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以缓慢的速度悠然行进在街道之上,这悠然却只是伪装,车内的乘客此时焦虑无奈,又疲累痛苦。班如华已经晕了过去,孟旷与郭大友因为伤痛而备受折磨,只能以相对舒适的姿态靠在车厢壁之上,得一时的喘息休憩。
马车的主人提了一旁的水壶,对着铜盆,用里面的温水洗了洗手上的血污,随即用洁净的白布擦干净手。她不知何时从车座底部取出了一个麻布袋子,将方才治伤用的血布全部收入,与药箱一起藏在了车厢底部的座位之下。装着血水的铜盆她没动,就放在车厢底板的中央。
随着马车的行进带来的些微颠簸,那铜盆中的血水也在晃荡。马车的主人望着这一景象出了神,半晌未曾出声。还是郭大友打破了沉默:
“敢问恩人贵姓高名,我等也好铭记于心,来日报答。”
“郭千户不识得我,我可是识得郭千户的。”马车的主人笑了,“五年前我入京时,郭千户还给我做过一回护卫首领,只是我一直身处纱幕帷幔之中,你看不真切。”
郭大友顿时怔住,随即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他慌忙拱手作揖,拜道:“不知是信阳郡主出手相救,下官真是失礼了。”
朱青佩摆了摆手,笑道:“郭千户不要拘礼了,这便是我不想看到的。我虽为宗室一员,但毕竟在宗室中身份十分低微,也没什么话语权。对你们锦衣卫来说,我这样的宗室,其实与平民也无异。”
郭大友却没有应她这话,转而问道:“敢问郡主,为何会出手救援我等?您可知道我等遭遇了甚么人的追杀,如此冒然出手,就不怕结仇吗?”这问题问到了尖子上,也确实是郭大友当下最关心的问题,不问就难以心安。
信阳郡主沉思片刻,似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目光投向了晕厥的班如华,随即又看向了孟旷,随即似是自嘲般笑了:
“我自然是知道你们遭遇了谁追杀,我方才刚从他暂住的顾府中出来,亲眼目睹了他下令对你们进行追捕。我这位皇叔,素来任性妄为,他会对你们两个锦衣卫这般穷追不舍,实在是让我太好奇了,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会将他得罪得这般彻底?我这人就是好气心极重,行动力又极强,说做便做了,半点也不会犹豫。
我其实与你们可谓是素昧平生,这位班如华姑娘,我昨夜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小哥……是不是叫孟十三?我只是听过她的名号,但也从未与她见过面。你郭千户也一样,我甚至也不曾与你见面交谈过。我没有考虑过什么结仇,不让他发现不就行了?就算后面瞒不住让他知道了,他还能对我这个宗室郡主也下手不成?就算他当真敢对我下手,我如今救下了你们,不也是为自己找到了护卫吗?唉,你们可是会护我的吧,弃我于不顾可不行呀。”
“郡主请放心,若我们当真能逃过此劫,定不会忘却郡主救命大恩,往后自会护郡主周全。”郭大友连忙道。
“那就好,那我方便问一问,为何他会追杀你们吗?”信阳郡主追问道。
“这……”郭大友看向了孟旷,孟旷眸子低垂,显然是没打算将事情原委告诉信阳郡主。郭大友无奈道,“郡主请谅解,有些事,您还是不知道为妙。”
信阳郡主大约知道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于是将早就想好的说辞道出:
“眼下我救了你们,等于是与我那皇叔结了仇。他定会怀疑我救你们的动机,也定然就将我与你们绑在了一起。你们知道些什么,就等于我知道了什么,这嫌疑已经洗刷不掉了。既如此,我为何不能知道呢?我觉得我应当有资格知道吧。”
“郡主……这……”郭大友犯了难,本来这件事就该越少人知晓越好,万兽百卉图与白家昔年和潞王的恩怨,这实在不是什么能随意告诉人的事。信阳郡主好歹也算是宗室,若是告知她此等丑闻,难保她不会为了维护宗室的颜面和利益而起了其他的心思。这个风险,郭大友也是不愿冒的。
“好,不急,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信阳郡主似是很有信心,转而道,“咱们还是来谈谈接下来的逃跑路线吧。我手底下也有些高手,我让他们一路随着追杀你们的人,找到了你们。眼下我的三个手下扮作了你们的模样,身上还涂了猪血,骑了那匹马将追兵引开了。我才能驾着马车来接你们逃走。我见你们一路往北,知道你们是要往神策门去,你们是不是还有同伴在神策门?”
郭大友望向孟旷问道:“白姑娘和穗儿姑娘她们都在神策门吗?”
孟旷点头表示肯定。
“那日我随着你们逃跑的路线一路到了玄武湖畔,见你们的车马落入了湖中,人却不见了,就猜测你们可能悄然潜入城中了。这几日你们是在哪里过得?城中可有人接应你们?”郭大友不禁问道。ωωω.χΙυΜЬ.Cǒm
孟旷想了想,若是告诉郭大友这几日城中无人接应,那也会显得非常不可信。她暗自思忖,或许二哥会想办法避开郭大友,等一会儿抵达神策门,不一定会见到二哥。所以在车厢壁上写了“堂叔”二字,打着手势解释自己有个远方堂叔就在南京城中,这几日是蒙他照料,才得以躲藏喘息。
“你们家还有个堂叔在南京城?”郭大友有些惊讶,“你怎的没和我提过?”
