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晨间,西溪乡笼罩在一片水雾弥漫之中。明镜庵的的大堂之内,张鲸坐在一把木椅之上,双手双脚被缚,正阴沉着一张马面,望着眼前的四男一女。其中的三男一女,就是此前在画舫之上制造了杀人纵火案的那四个人。另外一个男子,唇上蓄着短髭,皮肤黝黑,虎背熊腰,身穿藏青武服,背后还背着一柄大斧,一身的蛮霸气息。张鲸对这个男子道:
“谁让你绑人的?你这是擅作主张!这绝对不会是卢怀东的意思!”
“这当然不是我义兄的意思,因为我义兄已经被倭人绑走了。倭人要我拿足够分量的人物来换走义兄,否则我义兄有性命之危。加之扬州卢氏与你张中官一起倒贩军火之事已经败露,迟早要被清算的。还不若趁此机会,豁出去搏一把,绑走潞王,把他交给倭人,我义兄就能回来,我们一家人还能得到倭人庇护,整顿财产乘船逃去倭国。”
“魏虎,你好歹也是神机营参将,得到宋提督重视,前途无量。如今做起这杀人放火的勾当,还想着得倭人庇护,你的出息呢?”张鲸眯着眼望着他,对于魏虎口中卢怀东被倭人绑走的消息,他也感到很意外。但仔细想想,却又合情合理。军火生意黄了,恼羞成怒的倭人要捞最后一笔,绑了和他们做生意的明朝商人头子,敲诈勒索。
“我能做神机营参将,那也是因为义兄早年间给口饭吃,还养活了我妹妹,否则我魏虎和妹妹早就饿死了。这些年我跟着他做事,无怨无悔,他过得好,我魏虎才过得好。”魏虎沉声说道,他说此话时,身后那位唯一的女性也随之点头。此女就是魏虎的亲妹妹魏红,她样貌一般,和她哥哥一样,身材高大健壮,孔武有力,是女性中少见的大力士。她使的一手好钢刀,画舫之上,她是扮作打杂的婆子混在其中的。她当时就藏在画舫宴厅的角落里,也是她在潞王等四个人的饮酒中下了蒙汗药。这也是只有张鲸清醒着的缘故,张鲸本就与他们同伙,没必要迷晕他,迷晕了还要多搬运一个人。wWW.ΧìǔΜЬ.CǒΜ
另外三个男子,都是魏虎死心塌地的手下人,长期随着魏虎护卫押运神机营倒贩出去的军火,来往于北京和江南两地之间,本身利害相关,也都是“义”字当头,无甚花花肠子的莽夫。
张鲸见与他根本说不通,只能哀叹自己碰上了一帮蠢笨如猪的同伙。望着墙角不远处被分别绑在四根立柱之上,封口蒙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潞王、唐福安、汪道明和方铭,他心中盘算着自己到底该如何从这件事儿当中抽身出来。
潞王若是死了,其后果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身处漩涡中心,根本逃不开。他最先就得救潞王,救下潞王也好以此作为交易的筹码。那个汪道明和方铭……张鲸觉得他们死与不死与自己无甚关联,最好是能死了,反正他已经从汪道明口中得知了张允修的下落。他们一死,自己这里就少了一个分羹吃的人,以后也再无后顾之忧。
那么就是要尽量保下潞王,借魏虎的刀铲除唐福安、汪道明和方铭,再引官兵将魏虎等人铲除干净。如此,他的利益便可以得到最大的保证。
盘算得定,他便开始运起三寸不烂之舌,话锋一转,开始帮魏虎出起主意来。他分析利害,告诉魏虎唐福安、汪道明和方铭这三个人多余,不能留,要尽快杀了。潞王他得安全护卫,否则倭人也没法拿他做人质。潞王若是不死,他与朝廷的矛盾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以后还有生路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魏虎思索着,他也不傻,但心知张鲸说得确实有道理。
“你若还想把潞王交给倭人,换你义兄回来,现在就得尽快离开。否则很快官兵就要查到这里来了。”张鲸最后道。
魏虎却道:“不,我之所以把事情闹大,就是要让潞王被掳走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这也是倭人要求我这么做的,否则他们就要斩了我义兄的手臂。我已经安排了逃跑路线,一会儿有另外的兄弟撑船从北面的水道过来接走潞王,我与我兄弟和妹妹会暂时留下。等官兵来了,我们会假意交战,打死几个官兵后,再逃脱。据说杭州知府唐际盛在亲自指挥行动,若是能碰上唐际盛亲自来,打死他才是最好的结果。死了一个四品主官,任杭州地方如何想要压下这件事,都不可能了。”
张鲸闻言却在想,倭人为什么要把潞王被伏这件事闹大?提前引起朝廷注意,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眼下在攻打朝鲜,而朝廷一直在怀疑倭人侵朝的真实性。若倭人一直不承认,当可拖延时间,加速吞噬朝鲜的进度,明军晚组织起来一天,倭军的优势就越大。而眼下他们抓了潞王,还要把事情闹大,彻底让朝廷将注意力投向倭国,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他转念又想,难道是想把朝廷的注意力从东北转到东南?又或许,在我大明境内活动的倭人,本就是在擅作主张行事,与本岛之间并无任何联系?
