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孟暧才终于发现了自家姐姐回来了。小姑娘见到姐姐却差点没能认出来,因为她的姐姐晒成了小麦肤色,周身壮实了一大圈,而且姐姐好像也长高了,身形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个男子。见她跨步进门后,孟暧才反应过来是姐姐回来了,激动地跑了过来,扑入了她的怀中。孟旷随即也摘下了面罩,露出了底下的容颜,晒成阴阳色的面庞看上去有些滑稽,孟暧的眼泪却一下就出来了。
“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给你写的信你怎么都不回的?”小姑娘哭着道。
孟旷心中一愣,她也写了几封信给妹妹,妹妹都没回。她还以为是家中搬迁,所以信送错了地方。结果怎么妹妹的信也没送到她手上?这之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此事在她心中留了个印子,眼下孟旷只是好好安抚了一下妹妹。罗道长和清虚也围了上来,嘘寒问暖,询问孟旷在新兵营中的情况。孟旷报喜不报忧,只捡了些开心的事儿说,话语里透着轻松,可瞧着她身体的变化,还有她那粗糙了许多的双手,大家都知道她这三个月过得有多苦。
回家的第一天孟旷是睡过去的,一直到了用晚食时才起身。她实在太累了,强撑着的那根神经一旦松懈,身体便会诚实地反应出她的劳累。第二日晨间起身后,她照例完成了晨练,用过朝食后,孟暧已经在跟着罗道长学习医术了,孟旷便不打扰他们,自去了一趟舅舅舅娘家中看望老俩口。
老俩口瞧见她变成了这般模样,一时间老泪纵横,好半晌才平复下来。舅舅不出意外老话重提,希望孟旷能找机会早日离开锦衣卫,他太心疼孟旷了,不想看到她一个女孩子家在军中受苦。最初孟旷代替二哥加入锦衣卫这件事他就很反对,他不希望孟家留存的三个孩子们为了仇恨去冒险,只希望他们能安然地把日子过下去。斯人已逝,不要再追究往事。可他心里也明白,孟裔、孟旭死得不明不白,自己的亲妹妹也发病追随他们而去,这其中的深仇大恨,又如何能轻易放下?他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外甥和外甥女的反复劝说之下,最后同意了这个替兄从军的疯狂计划。
孟旷这些日子在军中养成了不说话的习惯,舅舅与她说话,她也不怎么搭话。这反倒惹怒了舅舅,舅舅训斥了她几句,孟旷也心中不悦,反驳了舅舅几句,最后这次会面不欢而散。不过舅娘还是为孟旷准备了一大堆的生活用度,孟旷一并用扁担挑回了家。孟旷心里是知道舅舅为她好的,可她不能接受舅舅那种忍气吞声,对亲人之死完全不顾的做法,父母兄长之死在她心中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她必须要查明幕后黑手是谁,报得大仇。
孟旷其实能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脾性正在发生转变,深刻的仇恨与军中的磨砺使得她的脾气越来越爆裂了,对于世道不公之事,她的忍耐也越来越有限度。她已经明白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也明白了她们姊妹俩眼下的处境有多么的艰难。四周虎狼环伺,她以女儿身入军,已犯了死罪,她必须尽全力保护好自己和家人,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的想法,于是开始变得敏感易怒,始终提防着他人的威胁。
这种脾性的转变,也影响到了家人。她竟然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口气很不好地训斥了妹妹两句,惹得妹妹哭了出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将妹妹抱在怀中好生道歉安慰。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她得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
罗道长也看出了孟旷的变化,主动提出教孟旷道家冥想吐纳法,她只需要每日勤加练习,能起到静心降火,稳定心绪,敏锐神思的作用。与此同时孟旷还向罗道长提出了下药绝经的想法,吓了罗道长一跳,最后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才打消了孟旷的这个念头,并开始开一些调理药物给孟旷,控制并减弱她的葵水。
回家后的第五日,孟旷去市场采买家中所需的食物,顺便想找铁匠铺打造一套飞刀刀具,在锦衣卫中习得的基础暗器投掷法不能荒废了,她得继续着手开始练习,但她需要趁手的兵器。半路上,她遇见了一个路边来回跑腿送包裹收信的信客。她想起了妹妹写信给自己却没送到的事儿,忙拉住了那信客,比划着手势询问原委。那信客猜测了半天,终于理解了孟旷的意思,随即他面露难色,道:
“这位小爷,您是不知道,您住的校场口那一带的信客都归一个叫做九指王的地头蛇管,您要送信,得多给差旅费,价钱是咱们这里的三倍。咱们都不是他地头上的人,不敢去他那儿收信。您家里人定是没给差旅费,那信被扣了,压根儿就没送出去,外头的信也送不进来。”www.xiumb.com
孟旷不禁眉头紧蹙,这个九指王似乎是个很大的麻烦,若是家中信件总是被他从中扣留,那她和妹妹该如何联系?还有二哥,他还要从外地寄信归来,若是送不到信,她们和二哥就要完全断绝联系了,这可是个大问题。
看来她必须尽快去寻这个九指王,解决这个问题了。
但是这件事比孟旷想象得还要复杂,她人都走到九指王老巢所在的校场边上了,却最终还是没能进去。她很明白以她现在的锦衣卫士兵的身份,完全不足以震慑到九指王,甚至连与他谈判的资格都没有。罗道长近些日子为了能在校场口一带开医馆药铺,已经给九指王送过一次保护费了,此前这套房子属于赵家时,赵家人也没少给钱。九指王能在这个地界存活这么久,始终扮演着地头蛇的角色,就代表着他确实有些本事,自己万不可有点身手就轻敌。自己是要在这片地界长住下去的,这件事不能用暴力威胁的方式解决,必须得往长远考虑。
