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照顾产妇的巫医们紧皱着眉头,大巫“江”更是早已在大室的门口跳起了祈求生产平安的祭舞。
在大室内生产的,正是庞国的首领“柳”。
这一胎,她从太阳升起时发动,然而直到如今日暮,她都没有顺利分娩出腹中的孩子。
一个曾经生育过孩子的成熟女性,却有这么长的产程,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好兆头。
作为“庞国”这一代的首领,“柳”的生育牵扯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即使她在分娩前几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她生产的不利还是极大的动摇了人心。
来去的小仆和宗工脸上几乎都带着惶恐和不安,低迷的气氛犹如实质,压迫着每个人的情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以女性为首领的政权,最常出现的动荡,就是女王的难产,这种危机的致死率,还在田猎与战争之上。
室内,“柳”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她本是个坚韧的女子,却痛苦到无法自抑,甚至惊醒了原本栖息在大室高梁上的鸮鸟(猫头鹰)。
鸮鸟们渐渐拍动着翅膀清醒了过来,刚一清醒,立刻便因生产的血腥唤醒了身体里的本能。
待听出发出声响的对象是负责喂食它们的女主人,鸱鸮们微微侧着脑袋,不安地躁动着。
鸮是庞国的图腾,也是庞国王室的象征,大室作为整个城中最宽广的建筑,豢养着不少类型的鸮。
养在大室的鸮们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喧闹,天不黑轻易不会清醒,如今天色还未漆黑,鸮鸟们却已经开始躁动,这样的预兆使得人心更加动荡不安。
门外一直在起舞的大巫不知被鸮的清醒分散了心神,又或是终于精疲力竭,竟踉跄了一下,跌坐于地,微微喘着粗气。
时人敬重鬼神,大巫的狼狈让大室外的各方势力都坐不住了,一边悄悄地往内窥探,一边在心中打起了各种盘算。
“这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庞国的几位小臣不安地看向阶下的精壮男人,欲言又止:“万一柳有什么事……”
如果真有不测,继承人到底该是谁呢?
“让巫医想想办法,如果生不下来,就不生了,保住大人。”
阶下站着的是“柳”的亲弟怀桑,他也是守卫王室安全的卫将,只有他敢说出这样的建议。
“柳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那可不行!”
从“殷都”赶来的王使不得入内,闻言神色大变,厉喝道:“柳侯肚子里的可不仅仅是你们庞的子嗣,也是我殷的血脉!”
殷都那边,正迫切地盼望着“庞”这个重要的诸侯国里,能诞生一位带着殷人血统的王子!
他一边制止怀桑入内,不停地用眼色催促着“柳”的配偶子亚制止他。
可惜子亚性格懦弱,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被上一任的殷王“发配”到这样的国家“和亲”,此刻他听着大室里传出的哀嚎,早就吓破了胆子,哪里能注意到王使的眼色,只顾着看着自己的脚下发抖。
王使气得无法,又示意自己带来的贞人:“你快快起卜,看看这一胎是男是女,是否平安!如卦象果然不祥,再做决定不迟!”
“不必了,这时候还卜什么,再耽搁一会儿命都没了!”
怀桑一心急,就往大室里冲。
“拦住他!”
王使命令带来的护卫动手。
眼见着大室前即将刀刃相见,从大室里突然传来了一道凄厉的啸声。
牟——咕——!!
