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之上,有两个青年人挑着柴担子,缓步沿着羊肠山道向山下行去。后面一个年轻一点的体格强健,手脚伶俐,行动敏捷,虽做男装打扮,却有一张俊秀漂亮的女子面容。她呼喊着前面唇上蓄着短髭的青年人,道:
“哥,你担的动吗?要不给我分点?”
“唉!你别瞧不起你哥,这点柴我还是没问题的。这两年在山里,好吃好喝的,过得又舒坦,这身子养得是愈发好了。”前面的青年人走起路来确实轻快,并无半点吃力的模样。
二人正是孟旷与孟子修。又行了一段路,不远处的山脚下出现了一大片城寨,但寨内的庐舍不知为何大多成了焦炭。望见这一情形,孟旷眼眸微眯,道:
“哥你可真是未卜先知,半年前咱们搬离石砫寨城的决定可真是英明。”
就在半月前,寨中发生了兵变,因为石砫土司马斗斛采矿亏损被朝廷查出,于是获罪贬戍边口,其子马千乘也因此连坐下狱。二人离开后,石砫宣慰司暂由马斗斛之妻覃氏接管。孤女寡母,滋长了马斗斛的兄弟马邦聘和族内的一些人的野心,他们私下里谋划联合起来推翻覃氏,夺取印信,掌控石砫宣慰司。于是发动了兵变,当晚烧毁了八十多坐庐舍,整个寨城一片山火。幸而秦良玉自幼习武,与其兄弟几个击败了这些兵变者,并向不远的官府求援。大火扑灭,这些人被随后赶来的官军全部关押入狱,而马千乘因为族人们凑出的赎金被赎出,继承了石砫土司的位子。
而早在老土司马斗斛获罪的半年前,孟子修就有某种未卜先知的预感,带着家人们离开了城寨,去了十多里之外的深山之中独自搭建草庐居住。此前,孟子修、孟旷等人多次与马氏父子喝过酒,也许是言谈之间,孟子修察觉出了什么。也可能是孟子修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与当地土司过从甚密,毕竟他们是来隐居的,并不想再度卷入权利的斗争之中。琇書蛧
而兵变当晚,孟旷其实也下山帮了点小忙,主要是帮秦良玉平叛,还帮着灭了火。她的身手,给秦良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孟家人就住在城寨以南十多里的山林子内。这一片山林其实都是石砫土司的管辖范围,孟家人用这些年的积蓄与覃氏买得了山上的一大片林地。勤劳的一家人靠着自己的双手,很快收拾出一块地皮来,先建起了他们的住处。他们学着当地人,搭建起了高脚竹屋,辅以木材,蓬草为顶,另有几间屋子用泥瓦砌成。又收拾出几亩田地,开始种些菜蔬。但米粮一时间实在种不出来,便得合着一些家用的必备品,下山去城寨里购置。多年来都在城镇里生活的一家人,这做起农活来一时间还真有些生疏,虽然辛苦,但却觉得兴味盎然。
孟旷与孟子修下了山,入了城寨,用半担柴换了些吃、玩用的物什,便再度迈步上山,回到了自家草庐。过了篱笆,便能见到在菜园子里忙碌的穗儿和白玉吟,二女一身布衣荆钗,两年的山林隐居生活,反倒让她们愈发年轻貌美起来。见孟旷和孟子修回来了,满是汗水的美丽面庞上露出了笑容。
“回来啦。”白玉吟上前来迎,就在一年前白玉吟生下了她与孟子修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起名孟冰心。“冰心”出自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孟子修一直很爱这首诗,这个名字则寓意这个孩子能有一片剔透纯洁的冰心,有道教玉壶那般的无为自然之心。
