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王都度过了整个童年的时光。
在他还年幼时,他的长辈们每每一提起“庞”,便会暴跳如雷。
庞的富庶,即使是殷也很眼热。
这个国家依山靠水,产盐有桑,国内还有大片利于种植的良田,可谓是人畜兴旺、安居乐业之地。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年新王一迁都到这里,首先看上的就是“庞”这片土地。
那时候,正满怀壮志的新王根本没想要什么臣服的诸侯国,他只想让“庞”变为王畿,成为他祭祀上帝、先王时,祭词中那荣耀的部分。
可惜,仗没打赢。
后来,送过去那么多来自殷国的滕臣、物资和人手,多年却没有建树,更别提给庞国扎下一根钉子。
这些殷国送去的“好处”,甚至成了他人口中殷人弥补庞国战争损失的一个笑话。
这场仗,殷人除了赢了一个面子,里子可以说丢的是干干净净。
而庞国那位号称“鸮神庇佑”的王女,一出生就被立为了继承人,更像是在殷人们脸上扇了记狠狠地耳光。
原本,这个强大的国家有足够的底气去等,等到年长的柳去世,年轻的“子”姓王爵继承庞国,如此一来,在血脉和祭祀上,“庞”将在几代之后,和“殷”成为一样的子姓王国。
可这位王女的出生和被承认,直接打破了殷国筹划多年的盘算,甚至间接导致了曾经主和的旧都派,重新在新的王都站稳了脚跟。
这也使得王国内部经历了长达十几年的权利倾轧和争斗,这十几年来,王都上层的政治环境越发恶劣,很多人都死的不明不白。
更使他的父亲下定决心,让他在九岁那年离开王都,回到母亲的国家,从此他像个普通的国人那样长大,以显示他们对此并没有任何野心。
可以说,他二十岁之前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是被这位素未谋面的王女影响了的。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他对这位王女产生好奇,那笼罩在这位王女之上的各色光环了,则为她增添了许多足够吸引别人的魅力。
她是庞国第一位有姓氏的继承人。
母系部族不需要姓,他们都来源于一个共同的母系祖先。
以前的王母一支都被叫做“女某”,成为首领后被称为“母某”,而她继承了父族的“子”姓,却依然保有“女”的名字。
子某和女某在一起,共同组成了她的名字。
在殷,她是子好;
在庞,她是女好;
这个“狡猾”的名字,让她先天占据优势,直接堵住了各方对于她身份认同的质疑。
她曾被预言,将为“庞”带来不败的战绩,使得周边国家十余年不敢对庞用兵;
她是受鸮神庇佑的天女,将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不惧任何阴谋诡计;
即使子昭远在“筑”国,这么多年来,也从贩夫走卒之中听说过不少有关这位王女的传闻。
传言中她长相骇人,能使敌人闻风散胆,没有人敢直视她的脸。
也有人说她长着一双鸮才有的眼睛,睁开时能止小儿夜啼。
还有人说她性情放浪,喜欢俊朗健壮的男人,养在身边的奴仆与士卒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美男子,各个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受鸮神庇护的王女“好”,应该是位眼神坚毅,身材健美高挑,充满着性感风韵和野性气息的飒爽女子。
结果这“惊鸿一瞥”,让子昭差点怔愣在当场,全靠脑子里的那一抹理智,才让他硬生生低下头去。
那一眼之间,他脑海里留下的最深刻印象,便是殷人最崇尚的三种颜色:
——“白”、“黑”与“红”。
以往他也见过不少保养得当的贵人,可哪怕是深藏在王宫中不怎么见日光的美人,也绝没有这位王女的白皙。
那种白,白得近乎透明,以至于她的皮肤像是微微泛着莹光,仿佛神殿中被供奉着的那种毫无瑕疵的白玉雕塑,乍一看恍惚不似真人。
王女头顶乌木般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像海藻一样微微卷曲着,好似有了生命似的,会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颤动。
只是一瞥,时间太短,子昭来不及注意她仔细的长相,可临低头时,对方那一点殷红的绛唇还是撞入了他的眼底。
如同祭祀时的朱砂一般纯正的红,也不知这位王女是抹了口脂,还是原本就是那种颜色。
凝白的皮肤和乌黑发色带来的对比原本就太过强烈,再加上那一点殷红,越发让人惊心动魄。
虽然没有看仔细她的相貌,但只凭这夺目的艳色,子昭便能笃定,这位王女哪怕是在王都,也能引起无数殷人的疯狂追捧。
恍然间,子昭突然想起,王都的“子”姓宗女之中,仿佛是有过一位这样的“白子”。
因为那女子的特征明显,他在幼年时,经常从照顾他的人那里,听到有关她的“趣闻”。
虽然他一直觉得那不怎么有趣。
在别人口中,那是一位须发皆白、眼瞳泛红的诡异女子。
她在相貌上十分特殊,旁人见了都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厄运,再加上她平日里不能见到天光,更是很少被人碰见。知道她天生视力很差,长大后便目盲了。
好在她是“子”姓宗人,有家族庇护,没有像大多数白子那样一出生就“夭折”了,或是被抛弃。虽然直到二十岁也没有出嫁,但她在音律上极有天分,后来还是去享殿中做了一名盲人才能担任的乐师,成了一位侍奉先王和天帝的司祭。
如此一来,这位“白子”平时只要在帷帐后演奏音乐便可履行职责,也不必见人。
可后来,她莫名在享殿里有了身孕,失去了司祭的身份,她目不能视,甚至不能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本应保持纯洁的司祭在神圣的享堂里被玷污,这使她的家族在王都蒙羞,也使得她没有再得到家族的庇护,最终在生下一子后,郁郁而终。