如同宗族有领袖一般,这些鸱鸮们也有自己的领袖,那是一只眉长耸天的巨大雕鸮,只有它的叫声能似这般裂石穿云。
“是大鸮。”
怀桑正欲挥刀的动作一滞,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大室内。
天色已昏,宽广的大室里燃着油灯,因为面积太过广大,一切都影影绰绰的,于是这一点点的光不但没有照亮广大的宫室,反倒让室内笼罩着一层阴翳,更显压抑。
而此时此刻,在一片昏暗的光芒里,鸮鸟们突然纷纷睁大了眼睛,大室的高处顿时亮起一片幽幽的光芒,像是虚空中正有什么即将降临。
鸮王则低低地在难产的女王头顶上方盘旋着,翅膀扇动时卷起的气浪仿佛随时要扇灭那仅有的一些烛火,鹰隼般锐利的眼却一直注视着室门的方向,让人毫不怀疑,只要有任何人擅入,它便会啄瞎他们的眼睛。
怀桑没敢再往前走一步,殷都来的王使亦是。
在这些以“鸟”为氏族图腾的国家,这些神鸟的意志,某种意义上就是天神的启示。
随着鸮王的盘旋,如同婴儿哭啼般的鸮嚎声此起彼伏。
没有人会觉得鸮的叫声好听,它们总是和“死亡”、“夜晚”、“争端”联系在一起。wWW.ΧìǔΜЬ.CǒΜ
鸮是凶猛的食肉猛禽,庞人擅长驯服它们。作为夜晚的守护者,夜间鸮的鸣叫,往往也代表有什么敌人在接近。
“是不是柳生了?”
有人开始觉得这些鸮啼鬼啸里真的有婴儿的哭声。
“我怎么好像听到孩子的声音了?”
“只是像吧?”
宗工们窃窃私语,仔细分辨着,“到底是鸮叫,还是孩子生了?”
没人敢踏上那几级台阶,他们害怕被鸮鸟古怪的叫声引入幽冥。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了,唯有宫室里还有一丝光芒。
那些鸮啼鬼啸声凄厉幽怨,短短的几级台阶,仿佛硬生生分割出了“阴”与“阳”,“生”与“死”的距离。
外面的人不敢进去,里面的人被鸮王震慑不敢出来,谁也不知道柳是生是死,孩子是否平安降生。
直到鸮声渐歇,柳身边才有一巫壮着胆子,对着门外高道:
“柳生了,平安无事!”
仍是不敢出去。
此时,已经舞到精疲力竭的大巫却硬是撑起了一口气,毫不畏惧鸮鸟们随时发动进攻的威慑,步入了大室之中。
庞王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必须要接受大巫的祝福,才能祭告天地。
随着大巫的动作,一直等着消息的怀桑大松了口气。
对于他来说,只要姐姐还活着,他的地位就能继续稳固。
这时,他一直紧绷的神色才松懈下来,闻言立刻跪伏与地,敬谢苍天。
一抬头,不知何时,夜空中已是繁星点点,头顶的北斗七星熠熠生辉,斗柄的第七星更是亮到让人惊疑的地步。
“这……这是什么预兆?”
王使大惊,立刻扭头看向正在占卜的贞人。
和庞国以巫为重不同,殷人更重星象和占卜,问卜的卜官则被称为“贞人”,负责问卜吉凶。
这次庞国的诸侯“柳”生育,因为她的配偶是殷人,且是子姓的“王亲”,所以殷王很重视此事,特意派了王使和贞人,提早几个月就带着礼物来道贺。
贞人早在大室外起了冲突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占卜,可被火炙烤的龟甲总是没有任何变化,所以一直得不出答案。
直到这时,龟甲才突然从中裂开,沿着龟甲上钻出的小孔,暴出一片诡异的纹路。
贞人看着这诡异的纹路,再抬头看向天上的星象,面色骇然。
“大争,破耗之象。”
他握着同样呈现出北斗七星一般裂痕的龟甲,摩挲着到柄尾位置大开的孔洞,露出一个不知是喜还是忧的表情。
“利获征伐,不知吉凶。”
“利获征伐?柳侯莫不是生了一位不世出的猛将?”
王使大喜过望,“那必然是个男孩!”
殷人以男子为尊,自然希望庞国未来的继承人是个厉害的王子,唯有这样,才能加强这个方国与殷国王畿的关系。
然而,怀抱着婴儿出现在阶上的大巫却让殷使的笑容渐渐凝固。
“昭告天地四方,受鸮神庇佑的王女诞生了!!”
她高举着手中啼哭的婴儿,几乎无法抑制住激动的身体动作,颤抖着手臂,朗声长喝。
王使的手指一点点地冰凉起来,指尖麻木,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他用很嘶哑地声音问身边的子亚,“我刚刚听到什么?她说什么?王女?”