孟旷最终折返回了家,一路上思索了许久,她最终决定采取另辟蹊径的办法。既然没办法委托校场口附近的信客,那她就寻个不是信客的人当信客。她还得想办法看护住自己家,最好能在附近安插眼线,一直关注家中的状况才好。
她回家后与罗道长和清虚商议了一下,送信的事,暂时只能麻烦赵氏粮行的伙计们多跑跑了,至于看护家中的事儿,最终选定了家边上一家万记茶肆作为眼线的安插点。为了能尽快处理好这件事,他们第二日就上门去了万记茶肆打招呼。凭着罗道长和清虚的游说,以及孟旷锦衣卫的身份,还有他们的慷慨解囊,万记茶肆初步同意给孟家行方便。只是万记茶肆也只是帮忙看顾,并非专业的监视人员,如若当真有什么情况,孟旷还需安排更加专业的眼线过来。
在家中的第八日,锦衣卫派来了报信人,送给孟旷分派部队的令牌和制服,通知孟旷于后日晨间至卫所报道。
姐姐又要离家了,孟暧舍不得姐姐,一整日的都缠着孟旷。休沐最后两日,孟旷连家门都不敢迈出去,就怕妹妹找不到自己要伤心地哭泣。这丫头虽然三个月来坚强了许多,可毕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三个月前孟旷离家去新兵营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那恐怕真的给小姑娘造成了心灵上永久的伤害,三个月也尚未抹平。
孟旷几乎要忘了,她自己也不过只是个尚不满十六岁的女孩儿。可她的内心已然太过沧桑,完全失去了同龄女孩身上的天真烂漫。
休沐最后一日晚间,孟旷抱着妹妹睡觉。孟暧还是哭了,哭得小脸都花了。哭完了也不睡,瞪着眼睛望着姐姐,仿佛一眨眼姐姐就会消失一般。孟旷好几次劝她睡,她就是不闭眼。
“姐姐……你会杀人吗?”孟暧突然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让孟旷一时之间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小姑娘嗫嚅着,道:“我听清虚师兄说,师父当年在战场上当过军医,就是二十多年前倭寇横行的年代。清虚说,当兵上战场都是要杀人的,而我们做大夫的,则是为了救人。爹从前也是浙兵,后来还做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爹一定是杀过人的。”
“傻孩子,想这么多做什么。”孟旷叹息地抚摸她的后脑勺。
“我们家会不会是造了太多的杀孽,才会……”
“嘘,不许你这么想。爹就算杀过人又如何?杀人是为了自救,因为不杀人就会被人杀。爹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咱们做孩儿的还不清楚吗?爹如果是个滥杀无辜的坏人,他又怎么会去救穗儿。”孟旷打断了妹妹的说法,她不喜欢这种宿命报复的论调。
小姑娘不说话了,她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惹姐姐生气了。但她心中还是暗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学好医术,多多救人,为姐姐积福,洗净杀孽。
“姐,你会想小穗姐姐吗?”小姑娘又问。
孟旷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那个美貌女孩儿的容颜,再一次于眼前浮现,一颦一笑,久久难以忘却。她怎么会不想,只是因为亲人离去的悲痛与军营训练的疲劳,她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已经没有想她的余地了。如今突然被妹妹提起,她才发觉原来记忆中的那个女孩样貌仍然是那样的清晰,仿佛触手可及。可随之而来的复杂情绪却折磨着她,让她宁愿摒弃脑海中对她的回忆,不愿再去想。
她心知这个女孩是间接害死她父兄的原因所在,她想往她身上转移仇恨,可却又对她心存忧虑与同情,担心她如今的处境,渴望寻找到她的下落,想恨却始终恨不起来。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无力极了。
见姐姐不回答,孟暧又道:“小穗姐姐会不会也已经遭遇不测了呢?”
“不,她定然是被谁抓走了,她还活着。”孟旷笃定地说道。
孟暧奇怪地望着姐姐,她不知道为何姐姐会这么肯定,但她隐约明白那是姐姐愿意去相信的事实,她没有再问。
“她是知晓咱们父兄去世之谜的关键人物,她一定还活着,我迟早会找到她。”孟旷低声呢喃道。
“姐,她害了我们家。”孟暧垂眸,语调说不上是愤恨还是悲哀。
“睡罢,闭上眼。你放心暧儿,姐姐一定会找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孟旷:你放心暧儿,姐姐一定会找到她,这样你就有三嫂了。doge
穗儿:远远的仿佛感受到了xing福的未来。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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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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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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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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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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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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