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打听的事儿就交给了罗道长,孟旷到底是没办法对外人开口说话的,而罗道长可借出家人的名头行事,倒也便宜。幸运的是,罗道长敲开的第三户人家确然就知晓童捕头家里的具体位置:
“哦,道长这是要去做法的吧。老童家很好找,前头十字路口右转,往前走五户右手边那家就是。他家新丧,发妻走了,门口挂着白绫呢,一眼就能认出来。”说罢,这户人家不耐烦地关了门,似乎有些忌讳罗道长这位老道士。
这可真是太巧了,竟不曾想撞上了童家新丧,罗道长这敲门敲得误打误撞,竟被当成是做法超度的道士了。
“阿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就在后面那个街口的避雨亭下等你。你打听消息也别废寝忘食,知道郭大友确实在那就成,等吕景石来了,你就回成贤街,郭大友就由咱们在外面看着。你身上还带着伤,晚上得休息,明儿你再来接替咱们继续盯着。”
孟旷想了想,虽有些放心不下,但她今日奔波了一天却也十分劳累了,昨夜又没有休息,身上的拉伤还一阵一阵地疼,确实有些受不住了,遂答应了下来。
于是按照此前商定好的,她独自一人前往童捕头家,很快她就按照指示找到了这户新丧之家。她观察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前门后院都探了探,发现这童捕头家里似是做过特殊的规划,潜入进去无地藏身,里面空间也不大,若是她当真进去了,凭郭大友的警觉程度,也难保不被发现。思来想去,孟旷还是选择了潜入了童捕头家的右邻,童捕头家与这户人家共用一个院墙,而这户人家恰在院墙边修了一个堆放杂物的板房,孟旷可以藏身在板房与院墙的夹缝中,还可相对轻松地攀上墙端,窥探童家院内的境况。
不过当她来到这个绝佳的监视点后,却发现了异常的状况。那就是童捕头家中竟然一点动静也无,似是完全没人。但方才孟旷观察了一下童家的前院大门与后门,都是从内上了闩,这说明家中绝对有人。那么就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他们藏起来了,藏到了孟旷听不到动静的地方。
莫非是地窖?孟旷心生疑窦,但她也不能在此逗留做无用功,她必须确认郭大友确然在此,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于是她大着胆子翻身跃入了童宅的后院内,一进来她就没有再动,仔细观察后院内的情况。没有发现异常后,她小心查探了整个童宅。这童家并不富裕,家中处处透着寒酸。前堂停着灵柩,火盆中还燃着纸钱,偏厅、后寝、厨下、茅房全都空无一人,唯独就剩下一间柴房了。观察片刻后,还当真让她发现了蹊跷。就在这间柴房前,铺了一层不起眼的细沙,完全覆盖了柴房门扉前的地面。而柴房的门扉之上都拉了银丝,显然是报警装置。若是当真有监听者或者歹徒闯入,一个不小心就会惊动柴房内的人。就算有人发现了银丝,破解了报警装置,这门扉前的细沙也无法一步跨过,必会让人留下足迹。
这几个老兵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更是使出行家手段。很多内行人要应付这个报警装置也会束手无策,但孟旷却并非这般好打发。她干脆绕过柴房,蹭上了远处的院墙,双手扒住院墙墙头,双足蹬着院墙墙壁一点一点蹭过去,完全足不沾地地轻巧落到了柴房顶上。这柴房顶部是用瓦片遮盖的,瓦片底下垫的黏土已然在长时间的风雨洗刷之下消失殆尽,瓦片空落落地搭在房梁屋脊之上,踏上去无法避免地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孟旷提气轻身,将脚步动作放到最轻,尽量不发出声响,慢慢来到柴房屋顶的中央位置。她蹲下身来,悄然挪动瓦片,挪出一个小缝隙,凝目向内部望去。里面漆黑一片,一个人影也无,她隐约能看到柴房内的地面铺了一层兽皮,心中确认这柴房地底果真有地窖。
她开始轻手轻脚地拆卸瓦片,拆出一个她能钻入的洞口,然后一点一点探身进去,双手始终扒住洞口瓦片下的屋梁边缘,不让自己彻底落地,当她头朝下向柴房内探入大半个身子后,她便不动了,维持着这个姿势,凝神静听。她没打算下去,因为她知道这柴房内恐怕还有一重报警机关等着她,里面太黑了,连她的夜视目力也看不清,底下的地面是不安全的,她不能贸然下去。
静静听了一会儿,她听到了动静。“啪”的一声,像是拍巴掌的声响。随后他听到了一个人急促地劝说声:
“莫激动,莫激动老童,我知道你眼下刚历新丧,正是心境最为沉痛的时候,但你把这个气撒到郭头身上,也无济于事啊。”
“你还叫他郭头,当年若不是他判断有误,又何至于我们这么多弟兄全折在了那荒无人烟的雪林之间。我能领着他坐在这地下,听他说了半天他自己这些年的事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婆娘刚走,这家伙就来,现在还让我去送死,成心的吗!”
