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刑的是一位宫中派出来的宦官,是张诚的人,全程走个过场,好回去向皇帝交差。骆思恭没有出现,代为组织行刑的是管狱所千户褚一道,罗洵也来了,就安静地守在一旁。
对于孟旷来说,尽管这一切是斡旋到的最佳结果,但仍然是她人生之中的耻辱。她为了明廷出生入死,立下的功劳难以计数,换回来的却是这五十杖刑和三个月的牢狱之灾。原因只是她是个女人,不该违例顶替其父军籍。所谓拐走李穗儿隐瞒其下落的欺君罪,在孟旷看来不过是皇帝公报私仇的借口罢了。
而郭大友则更委屈,他是冒了大风险,立下大功劳,孟旷女儿身的事也是被蒙在鼓里到很后来才知道,到最后还被孟旷拖下了水,受了这么一遭罪。他的罪过,顶多就是有点私心,想利用穗儿为他自己谋点利益,将穗儿藏在身边,犯了瞒报。但这在当时那种复杂的局势争斗下,也是无可厚非的。到最后,他也还是选择了帮助孟旷和穗儿,成为了孟旷和穗儿的保护伞,并没有做出什么损人利己之事。
因此,孟旷对郭大友心中是有亏欠之情的,如若不是有他在,有他背后的罗洵、骆思恭在,孟旷此番被郑氏和陈炬告恶状,可是会掉脑袋的。郭大友虽然出于自保,但客观结果也是再次救了她。
孟旷和郭大友被分别送回了各自的牢房,行刑人员散去,褚一道去外面送宫里来的内侍。只剩下罗洵陪在郭大友和孟旷的牢房外,他轻声道:
“你们受委屈了,忍一忍,就当是在牢里休养三个月,等放出来就好了。”
“不,大哥你辛苦了,为了救我们,你不惜依附了兵部尚书石星。”关于朝堂上发生的事,郭大友和孟旷也有所耳闻,因为昨夜一夜,狱卒都在议论这事儿。说是内阁首辅赵志皋被次辅张位联合兵部尚书石星、兵部右侍郎宋应昌摆了一道,在皇帝面前威信大降。
“也谈不上甚么依附,我的很多事,也确实得仰仗他帮忙,为他做点事是应该的。其实你们这次获救,最该感谢的应当是次辅张位,是他内外斡旋,才能挡住皇帝的勃然大怒和悠悠之口,没能让这件事发出来。”罗洵说道。
“我想不大明白,次辅张位这是图什么?”孟旷问。
郭大友道:“恐怕图的就是那幅万兽百卉图罢,他很清楚,没了我们找不到那幅图。十三要是死了,李穗儿恐怕也会不管不顾殉情,所以我们必须得活着。”
“张位怎会对我们的事这么清楚?”孟旷更是疑惑。
“你觉得呢?十三啊,这可是多亏了你们家妹妹。张位的甥外孙就是中城兵马司指挥詹宇,咱们的老熟人。詹宇和孟家,特别是你妹妹过从甚密,张位便有心关注了一番。”罗洵笑了。
“原来是他?詹指挥。”孟旷有些惊奇。
罗洵进一步解释道:“你们离京后没多久,詹宇因城门逮捕九指王,救下李如松一命而得到看重,被破格调往西北,协助李如松讨平哱拜叛乱。如今已经屡立功勋,迅速晋升,成了李如松麾下的得力战将。张位看重了这个甥外孙的武将能力,自然也对他的事颇为关心。加之前线的詹宇一直坚持写信回京,请求张位取消自己原有的姻亲,直言他已对灵济堂女大夫孟暧心有所属,张位自然就对孟家上了心,上上下下审查了一番,最后还找到了我的头上。堂堂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正二品大员,破天荒的约我这个小小五品武官吃酒,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酒局上我就观察他,我觉得这位次辅很有意思,他不像是那种大家长对晚辈的事管得非常严苛教条,反倒很有商人作风,什么事有利就做什么。哪怕是与晚辈的关系,也可用利益交换衡量。他对我说了一句话,非常发人深思。他说你现在控制他可以,但你别忘了,你老了的时候,他还年轻,你总会有老得无法控制他的一天,你得为自己留后路。制人心就像治洪水,堵不如疏,意在圆融。在他心目中,如果能用晚辈希望得到的姻缘换取晚辈对自己的敬重和爱戴,那这笔生意很划算,他不会硬是要让晚辈去和他不喜欢的但有权有势的人成婚,这样晚辈反而会反过来怨恨他,哪怕能从联姻中获取短期利益,也会埋下祸根,对将来造成隐患。他更希望能鼓励晚辈自我奋斗,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取自己想要的,他在背后适当给与人脉疏通,这便是他所谓的圆融了。”
“还真是个会处事的奇人,怪不得以五旬年纪就能入阁,是个人人夸赞、左右逢源的俊杰。他的作风,就和当年的张居正那种强硬刚直截然不同。”郭大友感叹道。
“所以,这位张部堂的意思是,同意詹宇和我们家小暧的婚事?”孟旷惊了。
“是,没错。所以为了促成这门姻缘,他尽全力救下了你,顺带也和咱们锦衣卫结下了良好的关系。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反对皇三子,进而反对郑氏党羽。顺带还可以打击一下压在他头上不挪位子的赵志皋,这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政治目的。一举多得,实在高明。”罗洵道。
“嗨……甭管高不高明了,这些老朝臣的花花肠子我真不想整明白,我就知道我这老腰老臀的可真是遭罪。”郭大友龇牙咧嘴,被打的地方后知后觉开始疼起来了。
“指挥使和我都与老褚打过招呼了,他会派人专门来给你上药的。至于十三,你是女儿身,咱们都是糙老爷们不大方便,所以我已经派周进同去请穗儿姑娘了,她很快会来牢里看你,给你送点东西,顺便帮你上药。”
“多谢千户。”孟旷听闻穗儿要来看自己了,不由十分欣慰,但又有些忐忑,怕穗儿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要难过得掉眼泪。
一旁郭大友却神秘兮兮地问罗洵:“那个褚一道,这家伙不是黎老三的内线吗?指挥使还一直留着他?”
