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诸位行长,让某脱衣是何意?”
他死死捂着襟口,一副你不说明白我死也不脱的架势。
“不是让你脱衣,是让你换衣。”
另一个额上戴着黄金发箍的少年睁着他圆圆的杏眼,替同伴解释,“刚刚王女令小臣过来传令,叫我们去把这个筑昭招来,换上鸮卫的戎装,去贴身保护井国来的使者。”
子昭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刚要被点去鸮卫就立刻要“办差”,可他现在端着这个饭碗,断没有拿乔的资格,听闻只是换套衣服,不由得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换衣的话,不知可否召来我的奴仆伺候?他就在卫寮那边收拾我的东西。”
子昭身上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被小心隐藏了起来,现在身上倒没有什么扎眼的东西,可总归怕别人看出纰漏。
“不必了,我们本来还派人出去找你,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你就在这里换吧。羽,我们把你之前准备赐给大溪的那件新甲取出来了,先借给这新人套下,匆忙之间,找不到更大的甲胄了。”
负责后勤的那位行长,从身边的木盒里拿出一副鞣制的锃亮光滑的棕红色皮甲,伸手展开。
“时间急迫,也不必找什么人伺候,我亲自来帮你穿戴!”
见他们这么急,别说被当场扒了衣服的子昭,就连领他进来的鸮卫副将女羽都惊呆了。
“这是怎么了?王女招个人,也值得这么劳驾你们?”
“你当这人真是去保护井国使者的?这人是给王女去撑场面的!”
杏儿眼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说话的语气却是异常老成,“这个井国,三番四次派人来向王女求亲,王女上次随口拒绝了求亲,用了‘不喜欢身材那么瘦弱的’做托词,这次井国就送来了个据说还挺壮硕的王子。”
他哼了一声,“堂堂大国,求个亲跟卖肉一样,任由人挑肥拣瘦。要强壮的,我们鸮卫中健壮的人大把,哪里轮得到去井国找!”
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女羽瞬间就懂了。
庞国是母系氏族演化而来,男女关系奔放自由,鸮卫里又大多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几乎人人都仰慕王女。
再加上这“鸮卫”本就是王女的成年礼,有着特殊的含义。
在庞国,王女或女王的第一个孩子很多都是跟亲卫生下的,毕竟能入军中的男子大多威猛强壮,身体素质也很好,再加上贴身保护朝夕相处,产生男女之情也很平常。
这也是为什么庞国那么多大族都把自己的继承人送来鸮卫当值的原因,能在王女身边贴身侍卫的,本也不是普通人。
庞女多情,没殷女什么“忠贞”的毛病,合则聚不合则分,就连柳侯在和子亚成亲之前也有过两个孩子,孩子都不是同一个父亲。
毕竟和女王有了感情后就骄纵跋扈趁机作威作福的人也有,身为统治者,不可能因为和这个人生过孩子就一直忍耐对方的缺点,该分还是要分。
这些鸮卫大多还在青春懵懂时就被送到王女身边,刚刚产生各种萌动时接触的最多的年轻女子就是王女,再加上王女又确实是个优秀的女人,因此,鸮卫对王女的忠诚几乎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
也不知道有多少男子想与王女有一夕之欢,哪怕没什么亲密接触的,被王女多看两眼都感觉幸福到要升天。
为了争宠,这些鸮卫手段频出,每个人都恨不得努力努力再努力,能在王女眼中留下身影、心里留下痕迹。每每王女驾临卫寮,这边简直就是修罗战场。
荷尔蒙爆棚的结果就是连王女都察觉到了这种关系的紧张,待她年纪再大一点后,渐渐的就不怎么主动来卫寮这边了,鸮卫也开始陆陆续续招募一些女子作为卫士。
女羽就是这么当上副将的,反正只要不是竞争者成为副将,谁当都行。
毕竟副将每天要向王女汇报鸮卫的情况、安排值守轮班,天天和王女见面相处,最容易产生感情。
现在可好,整个鸮卫几百号人还没谁追求王女成功的,从外国来个什么阿猫阿狗就想对王女一亲芳泽,还是“长期霸占”的那种,谁能忍?