“老童,老童!你冷静点,听我说。”那个劝说的声音越发吃力地道,“你要知道郭头这些年一直在为死去的弟兄们谋划,弟兄们现在没有活路,郭头掏光了腰包接济,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你这些年,也有收到郭头的钱,难道是假的吗?眼下郭头寻到了报仇的时机,关键节点都在那孟十三一伙身上。孟十三带着几个女人在这城里躲着,要引他们出来,总得做饵。”
“就让我去当诱饵?!”童捕头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是……”那声音有些急切,奈何笨嘴拙舌,一时寻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解释。孟旷此刻已能判断这个说话的人当是周霸阳。
此时郭大友的声音终于响起:“当年的事,我有错,我内疚一辈子,老童你怪我是应该的。但一码归一码,下来的出征命令不是我的过错,而是上头故意为之,而又不来营救。我们全队都做了诱饵弃子,这才是真正的诱饵,他人的刀俎鱼肉。我后来回去调查过,弟兄们的头颅,都毁了容剃了头扮作敌军,充了军功。”
“所以如何?谁不知道这是李成梁干的好事!这孙子这些年还活得好好的,做他的辽东霸王!你能耐他何如?就算他去年被罢了官,辽东的实际控制者还是他。那孟十三,真能让你利用来对付李成梁?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了?不就是个能打的锦衣卫低阶军官嘛,真要撞上千军万马,也只有被踏成肉泥的份。”童捕头愈发不忿,更是甚为不解。
“他的价值不在于能在战场上杀多少人,他是极其出色的斥候和刺客,若是能善加利用,可以发挥出无穷大的作用,一夜之间改变整个朝局。”郭大友道。
“怎么?你打算利用他暗杀李成梁?”童捕头顿了顿,终于压低了嗓音问道。
郭大友没答话,而倒挂在房梁之上的孟旷此时却已经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郭大友竟然在谋划暗杀李成梁?这实在是太疯狂了。她猛然想起郭大友还曾与李如松那般亲切,若李如松知晓这个人肚子里正谋划着要杀了他老父亲,他该作何感想?