多想无益,但张鲸却不认为魏虎能够成功,他太自大了,也太小看杭州府的官兵了,这段绝佳的逃跑时机却愣是被错过,估计他能逃脱的机会已经越来越渺茫了。何况还有难对付的郭八和孟十三,此时恐怕已经和杭州府联合起来了。知晓这些的张鲸,却故意不与魏虎提,他就是要看魏虎自食恶果。
……
郭大友和孟旷此时正乘着一艘渔船航行在西溪的河道之中,明镜庵就在眼前,撑船的渔夫告诉他们,这明镜庵多少年都没人来住了。
船夫撑着船围着明镜庵所在的滩地绕了一圈,郭大友和孟旷也借此勘察完了地形。
“三面环水,一面临坡。十三,我看走后方竹林潜入的机会很大,他们对后方应当会不怎么设防。”
孟旷点头,她的想法与郭大友一致。
“我和你一起,咱们这就从东侧上岸,往后绕。”说着他吩咐渔夫将船在明镜庵不远处的一处遮蔽视线的角湾里靠岸,二人跳上岸去。这里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岸,临水的都是湿滑的陡坡,生长着茂密的竹林,二人跳上岸去后,扒住竹子才能勉强在陡坡之上立住。一般人没点功夫,还真的难以在这样的地形之中自如移动。
郭大友吩咐道:“船家,你回去吧,到咱们来时的大路上去,若是遇见有官府的人来,就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潜入明镜庵,让他们在外包围,不要擅自行动。届时,庵堂内若平安,会有信号传出来。半个时辰若是还无动静,他们当可强攻。”
“好嘞。”这位热情配合郭大友和孟旷抓捕“在逃钦犯”的渔夫立刻依言,撑着船回返。给银子好办事,何况郭大友和孟旷还有一枚人见人怕的锦衣卫令牌。
船夫离去,郭大友和孟旷开始扒着竹子向明镜庵后方包抄过去。这路是真的难走,哪怕是平衡能力极强的孟旷,走起来也感觉到深一脚浅一脚十分困难,而体格庞大的郭大友穿梭在密林之间就更是困难了,好几次脚下踩空差点滑下去,最后还是被孟旷拉起来。怪不得这帮人会不怕官兵从后包抄,大批量的官兵确实没有办法从这里走,就算强行走了也会因为竹林之中的动静而惊动到他们。
耗费了一点功夫,二人终于绕到了明镜庵的正后方,彼时郭大友已经是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了。孟旷也有些气息不稳,体力有所消耗。
二人透过明镜庵的院墙向内张望了片刻,没有见到可疑人出现,似乎人都躲藏在屋内。郭大友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悄声道:
“你瞧那屋,就是前面的大堂,我猜人应当是集中绑在那里面。总之等会儿进去后,咱俩分头行动,我走西侧,你走东侧,把东西两侧的房屋都检查一遍,若是有人单独藏在其中,就各自解决。眼下咱们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我建议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人,制服就行,虽然你功夫高,但咱们不能强闯,莫要逼得歹徒没路可走,拖人殉葬,伤害了潞王,咱们吃不了兜着走。若是没有人,咱们就到那正堂后面汇合,然后一起合力解决里面的人。迷烟带了吗?”