这几个行长都和王女从小一起长大,一听小臣说了正室那边的情况,再听说新来的这个鸮卫特别高壮,立刻就明白了王女的意思,一边匆匆忙忙准备起来,一边派人到宫门前拦截那个可能要出宫的筑人昭。
好在这个筑人在庞国没落脚的地方,直接来了卫寮,没耽搁太多时间。
看来这个新人气运不错,大利王女。
说话间,子昭已经脱下了身上的麻衣,露出光/裸的上半身。
他的肌肉紧实皮肤光滑,颜色是那种经常劳作常有的麦色,肩膀和背部有不少旧伤,已经留下了细小的疤痕,新长出的疤痕比周围的皮肤白一点,不仔细看,并不显眼。
筑人游走各国帮助营造房屋,子昭也经常扛着木梁、木柱在工地上来回,被工具砸伤、划伤也是常事,这些旧的伤口大多是如此得来。
但除了那些旧伤以外,他的身上还有很多新伤,这些新伤都是回王都的路上得来的伤口。
有时候情况危急,他也来不及反应,只能用不要紧的位置去挡,所以他的手臂、背后、腰腹等地方都有伤口。
有些是划痕,有些是刺伤,有些微小的痕迹位置更危险,伤口如果再深一点,便有致命的危险。
子昭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宽衣,就是怕这一身还未愈合的伤口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惜阴差阳错,一来就暴露了。
而对旁人来说,只看这些伤口,就知道这是个真正直面过生死的勇士,绝不是什么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鸮卫中几个行长原本以为他只是因为身材特别高大被特别征召,此刻看到他遍布上身大大小小的旧伤新伤,就知道自己是把他小瞧了,纷纷都起了招揽他入自己行中的心思。
“你这腰带还是麻绳,用我的腰带。”
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的行长终于从阴影出走了出来,从自己的腰上卸下系着铜带扣的革带,亲自给他束上。
有了他开头,其他原本还碍于身份的也终于醒悟过来,纷纷“锦上添花”。
“你腰上这刀是刻字用的吧?拿这个去撑场面不行,你把我这把刀拿去。”
一开始抱臂而立的青年利落地从腰上解下自己的长首刀,递与子昭,“你那个放在不显眼的地方防身吧。”
子昭知道自己现在代表着王女的脸面,而这些东西多半是借来给他用的,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都接过了。
“他这草鞋也不行,我去取双大些的皮履来。我看看你脚的大小……啧啧,你这是脚吗?是船吧?”
杏儿眼的少年打量了一下子昭草鞋的大小,估摸着自己的鞋对方根本穿不下,脸上有些懊悔之色。
“拿双牛皮凉鞋过来就是。天气已经热了,露出脚趾也寻常。”
还是女羽想出了办法。
“就是你的脚要清理一下,唤两个小奴过来,给他打水洗脚、修剪指甲。”
于是当子昭被动作轻柔的奴隶捧着脚修剪指甲和脚上磨损的死皮时,一时间竟有点恍神。
很多年前,他也是曾被人这么小心、精心的照顾过的。
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似乎都快忘了那样的时光,仿佛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大概是因为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当他被这样伺候时,并没有如同寻常人那样诚惶诚恐,态度安稳的就该如此,倒让众人高看了他几分。
人的装扮可以变,心情可以演,但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微小习惯却很难掩饰,哪怕那习惯已经过去很久了。
如送革带的青年与杏眼少年那样心思重的,更是在猜测这个“昭”是不是出身于筑人的什么大族,只是家道中落或是有其他变故,不得不流落庞国。
没有多久,子昭就被“装扮一新”,等他再站起身来时,众人眼中都是一亮。
虽然他们都有心将他乔扮的更“隆重”点,但毕竟时间仓促,子昭身材又异于常人,迫于条件有限,很多东西都无法立刻寻来。
但即便如此,换上鸮卫戎装的子昭还是太过出色了。
尤其当他的头发被成发髻束于脑后、露出他俊美深刻的五官后,就连女羽都有了“见猎心喜”之感,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
“这是打跑了狼,又要请进来虎的架势啊。”
掌管后勤的行长看到了子昭的形容,在心中感慨着,“也不知他们后不后悔,早知道这人如此出色,还不如让他邋里邋遢。”
就怕这子昭这次在王女面前这么一露脸,以后就要被记住了。
其他几人果然也是如此想的,刚刚还想招揽的念头顿时变成了后悔。
可迫于颜面,又不好让他再把东西还回来,再一身穷酸的去见王女。
这下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们只能又扼腕又后悔地收回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一声声催促。
“快去快去,别让王女等着急了!”