“回来了,小暧呢?早上她不是喊想吃辣的?我们下山给她换了点番椒来。”番椒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之前孟家人只在京城的市集上见过,味道辛辣无比。没想到这玩意儿在川蜀一代特别的流行,这里的人好像都爱吃这辛辣玩意儿。
“她要吃你就买给她吃?这丫头嘴巴馋,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吃出毛病来怎么办?”白玉吟提过孟子修手里的篮子,抱怨道。刚一回身,就见挺着大肚子的孟暧正立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这白玉吟刚生下小冰心没多久,眼下却是轮到孟暧怀上她和詹宇的孩子了。孟暧自己给自己号脉,说她自己可能怀了双胞胎,结果前不久罗道长回来后给她再度切了脉,却说是龙凤胎。也不知这龙凤胎是不是孟家的传统,可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阿嫂,你就让我尝尝,我就尝一点,不碍事的。”孟暧哀求道。
“不行,罗道长说了你不能吃辣的。詹宇去后山给你打山鸡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给你熬鸡汤喝。”白玉吟断然拒绝道,长嫂当家,眼下整个家都是白玉吟说了算。
孟暧的漂亮脸蛋顿时垮了下来,又是鸡汤,她都快喝吐了。结果身旁冒出一个小家伙,一本正经地拽着孟暧的衣裙道:
“阿姑听话,不能吃辣。”
“嘿你这个小坏蛋,你也欺负阿姑?”孟暧故意逗弄起小家伙,闹得小家伙咯咯笑。远处的孟旷见状忙喊了一句:
“顺贞,不许和阿姑闹,阿姑身子重。”
“哦。”小家伙很委屈,但还是迈着步子跑了过来,奔入了孟旷怀里,喃喃地唤“阿父”。
“呐,给你买的小拨浪鼓。”孟旷抱起孩子,变戏法般从摸出了一个拨浪鼓,在孩子面前晃荡着玩。
“哇!谢谢阿父。”六岁的小顺贞兴奋地抓住了拨浪鼓。
“你又瞎花钱?这个月都给她带了多少次玩具了?”穗儿一边擦汗一边走过来,口里责备道,眼神却如水温柔。孟旷抬手,一面用袖子帮她擦汗,一面道:“没事儿,没几个钱。”
“咱们积蓄真不算多,要种出粮食来还得到明年了,眼见着又要添两口人,得省着点用。”穗儿身上有泥土,孩子衣服是干净的,她就没有抱孩子。
孟旷倒是不以为意,她做锦衣卫的积蓄可不少,孟暧带出来的家当钱财其实更多,那都是灵济堂这些年的盈余。再加上孟子修和白玉吟那里积蓄也相当可观,其实他们的财富在石砫当地可算是名副其实的财主了。穗儿是苦孩子,当家早,所以总是觉得紧巴巴不够用。
“你就放心吧,来年老郭和罗千户他们会来一起住,到时候咱们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他们手头上的钱更多。”孟旷笑道。
“那毕竟不是一家人呀,他们的钱咱们怎么能用?”穗儿反驳道。
孟旷笑笑,也没再说什么。恰逢此时,远处有一人大步跑来,满脸的喜悦和汗珠,正是詹宇。他身上背了两只野兔两只山鸡,收获颇丰。
夕阳西下,到了用晚食的时候了。就在屋外,众人搭了凉棚,底下放置了桌案和椅子。炎热的夏季,一家人都在外一面乘凉一面吃饭。今日的饭食是孟旷和孟子修做的,一家人谁做饭都是不固定的,谁有空谁来做,谁今天劳动量大,谁就不做。今日孟旷和孟子修只是砍了柴下山走了一趟,于是他们抢着做了饭。还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孕妇不干活。
吃饭时,孟子修又提了关于郭大友和罗洵的话题。
“我几天前到镇上听的消息,倭军终于退兵了,连刘綎的川军都撤回来了。锦衣卫肯定早就撤回来了,是不是老郭他们也差不多能隐退了?”
