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锦衣泪>第 14 章 第十四章
  万历二十年二月廿九,申正时分。千步廊西,锦衣卫北镇抚司衙署内匆匆行出二人,沿夹道至长安右门,出示锦衣卫令牌。为首者年约四十,面容刚毅,蓄短髭,头戴乌纱帽,一身绯红的锦衣卫锦缎常服,上以金线绣飞鱼纹样。跟在他身后的是个魁梧高大的锦衣卫,恰是郭大友。

  “北司紧急军务须觐见圣上。”为首者面无表情地对守门禁军说道。

  皇城禁军不敢拦,当即放行。北司缇骑只要有颁发的面圣腰牌,便可随意出入宫中任何地方,何况这为首之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大人,就更是不可能阻拦。

  骆思恭携郭大友入了门,一路穿过端门,至午门准备入紫禁城。在午门处二人等了一会儿,由守备午门的当值锦衣卫大汉将军派人向宫内传讯,通知司礼监请见皇帝。约莫一刻钟后,一当值的传讯内监快步而来,告知圣上此时正在东暖阁,立传二人去阁内。于是二人忙大跨步随传讯内监一路赶往东暖阁。

  过午门,穿过金水桥,过太和殿广场,自中左门入中和殿广场,又自后左门过保和殿,至乾清门内左门入,沿夹道直取景和门。入景和门至内廷,折北再行一段路,过交泰殿东侧至坤宁宫东,这里便是东暖阁所在。

  内监引他们至白玉阶下,微微躬身一喏,便退了下去。东暖阁白玉阶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正立在其上,此人年约不惑,中等身材,身着直身内侍盘领衫,戴三山冠。面庞白净,五官端肃。瞧见骆思恭而来,远远地行了叉手礼,走近了,便听他道:

  “骆都统,万岁在等,这便随我进罢。”张诚半句闲话也无,直接领着骆思恭与郭大友入了东暖阁。皇帝此时正坐在西室北窗下的暖床之上,他而立之年,身材微胖,蓄三绺软须,金丝网巾束发,戴金龙小冠,面容清秀俊雅。一身朱里青表绿边的团领燕弁服,上缀精致细腻的团龙纹,腰系九龙玉带,正半倚在隐囊上,翻着一本书。

  骆思恭领着郭大友在西室外前厅内三叩拜,口呼:“臣骆思恭(郭大友)请陛下金安。”

  皇帝阖上手中的书本搁在手边精美的雕花案几上,直起身子,细长的眸子向二人投去注视的目光,应道:“起身回话。”

  “喏。”二人起身叉手,垂首肃立,不敢直视天颜。

  “骆卿,可是西北之事有眉目了。”皇帝慢条斯理地问道。

  骆思恭回话:“禀陛下,正是。得闻西北密报告发,臣当即派北司巡堪所副千户郭大友与百户孟旷二人火速赶往宁夏密查详实。二人在当地细细巡堪数日,已然确定哱拜纠集部众,发动叛乱。郭副千户,请你详细禀报于陛下。”

  郭大友随即禀报道:“启禀陛下,臣与孟百户于十五日抵达宁夏镇,彼时,哱拜已在暗中纠集兵力,鼓动叛乱。十八日时,哱拜策动下级军官刘东旸哗变,杀死宁夏巡抚党馨与宁夏督储道兵备副使石继芳,放火焚烧公署,劫夺符印,开库发银,释放囚犯,抢掠百姓。后又杀死游击梁琦、守备马承先。强迫宁夏总兵张维忠交出敕印,逼迫其自缢而死。现如今宁夏兵权已落入哱拜之手,军报不日将递送而达。”

  话音落下,阁内陷入沉默。半晌,皇帝都不发一言。骆思恭与郭大友安安静静叉手侍立,继续等候问话。一旁的张诚悄然为皇帝换了热茶茶盏。

  “郭副千户,依你之见,此獠可成势焉?”

  “禀陛下,若哱拜只在宁夏境内叛乱,掀不起太多波澜。但他毕竟是鞑靼人,如今手握兵权,亦难保起了异心,若是伙同了鞑靼人进犯,陕防首当其冲。若是再有更多的下级军官呼应于他,届时他确可成势。”郭大友小心回道。

  皇帝又看向骆思恭,骆指挥使立刻应道:

  “郭副千户所言极是,怕就怕鞑靼人进犯。嘉靖年间,鞑靼屡屡犯边,每年军防部署皆十分严峻,耗费军需物资不计其数,劳民伤财。当年的宁夏巡抚王崇古在此事之上有大功,他降伏哱拜,使其归附,我军才可利用此人对鞑靼部族的了然而据敌于境外。但此人狼子野心,岂能安于现状?如今恰已展露野心,若不趁其尚未成势对其严加打击,会酿成大患。若他仿效唐末,占一方割据,势必会起很坏的影响,浮动人心。”

  一番话说得皇帝面沉似水,他思索片刻,道:

  “此事朕已明悉,宁夏一切邸报,务必即时报予朕知晓。退下吧。”

  “喏,臣等告退。”骆思恭与郭大友躬身拜下,缓缓退出东暖阁。

  皇帝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重又倚回隐囊之上,拿起手边那本书。却也不翻,握在手中缓缓卷起又放开。

  “万岁,茶凉了,奴再给您换一盏。”一旁的张诚轻轻出声道。

  “甭换了,张诚,朕问你。平哱拜之乱,何人当遣?”皇帝按下茶盏,望向张诚问道。

  张诚沉吟片刻,叉手躬身道:“回禀万岁,陕西三边总督魏学曾可堪用。”