“行了老童,你要知道郭头这些年为死去的弟兄们奔走,从未有一刻忘了大家。眼下郭头需要帮忙,这个忙你到底帮还是不帮?”周霸阳问道。m.xiumb.com
“行,看在你郭大友这么有胆识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说不定我老童入土前,还能看到李成梁这老小子死在我之前。你就说吧,到底要怎么做。”
“明日你带手底下的缉捕队去闯锦衣卫千户顾言秀的顾府,就说有贼人逃入了顾府之中,想要顾府配合抓捕。你不必进去,若那顾府赶你,你也不必硬抗,走了便是。我和老周自然会做接下来的事。”
“这……就这么简单?”童捕头一头雾水。
“就这么简单,但很重要。老童你帮我这个忙,我才能尽快找到孟十三等人。”
“好,虽然去惹顾言秀不是什么好事,但我干了。”
听到此处,孟旷便不再听下去,绷直的手臂一引力,重新翻身回到了屋顶上,再小心翼翼地将瓦片一点一点地铺回去。她刚把最后一块瓦片放好,底下的柴房门就响起了铃铛“叮叮当当”的声响,不多时柴房门被推开,郭大友三人走了出来。孟旷忙伏低身子,整个人贴在了屋顶不敢动弹。
“那就这么说好了,明日午前你就带队去顾府。我和老周明日还有其他的事要做。”郭大友似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叮嘱道。
“你和老周到底要去干什么?”童捕头问道。
“为出城打通道路,寻孟十三要和出城结合在一起做。但愿这小子脑袋灵光,能和我想到一块儿去。”郭大友道,他这个回答没解释通透,但孟旷却已猜出了他的意图。
郭大友和周霸阳并未在童捕头家中留宿,商谈完了,他们便离去。孟旷趁着他们在前院门口话别,立时从柴房顶上翻身跃出院墙,出了童宅。她没急着离去,绕到前院门口,便见郭大友与周霸阳已然离去,方向朝东。她悄然跟了上去,与他二人之间留出安全距离,随着他们一路边躲避巡夜的官兵,一边快步疾行。
他二人非常警惕,频频回头看身后,对四周的观察也极其敏锐,这无形之中给跟踪增加了难度。孟旷出任务经常会跟踪他人,却从未有一次这般费劲,以至于她脑门上都冒出汗来。
大约行至东长安门外的坊市汇集地区,他二人终于在一家名唤“万安”的客栈后门驻足,敲了敲后门,有人给他们开了门,他们进去了。孟旷再次寻机会翻上客栈院墙,那院里养了一条狗,此时已经警醒,正立起身子显出警惕状,当即就要吠叫。孟旷从腰间摸出一粒石子,猛地抛出,径直砸中那狗的脑部,那狗呜咽一声晕倒在地。孟旷随即跃入院中,听着动静,判断出郭大友与周霸阳二人就住在这客栈的第二层,东头第三间。她攀上第二层的外檐,伏在暗影之中静静听那屋中动静。
“老郭,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二十两银子都换成铜钱,撒在朝阳门下?”
“端午那日,城东三门朝阳门、太平门、神策门必然要开放,大量城中居民要出城去后湖、钟山游玩。朝阳门和太平门布置了潞王的兵力,每一位出城的人都要经受检查,出城必然很慢。老百姓等不及,便会绕道最北的神策门,或者往南去通济门出城。这两道门也会牵制潞王的人手。
封禁南京城城门,仅仅凭借潞王的连襟顾言秀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是做不到的,他没有那么大的权柄官威可以给南京城的城卫军施压。因此我推测,潞王眼下人就在南京城中,且就住在他连襟顾言秀的府中。藩王擅自离开封地是要治大罪的,他这次是秘密出行,绝不敢声张。所以我让老童先扰乱顾府,让潞王心生害怕,迫使他离开顾府出城。然后你帮我于朝阳门先用铜钱制造混乱,将追兵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朝阳门,我等再随潞王出城。彼时潞王定会走最不拥堵的一个门,通济门就靠着赛龙舟的秦淮河,那里人必然很多。到时候潞王最有可能选择走的就是最北的、人最少的神策门。
如此,我便利用潞王作为路标,让孟十三能通过城中的变化知晓我的意图,判断我出城的城门,到时候我们便可定于神策门相会,再借潞王车马队伍的遮掩随在他身后出城,潞王定万万想不到他自己成了掩护我等出城的工具。”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周霸阳感叹道:“老郭,你这智谋真是……唉……当年凭你都无法扭转那样的局面,兄弟们当真是在死地之中啊。”
“你放心吧老周,所有牵涉当年事的人,都要为此血债血偿。”郭大友轻声说道。
窗外窃听的孟旷眸光闪烁,迅速跃下二层,翻出院墙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铺垫这么久,精彩的南京城大逃亡要来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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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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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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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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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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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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