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儿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她面上抵挡风寒用的裹布全部在方才的激烈追逐战中散开丢失了,发髻也散开了,眼下披头散发的。孟旷将她自己的围巾裹在她的头脸之上,她依偎在孟旷怀中,却仍旧一言不发。
“怎么了?吓坏了?”孟旷不禁开口问道,她真怕穗儿被吓坏了。
“没事……我就是有些气馁,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到张允修的前面去,我们被他牵着鼻子走已经很久了。”穗儿嗓子哑了,说话声音有些不清晰。
“快了,他已经要没招可使了,错过这次掳走你的机会,此后他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孟旷出乎意料地显得十分沉着,甚至是相当自信地回答道。
“为什么这么说?”穗儿不解。
“抚顺关是他最后的机会,因为这是他能知道你确切位置所在的最后地点。而巡堪所锦衣卫一旦出关,大漠茫茫,他休想找到我们。”孟旷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抚顺关下了这么大的功夫,编织了这样一个十分复杂的声东击西之计来诱导你脱离我们的保护。但他还是低估了锦衣卫的战力,尤其是低估了我的能力。”
穗儿被她镇定的情绪所感染,紧绷的面庞松弛了下来。
往回骑了一段,她们见到了后方战场,两三百女真骑兵正在与锦衣卫马队在大平原之上展开马战,定睛一看,锦衣卫的人数似乎不止七十人,孟旷在队伍中看到了郭大友和本来要去追逐掳走穗儿的女真人的黎老三和陈当归,此二人大概是见孟旷控制住了局面,便立刻回马赶回来助战了。不过黎老三并未加入战斗,而是在战圈外,正在照看受伤了的竹妍。
不多时,孟旷又看到了带李家骑兵队赶来助战的那一员将领,便心知是城中的援兵赶来了。而战斗不出意外地进入了尾声,女真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余下大部分都被俘虏了。
因为要保护穗儿的缘故,孟旷没有上前助阵,只是驻马于战场外,免得被流矢、飞刀误伤。直到战斗全部结束,进入打扫战场的阶段,她才策马带着穗儿、领着后面那个晕厥的女真人走了过来。
郭大友见到她了,便骑马迎了上来,展露出笑容:
“好家伙,真有你的十三!太猛了,你不知道,你这场纵马单骑救援看得兄弟们都惊呆了。”
孟旷憋了憋嘴,这夸奖并不能让她开心,她差一点就要把穗儿给丢了,到现在还在后怕呢。倒是穗儿紧紧攥着她的手,让她心中安慰了许多。
“那李家军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李成梁派来抓我们的?”孟旷问道,她有些糊涂了。
“那是李如柏,李如松的二弟。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现在看来,他们是专程长途跋涉而来警告我们不要出城的。”
“李成梁和张允修不是一伙的?难道之前咱们所有的推论又被推翻了?那李成梁在广宁城外对我们那一通追杀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旷实在是不知道眼下的局势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估摸着李如柏并不是李成梁派来追杀我们的,等会儿回城了,坐下来再谈,我现在也不清楚状况。”
打扫战场,清点人数,锦衣卫百人马队,一人受重伤,十七个人轻伤,无人战死。轻伤的十七人中包括堕马的刘忠坤和中箭的竹妍,他们伤势都不算很严重。刘忠坤堕马后,经验丰富的他躲开了后方马蹄的践踏,控制住了自己的那匹马,躲在了马肚子下,躲过一劫,就是腿摔瘸了,走路不顺。而竹妍内里穿了一件牛皮软甲,所以那一箭看似扎进背里去了,实则只是扎入皮肉半寸,疼是很疼,也流了不少血,但无大碍。
而这一战,二百六十人女真人马队,折损了二十八人,另有三十七人受伤,其余人全部被俘,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追逐战和阻击战,以最先发动攻势的女真人败北告终。所有俘虏被押解入城关押。
就在抚顺关城东门旁的卫兵值房之中,李如柏、关城守将李兴、郭大友、孟旷和穗儿坐了下来谈话。几人面色都不大好看,唯独郭大友一如既往顶着一张笑眯眯的面庞,张口打破沉默:
“子贞兄李如柏字子贞,这还真是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郭大友……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李如柏没好气地瞪着他道,“你说你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也能犯?”