“留着他自然是有用,指挥使有指挥使的考量。那黎老三……也是指挥使想要反向拉拢的对象。”罗洵道。
郭大友点了点头,他也认为黎老三其实可信,亦有相当高的合作价值,尤其是在对付张允修、汪道明之上,说不定有奇用。
罗洵即将离去,孟旷最后追问了一下自己妹妹和哥哥是否快要入京城了,走到哪里了,一路是否有出什么意外。罗洵安慰她,告诉她孟暧与孟子修一行四人路上平安顺遂,据他收到的消息,他们应该已经距离京城很近了,也就三两日路程。
如此,孟旷总算放下心来。罗洵离去,郭大友则对她道:
“等你妹妹回京,张位可能会派人上门来谈婚事了,不知道你妹妹是个什么意愿。当然啦,还得等你出了狱再说。”
孟旷略有隐忧:“婚事……再说吧,我也得问过小暧。其实说实在的,我本身不反对这门婚事,但如果詹宇始终无法脱离张位的大家族,我害怕小暧在那种环境里会很不适应。”
“嗯……这也是个问题。”
“我一直都希望一家人能不受搅扰,自由自在地过日子。也不知我这愿望,终我这一生……究竟能不能实现。”孟旷轻声说道。
牢狱中,传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
当日晚食时分,诏狱外再度传来了动静,有人来了。不多时,狱卒就领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提着一个大食盒的穗儿出现在了孟旷和郭大友的牢门前。
“阿晴!”穗儿摘取了头上的斗篷帽,颤抖声线的呼唤在耳畔响起,犹如天音。孟旷一看她清瘦了许多的面容,娇小的身子显得更瘦弱了,眼眶顿时就湿润了,奈何她趴在长条凳上狼狈不堪,一时间也没办法站起身去迎接她,只是向她伸出手去,含着泪笑喊她的名字:
“穗……你来了呀。”
牢门锁链总算打开了,穗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扑到了孟旷身边。看着她臀腿渗出的血染红了布衣,眼泪“唰”就掉了下来,泣道:
“他们怎么……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莫哭莫哭,我不碍事的,你别看打出血这么吓人,其实不很疼,没有伤筋动骨。等皮肤结痂,就好了,真的不碍事的……”孟旷努力地抬起手捧住她巴掌大的面庞,拂去她的泪水,笑着安慰她。
可穗儿并不相信她,她只觉得孟旷是在逞强。近一个半月未见,她日思夜想的都是她,希望她能全须全尾、毫发无伤地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团聚。可这愿望还是落空了,她就知道入了狱哪还能保全,所谓的苦肉计,总是得受苦的。
穗儿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她吸着鼻子,打开手边的食盒,端出香气四溢的吃食来,道:
“我给你带好吃的了,你快吃吧,也不知这牢里的饭食如何,我感觉你瘦了好多。”
孟旷看她带来了一大只蒸得香气四溢的整鸡,四个白馍,三碟喷香的炒素菜,还有松软的甜糕。孟旷苦笑道:“这么多我吃不下。”
穗儿似是有些不情愿道:“当然也不是全给你吃的,我也给郭大哥带了。”说着拿了一个大空碗,取了两个白馍并一些炒菜,撕了一个大鸡腿、一根整翅,送给对面的郭大友。
郭大友接过碗,笑着道了句:“真香啊,多谢穗儿姑娘赏饭,老郭我是沾了光了。”
沾了谁的光那自不必说,孟旷觉着有些不好意思,穗儿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孟旷吃饭,穗儿却旁若无人又小心翼翼地揭开她的衣背。孟旷“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布料已经因为血渍干涸粘在了皮肤上,一扯开就带起了一大片血丝,刺痛她的伤处。xǐυmь.℃òm
“很疼吗?对不起。”穗儿眼泪汪汪地问她。
“没事……没事,穗,你别急,我先吃饭,吃完了你再给我上药。”孟旷颤抖着唇,努力平静声线回道。
“嗯……”穗儿凑到她跟前,靠在了她的肩上,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与后颈,仿佛这样可以缓解孟旷的疼痛。孟旷努力吃着饭,要让穗儿放心。二人分离时久,一朝相逢虽有顾忌,仍不可避免相依相偎,亲密无间,温暖彼此的心灵。
对面牢房的郭大友嚼着鸡腿,捧着手里的饭,觉得也不那么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hhhhhh,老郭总是被塞狗粮,实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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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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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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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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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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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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