  皇帝轻笑一声,用书卷点了点张诚道:“你倒是实诚。”

  张诚嘿嘿赔笑。万历将书重又搁在桌案上,起身活动筋骨。

  “万岁,晚膳可是安排在东暖阁?”张诚问。

  “不,去承乾宫。”ωωω.χΙυΜЬ.Cǒm

  “喏。”

  承乾宫是郑贵妃居所,皇帝今夜又要留宿在郑贵妃那里了。

  ……

  骆思恭与郭大友行走在出宫的路上,二人一路沉默,脚步匆匆。领路的内侍将他们一路送出午门,四野无人,骆思恭总算开口对郭大友说话了。

  “大友啊,哱拜作乱,恐怕不是那么好平息的。眼下,也就三边总督魏学曾的手底下有些兵可以赶去灭火。但是,我估摸着不够,哱拜是鞑靼人,他手底下都是精兵,尤其是骑兵很强,善于长途奔袭,我怕陕兵拦不住,要是让他连下几城,真成了势,就麻烦了。”

  “都统说得是,确实是很大的麻烦,眼下无兵可用,更是粮草紧缺。唯有辽东兵、苗兵和浙兵可堪用,其他地方实在指望不上。”郭大友应道。

  “我忧心就在此处。元月里,琉球国来朝贡。派来的使臣竟带来一封琉球国王尚宁王的亲笔国书,国书中提到倭国已被一个叫做丰臣秀吉的军阀统一,眼下,这个军阀正组织大军,谋求侵略朝鲜,其目的是以朝鲜国为跳板入侵我大明,以致征服天朝上国所有幅员之地。”

  “无稽之谈!小小岛国被倭寇吓破了胆,夸大其词而已,不过就是想要朝廷多赏赐一些财物。”郭大友嗤笑道。

  “朝中绝大多数人也是这般想的,但我却觉得此事须得认真对待。”骆思恭思虑深重地说道。郭大友看向他,心中有些疑惑。军国大事,其实并不属于锦衣卫需要去操心的范畴,但骆思恭作为接替刘守有的新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一上任就表现出与刘守有截然不同的特质。这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且有能力,更有忠肝义胆。他确有军事指挥天赋,尤其重视情报搜集,非常关心军国大事,而对与东厂之间争权夺利并不十分关心。东厂在张鲸倒台后如今一盘散沙,尚未出现有力的人物。今上如今很看重骆思恭,也很信任他。锦衣卫在他的带领下,已然扭转了刘守有时期全面被东厂压制的局面,逐渐掌握主动,对此,郭大友打心眼里佩服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但是,针对倭国侵朝这件事,会不会是都统太过杞人忧天了呢?就算倭军要侵朝,朝鲜作为大明最忠诚的藩属国,也势必拼死抵抗,届时倭军长线作战,还不知能维持多久的战局呢。如此想来,当真不足为患。

  但他此时也不敢多言,质疑上官,无论如何都于他仕途不利。过了一会儿,骆思恭道:

  “我等眼下还需密切关注西北宁夏局势,倭国侵朝之事毕竟尚为捕风捉影之说,还有待查证。眼下最难的是粮饷,全国都发不出粮饷了,哱拜作乱粮饷问题也是最直接的原因。老郭,你刚出了远差,近些日子就留京罢,你领着孟旷,去户部坐镇,关注一下各地粮道是否通畅,若有影响粮饷补给的苗头,要立刻报告。”

  “喏。”郭大友拱手道。

  “对了,孟旷现在何处?”骆思恭问道。

  “眼下该在家里。”郭大友答道。

  骆思恭笑道:“这小子,还真是恋家,出任务回来也不来镇抚司报道。该不会仗着自己刚晋升百户,又入了十三太保,翘了尾巴罢?”

  “呵呵,都统,您知道他家中情况,他这是惦记他病弱的妹妹,没办法的事,我也是照顾他。”骆思恭非常欣赏孟旷,虽然她寡言少语,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骆思恭认定她是做谍探和暗杀的绝佳苗子,若一柄鱼肠宝剑,若是用心培养,可在须臾间直插目标咽喉致命,为锦衣卫立下赫赫功劳。故而,她入锦衣卫没几年,年纪轻轻就提拔入了北镇抚司最难进的巡堪所,并位列十三太保。虽然尚且排在末位,但无人敢小觑,“螣刀修罗孟十三”的名头也渐渐在朝中官场为人所熟知,每每提及都震慑人心。

  郭大友也很喜欢孟旷,与她搭档出了好几次任务,孟旷指挥起来得心应手、如臂使指,任务都办得极其出色。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办法聊天解闷,这人实在太闷了。而且还古里古怪的,解手总避着他,一点男人间的情谊都没有。

  “可以理解,你也多多帮衬着点,他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妹妹。”骆思恭道。

  “属下省得。”

  “这孩子真可怜啊,他父兄的事,也是一笔糊涂账。”骆思恭摇头感叹着,郭大友心中不由也叹息起来。他们步行回到了千步廊西,远远地,已有一架马车候在北镇抚司之外。那是骆思恭的车架。他上了车,郭大友目送他离开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今晚去孟家瞧瞧,那个女人在孟家到底让他有些挂心。但见日暮西山,骆思恭那句“你也多多帮衬着点”在耳畔久久挥之不去,他心想算了吧,明日再去,左右那女人也逃不出孟旷的手掌心。今夜就让孟旷放松放松,与家人团圆。

  于是举步返身,回了北镇抚司自己的营房住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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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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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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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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