孟旷再解释,说她这位堂叔生性散漫,喜好云游四方,居无定所,本与她们家不亲近。她也没想到他会在南京城,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此前他在信中提及的南京城的屋宅投奔,恰好遇见了他在家中。随即进而解释了自己为何会跟踪郭大友:她说自己的堂叔曾经就是南京城的城防军官兵,退伍后仍然与城防军一些中阶军官关系很好。自己投奔堂叔后,借着堂叔的关系自城防军那里打听到了郭大友入城的消息,随后一直查到了童捕头。却没想到今日刚打算去寻那童捕头时,听闻他入了顾府,孟旷便在外潜伏跟踪,随即就见郭大友和周霸阳跟上了自顾府而出的童捕头,她跟在后面想搞明白童捕头入顾府的目的,所以没有及时露面。没想到却异常巧合地遇见了多年未见的班如华,班如华以为她在出任务,还刻意出面帮她掩饰。结果就遭遇了童捕头叛变,进而被卷入其中。
孟旷这说辞倒是自圆其说,虽然其中有些环节不大明晰,也没有完全让郭大友信服,但刨去个别细节问题,也确实是事情发生的真实始末。郭大友点头表示了解,而孟旷因为一连串的手语配合书写的说明,一下累坏了,无力地靠在车厢壁上不愿再发话了。
“这么说,如华不是见到了我,她是见到了你,所以才一路跟了来。这丫头……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的。这回对她来说真是无端被卷入了乱局之中,而她已然暴露在了潞王的眼前,若是仍然单独让她留在南京,难保潞王不会去找她的麻烦。她必须离开南京了,咱们得保护她。”郭大友摇头叹息道。
孟旷也知道班如华自此以后再不安全,但此番他们出来做任务,带着的人却越来越多,加之遭受到了潞王的追杀,近况越来越艰难,实在难以为继。她必须得想办法安顿好身边的人,不然让他们如何能安心地出任务?
“我插一句,你们这是要去往哪里?”信阳郡主道。
“我与孟十三,此番出来是打算前往余杭出任务。却不曾想在南京这里遭遇到了潞王追杀,身边还带着家眷,这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了。”郭大友道。
“余杭……这样吧,我此番本也打算去余杭,你们就随我走罢。我在杭州有宅邸,你们的家眷就安顿在我宅中,尤其是班娘子,她受了重伤,必须安顿下来好好养伤。”信阳郡主道。
“这怎么好意思……”郭大友刚要开口,就被信阳郡主抬手打断:
“郭千户,你什么也别说了。我既然出手救了你们,那自然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何况我对你们的事还怀着万分的兴趣,不知全貌我可是不会罢休的。哈哈哈,而且你们眼下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郭大友心知信阳郡主给出了最好的选项,他与孟旷相视一眼,二人一道向信阳郡主拱手拜下,郭大友感激道:
“多谢郡主仗义援手,我等感激不尽。”
……
约莫两刻钟后,信阳郡主的马车终于行至神策门附近。此时这里已经布满了潞王安排的人,正在一个一个查看出城的人。这个时辰正值午前出城的高峰期,出城的车马和人流已然排成了长队。信阳郡主的马车并不敢靠近城门底,寻了个城门附近不起眼的小巷道停下。这位热心仗义的郡主需要与郭大友、孟旷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那皇叔反应很快,见你们一路往北跑,知道你们可能是打算打神策门出城,眼下这神策门搜查的人明显翻了倍了,咱们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你们都受了伤,我先派我车夫去附近寻一下你们的家眷,你们与车夫说说家眷都有几人,有甚么特征。”信阳郡主道。
郭大友于是向外面驾车的车夫道:“他们一共五个人,四女一男,男的面白无须,长相清秀,声音比较尖细。另外四个女子都非常漂亮,其中一个还是胡汉混血,棕发、琥珀色的眸子,外貌非常特殊。”
孟旷拍了拍郭大友,打着手势补充道:他们应当乘了马车。随即又将穗儿给她做的荷包递给车夫做信物。
那车夫得了如此细致的描述,取了荷包,便下了马车,去寻找符合这些特征的人。
车夫走后,信阳郡主又道:“等找到你们的家眷后,今天到底能不能出城,咱们得视情况而定了。如若神策门的搜索一直不放松,我们今天必然是出不去了,只能等明日端午开城再说。今夜若是出不去,咱们就在马车中将就一下罢。”
“实在抱歉,给郡主添麻烦了。”郭大友不好意思道。
“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们又何必如此客气。”信阳郡主撩起车帘望向城门,忽然道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若你们能逃出去,对我来说恐怕会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第二更,求评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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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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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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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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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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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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