贞人的卜辞是“利获征伐”,这便代表这位子嗣将受到上天庇护,很擅长打仗。
庞国虽然有女性首领领导国家的传统,但如今已向殷效忠,成为了“殷”的诸侯国,连首领都选择放弃了原本的习俗,和殷人一样使用起夫妻制度。
如果柳生下的继承人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带着殷人血统的诸侯,又保证他向殷国的忠诚,这样的“利获征伐”对殷来说,自然代表的是喜讯。
可要是王女……
那这卜辞到底代表的什么?
谁娶了她,谁的国家就能战无不胜吗?
一旁的贞人紧闭着嘴唇,闭到嘴唇都发白了。
贞人不能对不能确认的卜象做出结论,所以此刻他不能直言这是不是吉兆,但在殷使占据的地方,空气突然变得沉重却是能感受到的。
相对的,庞人都是一副激动的要晕过去的样子。
“鸮神?她是被鸮神庇护的王女?”
“天啊,我就说,为什么鸮王会在这个时候鸣叫!”
像是要证明大巫的“昭告”似的,鸮王也跟着婴儿飞出了宫室,在大巫的头顶上盘旋,有越来越多的夜鸮跟着飞出宫室,几成铺天盖地之势。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空中的异象吸引。
在北斗七星的倒映下,鸮王的身躯仿佛占据了天空的中心。
鸮王的身躯在夜色中只有一道黑影,它找到了这个世界的中心——那个婴儿,一直在半空中转着圆圈,并且盘旋的范围越来越小。
然后,鸮王猛然冲向大巫的方向,再一次朝向天空和大地放声长啸。
“牟——咕——!!!”
凶猛的禽鸟们拱卫着它们的王,展翅应和。
“她是夜色中劈开一切黑暗的利刃,是战无不胜的鸮神使者,她将受永远警醒的鸮神庇护,她清醒的头脑将不畏惧任何的阴谋诡计……”
在这铺天盖地的声势里,大巫环抱着新生的王女,开始了她的预言。
随着大巫振聋发聩般的预言,庞人们的的情绪也越来越亢奋,连眼睛都整个充血了,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大巫是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是庞国巫师的领袖,庞国的大巫尤其擅长“预言”和“请神”,每代的大巫皆是退任的庞国首领担任,拥有极高的声誉。
而“预言”和“请神”都是极耗费心神的神通,一位大巫一生也未必会进行一次“众预言”,仔细算来,上一次有大巫进行这样的预言,已经是四代国君之前的事情了。
这代表着,他们将迎来多么特殊的一位王女啊!
大巫的声音带着特殊的磁性,仿佛能直接钻入人们的耳朵里,诺大的大室广场之外,明明不过是个瘦小女人发出的声音,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将不会被任何人打败……”
天空中有鸮王呼啸着,地面上大巫的预言则振聋发聩。
“——直到她的子嗣降生!”
当听到“直到她的子嗣降生”时,所有人都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但很快的,夜空中的鸮王像是要撕裂天空一般鸣叫了一声,仿佛在催促着什么,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感谢鸮神庇护我国!”
“感谢上苍!”
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向着那个婴儿跪伏,敬拜着新降生的王女。
殷都来的使者们不知所措地看着身边跪伏着的庞人,不知道该是和他们一样跪下,还是继续站着凝视这如同神迹一般的场景。
所有人都跪着,于是还继续站着的他们就显得特别刺目,就连最顽固的王使都紧张的左顾右盼。
气氛是会传染的,殷人中第一个跪下的,是庞国女王柳的配偶子亚。
他是殷国的王族,是这个新诞生婴儿的亲生父亲,却向着自己的女儿下跪了,于是殷都来的王使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全然放弃了,终于啪地跪下了一边膝盖,自暴自弃般地开始行使他这一趟的目的:
“吾等奉殷王之令来此,敬贺庞侯之女的诞生!”
至此,这个刚刚诞生的女孩,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这代表她得到了天地人神的承认,将是新的继承者。
“她是庞女柳与殷人子亚之女,她是两姓永结同心的证明,她的名字叫做……”
苍穹下的鸮们继续盘旋着,画出一个个完美的圆。
大巫高举着手臂,为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命名。
“——‘好’!”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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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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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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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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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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