孟旷点头。
“好,有迷烟,事情就好办多了。”
商定好行动计划,二人当即开始行动。孟旷从斜坡之上蓄力纵身一跃,直接翻过明镜庵的后院墙,轻巧地落入了院中。而郭大友动作就更笨拙一些,但也顺利翻过院墙进来。二人依照计划分头行动,孟旷迈步向东侧绕去,郭大友则走向西侧。
还没走两步,二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后院之中养了一条恶犬,就拴在院内角落的笼子中,在外观察时因为角度问题观察不到,进来后才能察觉。而此时他们一进来,陌生的气味登时惊动了这条恶犬,他开始“汪汪”狂吠起来。
这就是他们监视后山竹林的方式吗?孟旷暗道不好,抬手一个飞刀就抛过去,直接命中了那条恶犬的喉咙,恶犬呜咽一声,趴在地上没了声。但是那几声犬吠,应当还是惊动了庵堂内的人。二人顿时听见前院传来了动静,有人赶来了。
彼时郭大友和孟旷还没完全分开,孟旷看到郭大友向她打了个手势:隐蔽。
她当即徙步拧身,向一旁的东厢某间屋子冲去,推开门进去,返身带上门,她立刻环视屋内四周,幸运的是屋内空无一人,到处都罩着白布,其上落着厚厚的灰,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而这里似乎是庵堂主人的书房。
还不等她寻地方藏起来,突然外面穿来呼呵声:“你什么人!擅闯此地,不想活了吗?!”
孟旷吃了一惊,忙走到窗边,悄悄揭开牖窗一道缝,发现郭大友竟然没有躲藏起来,反倒在院中等待着被抓捕。眼下冲出了几个全副武装的歹徒,将他团团包围,郭大友面无表情地举起双手,那几人迅速解除了他的武装带,拿走了他的武器。
“妈的,居然是个锦衣卫!”为首的一个歹徒看到了锦衣卫令牌。
“带他去见老大!”
几个歹徒将他绑缚起来,押着他向正堂而去。郭大友离去时,悄然向她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
这是让我见机行事?孟旷缓缓握紧了腰间的螣刀。
……
孟子修与罗道长在西溪乡的一处村落打听明镜庵的所在,有个老农告诉他们大致的位置,见这两个外来人似乎很着急,便让他的侄儿领着他们去。那侄儿撑了一艘小船,载着二人往明镜庵划去。
“二位去明镜庵作甚?那里可多年没人居住了。”撑船的年轻人问道。
“那里躲藏了逃犯,眼下官兵已经围捕过去了。我们也都是官府的人,不小心掉队了。”孟子修随意扯了个谎。
那年轻人吃了一惊:“逃犯?难道是昨夜炸了西湖画舫的犯人逃到咱们这里来了?”
“年轻人,你莫要多问,等会送我们到了地方,你就尽快回去,没必要跟着咱们一起冒险。”罗道长劝道。
老实的年轻人被吓得不敢多说话了,只一股脑地撑船,没多时,他们来到了明镜庵不远处的水道之上。
“好像没看到官府的人?”年轻人嘟囔道。
“咱们就在这里上岸吧。”罗道长所指之处,是与明镜庵西南侧,隔着一片水域的另外一处滩地,这里是一片水田。
年轻人送他们上了岸,便撑船离去。他们不能擅自靠近明镜庵,太危险了,罗道长虽然会功夫,但也难以保证可以完全护住孟子修,而孟子修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二人的策略是要等官兵抵达后,借着官兵的船只和身份混入明镜庵,看看是否有机可乘。
同时,孟子修和罗道长也在努力观察明镜庵内的动静,他们猜测郭大友和孟旷此时可能已经潜入其中了。
二人在水田桑基中藏好,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看到有大批官府的船只向明镜庵驶来。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明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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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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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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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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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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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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