那孩子,似乎后来被命名为“亚”。
“亚”字的字形,是一个俯视的祭坛形状,这代表他出生在祭祀之地。xǐυmь.℃òm
如果这位“好”的父亲便是那位“子亚”,那她这异于常人的白就有了解释。
看她头发乌黑,又擅长射箭,应当也没有染上那位祖母“须发皆白”和“目盲”的怪病,倒很是幸运。
子昭在这边震惊着这位王女的奇特相貌,以及思忖着她与自己幼年听闻的故事里主人公之间的联系,而那边,王女“好”也在打量着子昭的伟岸身躯。
这么高的身材,想要不被人注意,实在是太难了。
时人多以五谷为食,只用朝食和昼食两顿,要想长高,就全要看家中富不富裕,一旦正在生长时饥一餐饿一顿,长大后往往个子还没路边的小树高。
她征募近身得用之人,第一条便得体格健壮不易患病,所以能进入这大室之中的,身体素质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辈。
可即便是如此,这为首的男人,也比其他人高了至少一个头去。
如果只是高,还未必那么惹眼,可这人除了高,浑身还充满了“力量感”。
因为最近天气炎热,子昭穿的是白色的麻衣短衫,此刻疏松的布料被汗浸湿,贴在他微有些黝黑的紧实皮肤上,勾勒出了饱满结实的肌肉形状。
裸露在衣物之外的大臂虽然健硕,却并没有膨胀成可怕的样子,青色的血管如同隐龙般蛰伏在他的皮肤之下,似乎随时能随着主人的召唤而贲起。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指甲也修理的很干净,看得出是个得体的人。
原本,这样身材高大、肌肉健硕之人,总会让人觉得有些蠢笨之态,可偏偏他腰细肩宽,四肢颀长,手臂、胸前的毛发也不浓密,并不引人反感。
当他静候在堂下时,身姿像是一棵挺拔的杉树,哪怕只静静地立在那里,就足够别人去欣赏。
别说王女好,就连大室里正在陪同王女的几位武官,都露出了有些炙热的眼神,紧紧盯着队伍最前头的子昭。
这确实是王女“好”目前最需要的人才。
“一个接受过严格的身体训练,恰巧又卖相极佳,适合带出去‘显摆’的健壮青年。”
有人在心中默默地想。
“可塑性也强。”
这样的体魄,无论是披甲为盾,还是执戈进攻,都绝对是最好的人选。
再看他那样强壮的手臂,那样高壮的身材,哪怕只是训练来驾车,也一定能驾驭的住最烈的马儿、控制得住最沉重的战车。
他们虽然心里不觉得这样的人才会落选,但万一王女有什么缘故看不上他,那他们一定会使出各种手段,招揽这样的人才。
好当然不是那种识人不清的傻子。
从卫官那里简单的了解了面前这些人的本领、出身后,王女“好”命他们一一上来拜见。
第一个拜见王女的,就是为首的子昭。
不必别人说,子昭也知道自己有多醒目。
正因为他从小身材高大,特征明显,从幼时起,他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一直都根本没办法松懈,因为往往老师们“点名”考校,第一个被挑出的就是他。
又譬如此次他欲回王城,一路遭遇追杀,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千钧一发的时刻,却根本没办法很好的隐藏自己。
没办法,刺客们都知道,往个子最高的那个挥动武器准没错,绝不会有杀错了人的麻烦。
即使是走在大路上,混在人群里,哪怕他弓着腰,也要露出大半张脸,姿态怪异更是不必多提,想糊弄都糊弄不过去。
“抬起头来。”
案后的王女命令道。
子昭心中一紧,跪伏与地,缓缓地抬起头来,任由王女打量。
王女以手支颐,懒洋洋地斜倚在案桌后,如瀑般微卷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遮挡住了她的小半张脸,如珠玉般莹白的面容也因此隐没与头发的阴影之中,使人看不清她的真容。
唯能窥见她那双极为有神的眸子,正在用目光打量着堂下的人。
子昭面色坦荡地任由对方审视,心中却忐忑不安。
沿途的刺客里有不少明显是其他方国的国人,并非来自王都,却能准确的在回程的路上拦截他,这些方国得到的,必然是来自王都的一些消息。
想来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早就已经向所有能动用过的人,准确表述过了有关他的所有特征,不惜一切代价除去他,绝不让他进入王畿。
他摸不准这位王女有没有和王都达成某种交易,要以他的人头来换取一些好处。
譬如,来自殷人的,对于她继承权的正式承认。
王女的视线在子昭的脸上,肆意地扫来扫去。
后者屏住呼吸,余光则时刻注意着门口的方向,只要有一个情况不对,他便要想办法夺路而逃。
那么……
子昭眉目肃穆,脊背紧绷。
这位王女,是否能认出他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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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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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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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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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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