“去羞死那个什么王子,最好让他看到你就自惭形秽、自请求去!”
“走走走,看着你我挠心。”
待子昭被那传令的小臣领着走了,几个行长留在堂下,面面相觑,皆是长吁短叹。
唯有女羽开怀大笑着出了门。
鸮卫里的男人都喜欢王女,这个摸不得那个不敢碰,这下来了个外来的好汉子,总是能亲近一番了吧?
只希望他不要也喜欢上王女才好啊!
***
被“寄予厚望”的子昭,有些无奈地又被带回了王女接见外人的正室。
仔细一想,今天这一天的时间,他就在庞宫里到处转悠了。
别的地方不说,广场、偏殿、大室和正室竟是都走了一遍,就连鸮卫的卫寮也是在大室的正后方,没离开过庞宫范围。
当他得了通传,进入正室时,只觉得有一道目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某种焦急和热切。
他下意识地抬眸,发现向她望来的,正是那位王女好。
双方一个对视,皆是一愣。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对方“盛装”后的样子。
阿好还好,从小身边有各种美男子环伺,这个子昭虽然高大,但还不至于到让她失态的地步。
但子昭就不同了,这个从小在各国“工地”上跟一群男人打交道长大的男人,被阿好盛装华服的装扮惊艳到差点忘了低下头。
刚刚某个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鲛人”。
唯有上古神话里的“鲛人”,能这样雪肤玉肌、姿容皎皎如明月当空,也唯有上古神话里的“鲛人”,能在这般沉重厚重的华裳包裹下,依然能感受到她修长有致的身躯是如何美好。
要不是下一刻王女那双微浅的琥珀色眸子撞入他的眼底,让他确信那不是鲛人应有的碧蓝眼眸,恐怕他还会跟个呆头鹅一样愣在那里。
至于眼见着子昭进来的井国王子“阜”,那脸色只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又不是傻子,前面本国的使者还在王女面前夸耀他的高大和武勇,后面庞国的王女随手召来一个普通的鸮卫就比他还高大、看起来比他还健壮,这不是打他的脸,又能是什么?
就连这个鸮卫的佩刀,都比他这个王子的佩刀更华丽,简直是从头到尾没一处不被比下去了!
尤其当这位王女对着那个鸮卫一指,轻描淡写地对井国人说:“以后就由这名鸮卫来保护贵国使者在我国的安全”时,就连井国那老谋深算的副使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他们齐齐看向那名高壮的鸮卫。
如果目光能杀人,此时跪伏在地上领命的子昭,怕是已经被千刀万剐过了。
众人之中,唯有王女阿好最是开心。
“昭,这几天,你要‘用心’接待好井国尊贵的王史,务必不要堕了我庞国的‘威风’,明白吗?”
她重重地强调了“用心”和“威风”二字,又用眼神提醒他必须得将这两个词放在心上。
她不相信一个能洞察先机抓住刺客的人,不能领会她的含义。
子昭自然是领会到了。
“是!”
他低头领命,对这样的安排略觉有趣。
除此之外,他更觉得这位王女的性格有意思。
不是他自夸……
——只要他站在哪儿,哪儿就不会有什么“风”。
垂首的动作遮盖住了子昭满脸的笑意。琇書網
他,就是最大的威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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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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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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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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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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