郭大友忙竖起手掌往外推了推,道:“你先别忙着损我,先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可把你当追兵了,还以为你老爷子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呢。如果不是你在我们屁股后头撵着我们,我们何至于慌里慌张地着了道?”
李如柏叹息一声道:“老爷子不是想杀你们,当时他只是怀疑你们之中有细作想要诬陷他,他是想拿下你们控制住局面,后面去追你们也是为了抓住张允修,不是要杀了你们。我赶来也不是追杀你们的,是来救你们的。这都是张允修的攻心计,他知道你疑心重,故意造了这样一个误会局。当然,老爷子当时的反应确实很让人误会,是因为当时连老爷子也被骗了,着了张允修的道。后来才反应过来,赶忙派了我过来……”m.χIùmЬ.CǒM
“慢着慢着,我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跟我详细说说怎么回事?”郭大友都糊涂了。
李如柏解释道:“这些日子,广宁城外不太平,我们在外巡逻的探子回报,说是总能看到疑似蒙古人的细作在外游荡。老爷子察觉到不对劲,便命我们加强巡逻,提高警惕,他自己也每日晨间亲自到各个城门巡察。尤其是屡次发现情况的东门,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布防着可以随时上马作战的骑兵队伍,北门则是我带兵守着。老爷子自己每日早间必定第一个去东门巡逻。
然后昨日晨间,就让他撞见了一个在城门外放鹰的可疑人,他立刻上前询问,那人却支支吾吾不答话,显得十分可疑。老爷子便一直守在门口,看他到底搞什么鬼。这个人最后不得不说他是锦衣卫,在给同伴发信号,很快会有人赶来。老爷子一听是锦衣卫,当时警惕心就上来了,怀疑是朝中有人要对他不利。
紧接着孟十三就带着这个女人,还有张允修过来了。老爷子认出张允修后,几乎是认定有人在用张居正的事攀咬他,又听张允修也这么说,更是坚信不疑。加之城楼上又报说不远处有人马埋伏,他就猜这是锦衣卫给他下的套。于是他立时决意要控制住眼前的人,不能让嫁祸成功。谁曾想,老爷子队伍里竟然混进了个细作,那细作放箭射击张允修,还高声乱喊,说老爷子要杀人灭口,老爷子当场就发飙了。混战爆发后,那放鹰的锦衣卫带着张允修跑了,孟十三本领高强,也护着这个女人突围出去。老爷子一看那放箭的细作,竟是个女真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当了,敌人不是锦衣卫,而是张允修和女真人,这不是在给他下套,而是在利用他给锦衣卫下套。彼时去追拿城外锦衣卫的骑兵队都派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召不回来,误会就这么结下来了。后来城卫军还认出来,就是那个女真细作此前扮作了蒙古人在城门附近游荡。”
“为什么要扮作蒙古人?”郭大友问,尽管他心中有答案,他还是故意问了出来。
李如柏道:“恐怕是因为老爷子心里清楚张允修和女真人之间有来往,如果直接以女真人身份出现,老爷子会直接怀疑张允修,就不起作用了。而如果扮作汉人,又没办法引起城防军警惕,所以就扮作了蒙古人。”
“老爷子知道张允修和女真人来往,又为何张允修出现时,他没有起疑?”郭大友又问。
李如柏摇头叹息:“那是因为……去年年末,张允修独自一人到了广宁,拜见了老爷子。当时他一身落魄,说是刚从女真人那里逃出来,女真人与他起了罅隙,他在女真混不下去了,决意回中原腹地,干脆就当个教书先生,了此残生。老爷子询问他那幅图到哪里去了,他说控制在女真人手里。他还说女真人找到了制图者,即将解开全图之谜,他因此成了无用之人。老爷子见他可怜,便给了他一些盘缠,还专门命我送了他一程,看着他入了山海关。我们当时认为他确实和女真人脱离关系了,此番南下,大概再也不会北上。谁曾想……此番竟是着了他的道。”
他竟然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孟旷和穗儿相视一眼,眼中都有着惊奇和怀疑。
郭大友捻着胡须,也在想这个问题,片刻后他道:“恐怕他在你们面前撒这个谎,最初的意图并非是为了设当前这个局,而是为了混淆李老爷子的视听,让他将注意力放在女真人身上,而不是他的身上,避免老爷子对他起疑。”
他看了一眼孟旷和穗儿,又看了一眼拧着一双浓眉的李如柏,道:
“你们也许会很困惑,如果最初不想引起李老爷子的关注,那干脆绕开广宁城,不去拜访老爷子不就行了?但应该这么想,绕开才是不现实的事。因为女真人随后也要入关,这是逃不过关内人的眼睛的,张允修不能和女真人同时出现在关内,因为老爷子知道他和女真人之间的关系,必然会产生联想和怀疑,势必要对他产生关注。既如此,他主动现身,消除怀疑,就成了必要之事。”
李如柏笑了,道:“老郭,这会儿你的聪明劲儿上来了?你说的没错,舒尔哈齐带着三四个人,是在张允修之前入关的,当时走得鸦鹘关,守将有向老爷子汇报。舒尔哈齐报备的是入关到京中,看望一些故人,我们知道他在京中有姘头,甚至还留了种,搜了他们的身,见他们没带什么兵器,人又少,就放行了。半个月后,张允修也入关了,还是走得鸦鹘关,到了广宁城见了老爷子。”
“关城守将认识张允修?”郭大友问。
“认识。”李如柏道,说罢看向李兴,灰头土脸的李兴一直垂头丧气、一言不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孟旷,这会儿突然提到这个,他接过话头,慢吞吞道,“我和鸦鹘关的守将朱力伟都是认识张允修、也知道他的来龙去脉的,老总兵一直让我们关注他在女真人里的动向,当初他会出关,就是老总兵放他出去的,本是指望他在关外避风头,不要再回来了。他带着的那幅图,谁也解不开,更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爆,万一被锦衣卫查到,实在太危险了。”
郭大友故意戏谑道:“呵,我看你们关城守备也很松懈,马市出入也查得不严,他就算混也能混进来吧,怎么会这么光明正大的现身?”
“出关是查得不严,但入关就不一样了……唉,我承认我们关城守备有漏洞,但外面入关的人肯定是要查的,而且全都要做登记,张允修心里清楚,这小子做事极为谨慎,绝不会抱有侥幸心理。而且……他主动现身,恐怕也确实是早有计划,老郭,你应该明白他此次入关的目的了吧,他就是要现身钓鱼的。”李如柏说着,望向了穗儿,看来他也猜到穗儿的身份了。
郭大友右手食指中指并起,在桌面上扣了扣,最后道:“既然是误会一场,只能说我们都被张允修摆了一道。这小子狡猾无比,但再怎么狡猾,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白费。此番他诱捕李穗儿失败,恐怕以后再难有机会了。我想你们也清楚锦衣卫这一次的来意,还望你们配合,这件事关系到大明存续,由不得半点马虎。”
李如柏道:“那是自然……但如今要对付女真人和张允修,却也不是时候,军令已经来了,我大哥带兵已至辽东,很快就要出兵朝鲜了。锦衣卫这次派来的人,能拨多少人出来随你们去女真人地盘上冒险?”
郭大友狡黠一笑道:“这就不需你操心了子贞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望李游击回答。”
李兴抬眸望向郭大友,就听郭大友问:“你们查到张允修出关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反转再反转,我不是故意玩反转,只是这就是张允修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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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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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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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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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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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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