孟旷想了想道:“他们要退下来可不容易,我感觉还得出点什么事作为契机才好,不过老郭两个月前有给我来信,说得信誓旦旦的,甚么来年就能来和我们团聚了。”
“我看悬,这次倭军退兵不明不白的,是沈惟敬去名护屋在倭国人的地头上谈的,丰臣秀吉根本就没露面,都是几个倭将在那里做主。我很怀疑这回沈惟敬是不是又两头骗,等丰臣秀吉那里反应过来,怕不是感觉受到了羞辱,又得起兵来犯。”孟子修摇头道。
本来抱着小冰心正喂米糊的白玉吟忙戳他脑壳道:“哎呦,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尽在那乌鸦嘴。”
“玉吟……”孟子修捂着脑袋有些无奈。
“我觉得哥说得没错。”孟暧帮腔道,随即又问孟旷,“姐你说呢?你不是在镇上留了个情报口子,定期回去问问情况的嘛。”
“镇上倒是没什么消息,不打仗大家都开心,毕竟纳粮交饷还是老百姓吃亏。不过我觉得哥说得有道理,沈惟敬这次逮着机会,必然要两头隐瞒以期牟利,所以罗千户和老郭还真有点危险。但不论怎么说,就算再打仗,我们是不可能再上战场了。”孟旷显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那咱们有可能要纳粮税吗?”詹宇问道。
“按道理说,咱们这地头归石砫宣慰司管,如果朝廷不要宣慰司纳粮,咱们就不会被征税。不过如果石砫宣慰司被征税了,估计也征不到咱们头上,因为咱们的人头不归他们管,这地是被咱们买断了。何况,罗千户此前和川军的刘綎刘总兵打过招呼了,咱们是军中的关系户。”孟旷解释道。
这一说众人不知为何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总感觉占了什么不该占的便宜,但总归是心里松了口气。孟暧感叹道:
“这年头你要隐居,没点关系也隐居不成啊。什么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假的,老农的日子什么时候好过过?那都是官宦贵戚子弟编出来骗人的。”
“哈哈哈哈……”这话惹得所有人哄堂大笑,笑完后却又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慨叹。
夜里,孟旷与穗儿在独属于她们的屋子里洗漱,准备就寝。二人都爱干净,至少隔一日就得沐浴一次。家里洗浴的设备都是按照京中灵济堂那般造出来的,洗起来倒也方便。二人先给小顺贞洗,伺候完这小祖宗,将她送上床榻,二人便一起泡入了浴桶。正当孟旷有些心猿意马,手附上穗儿的身子,想悄悄做点什么时。穗儿抓住她的手,道:
“我跟你说正事。今儿小暧突然跟我提,说是想把肚子里的孩子过继给咱们。”
“啊?”孟旷有些惊讶。
“她怀了龙凤胎,想把男孩子过继给我们。”穗儿解释道。
“为什么?咱们俩都有小顺贞了,她和詹宇的孩子,作甚要过继给咱们。”孟旷不解。
穗儿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她说,顺贞这孩子毕竟是朝鲜战场上捡来的,没有血缘关系。小暧和詹宇的孩子算是咱们的外甥,到底亲一点。外人看来,咱们只有这一个女孩儿,不再要个男孩很奇怪。所以过继给咱们,也好挡一挡外面的风言风语。她和詹宇还能再生。”
“这丫头,想些什么呢,作甚在意外面人的想法,咱们这还算是隐居吗?”孟旷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也与她这般说的,我说你们的孩子你们自己养,谁是父母孩子得分清。咱们不是皇帝家,没有个什么帝位非得要儿子来继位,我和你有小顺贞就足够了。小顺贞虽然和咱们没血缘关系,但这孩子天性聪颖善良,是好孩子,不能唯血缘而谈。但……我觉得小暧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我主要是怕你的身份会暴露,如果咱俩能再养个男孩,那咱们却也能避免一些流言蜚语,也有利于隐居。毕竟咱们这也不是要进山当野人,总得与外界接触的,底下城寨里的一些热络人总往山上跑,打咱们家门前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穗儿轻声道。
“我怕顺贞会不开心。”长久的沉默后,孟旷默认了穗儿的说法,但却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明天问问顺贞,看她想不想要个弟弟。”
“你得跟她说清楚,这孩子虽然年岁小,但啥都懂。她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一直很在意这事儿。还记得朝鲜那会儿,这孩子那讨好咱们的可怜模样……她好不容易不在意这事儿,咱们突然给她添了个弟弟,她会以为咱们不想要她了,不能让她误会。如果顺贞心里不舒服,那咱们就不要第二个孩子。反正绝不能为了挡他人的悠悠之口而伤害了顺贞。”孟旷道。
“我省得。”穗儿认真点头。
然而第二日谈话的结果却出人意料,小顺贞居然很乐意要个弟弟,穗儿和孟旷反复向她确认,小女孩的神色全然不像作假,反而十分开心。也许是孟旷和穗儿对她的爱,使得女孩早已脱离了那种被抛弃的威胁感,现在的她只想多要个玩伴,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十分欢迎。
恰逢此时,城寨下的秦良玉前来造访了,她提出了一个请求,想请孟旷去她组建的宣慰司军团当练兵教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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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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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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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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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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