知道,这样的细节之事燕麒既然敢拿来说,就一定是真的。
听到燕淮这般一问,燕麒心中顿时一定,他就知道,父皇不会对太子十成十的信任,“父皇,适才儿臣去探望皇祖母,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侯府的九姑娘,当时她正在和自己的奴婢说话,正说到了孟府的案子,彼时她的口径和太子无二,说孟府案子内情复杂,或许会有减刑的机会,当时儿臣便想,她一个小姑娘如何能知道孟府案子的内情?甚至连减刑不减刑都知道了,她知道什么是量刑定罪?”
说着燕麒一笑,“如今儿臣知道了,原来是有人早就透了底给她。”
他自以为抓到了燕彻的把柄,可他说完,一看燕淮的神色,却见燕淮并无怒意,相反的,他面上有一股子很是复杂哭笑不得,燕麒心底一震,一转头,却见燕彻和郑白石也是淡笑不语,燕麒一抿唇,这是什么缘故?!
“你误会了……”燕淮淡淡开口,“朕以为你说的是谁,原来是九丫头,九丫头知道这件事是朕知道的,因为……”
燕淮顿了顿,“因为是朕让郑爱卿告诉她的。”
燕麒一愣,顿时瞪大了眸子,怎么可能!郑白石将案子告诉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郑白石笑呵呵道,“是呀成王殿下,孟家少爷的病奇怪的很,我特意去问过她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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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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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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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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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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