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大半夜,又下着这么大雪,你怎么跑到这妙峰山上来了?”殿内气氛沉凝,老道士终于打破沉默发话了。
“我本京中绣娘,昨日接到家中来信,母亲病危,故而不得不连夜赶路归家。但今夜雪太大,实在走不动,只能上山求火取暖。多谢道长收留,小女感激不尽。”女子回答道,她声音清丽,哪怕蒙着围巾,听上去也颇为悦耳动人。虽说的是官话,却能听出几丝吴地方言的软糯味道来,莫不是个江南女子?京中绣娘大多在各大织纺局和官属绣坊服役,且大多遴选自江南民间,尤以南直隶和浙江为最,绣娘有江南口音再正常不过。
可是,如果家乡在江南,为何出京不往南走,偏偏绕到西北方来了?莫非是举家迁到了北方来?
女子说话间,又不自觉地望了一眼对面隔着炭盆,一言不发的“十三”,眼神似是有些闪烁,情绪起了一丝波澜。“十三”也显得反常,本来神色一片清冷的他,这会儿双眸却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女子,仿佛要穿透她的围巾,看清她藏于其下的面庞。
“敢问姑娘,家乡在何方?”巨汉开口笑问道。
“小女祖籍浙江,但六年前举家迁至大同,现今家人都在大同。”女子回答道。她回答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看上去似是个读过书、见过世面的女子,哪怕身处一群陌生男子之间也不曾见她有丝毫畏缩。
“此去大同,山高路远,盗匪横行,光靠你一弱女子走过去,可实在艰辛。你怎的不寻个商行队伍同行,亦或寻个车夫兼程?”老道问道。他这问题问得很实在,因为这显然是目前女子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事出紧急,风雪又这般大,商队都不愿走。小女等不及,想着先走到东山驿,再碰碰运气。”
官有官道,民有民途。大明的驿站和转运所成千上万,飞报军务、传递文书、转运物资,乘送往来公差人员、朝贡官员,任务极重,根本不可能去接待往来的平头百姓。但因驿站四周人流往来,部分商行看重驿站所带来的人气,会在驿站四周建立起商人们的集散地和商驿,在驿站附近寻车马确实是最佳选择。
东山驿还要往西北行个二十里路,巨汉与“十三”就是从东山驿来的。
“姑娘,今夜着实不能再走了,我与我兄弟正是从东山驿来,大雪封山,路太难走,而且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实在太危险。你还是好歹等到明日,雪停了再出发。”巨汉劝道。
那女子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多谢军爷提点,小女省得。”
这女子显然也瞧出了巨汉与十三的身份。
话说到此,一时陷入沉默。女子一路冒雪而来,鞋袜裤脚裙摆都湿透了,本该褪下来烤干。奈何这大殿之内都是男子,就她一个女子,实在不方便,便也只能捂在身上。只是她冻得狠了,身子都在不住地打摆子,眼瞧着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得病。
这时“十三”动了,只见他站起身,将自己垫在身下的蒲团提起,放在了那女子身边,指了指蒲团,示意她坐上去。随即又把炭盆往她身前靠了靠,将披在自己身上的毯子递给了女子,然后做了个脱鞋烤火的动作。
女子有些发怔地望着他,半晌没有回应。
“呵呵,姑娘别怕,我这兄弟儿时调皮,下巴被驴踢过,总脱臼,所以戴个面具托着。他样子太清秀,戴个鬼面是为了吓人的。”巨汉猜测女子可能是被吓到了,于是笑呵呵开口解释道,“我兄弟要你把鞋袜脱下来烤干。”m.xiumb.com
巨汉的话逗得那女子笑了起来,一双美眸弯弯似月牙儿,着实动人,又让“十三”看得发怔。
“多谢军爷体贴。”女子受了“十三”好意,语音糯糯,酥人心扉。她倒也大方坐上蒲团,在毯子包裹下摘了鞋袜,斜搁在炭盆边烤干。
一室四人,除了两个北司缇骑之外,都是素昧平生,或长途跋涉一路辛劳,或受了寒苦身体虚弱,或年事已高昏昏欲睡,且互相看出各揣心事秘密不便与人说,也都不好开口打听。这会儿便都不说话,只是各自静然休憩。殿外寒风呼啸,殿内一隅也算暖意融融。只是众人各怀心事,这催人眠的暖意,也不能使他们安心入睡。不远处碧霞元君的泥塑在晦暗不明的光晕中显出诡异的面相,女子抬头时不经意瞧见,一时有些骇然,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又望了一眼“十三”,恰逢“十三”也在看她,二人目光在半空中对上,那女子似是有些惶然,率先移开了目光。“十三”神色充斥着疑虑与猜测,满腹心事的模样。
这大殿还是大了些,聚不了暖,炭盆里的火也微了,寒意渐渐侵蚀而来。老道士打了个哆嗦,拿了铁钎捣了捣炭火,道了句:
“老道再去取些炭来。”
于是费劲儿起身,蹒跚着往侧殿走去。
也就几个弹指的功夫,忽闻侧殿方向,那老道发出一声噎在喉中的惊恐呼喊:
“甚么人……啊……”随即一声凄厉惨叫。
巨汉与“十三”当即弹身而起,抓起手边武器。巨汉大阔步往侧殿赶,十三却并未动,立在炭盆边,揪住那包裹长柄武器的黑布条一头,用力一抽,那黑布条当即散下,武器现形。这是一把十分罕见的双首刀,两头皆是散发着森森寒光的长月形刀刃,刀长约两尺,中间约有八寸长的握柄相连,整体形如蜿蜒长蛇。“十三”将双首刀斜提在手,隐然间挡在了那女子身前。
那女子半点声音都不曾发出,仓促间“十三”只来得及瞄了她一眼,也没看清她神情。只是“十三”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恐惧,这恐惧自她进殿时她就感受到了,这会儿已越发浓郁,达到巅峰。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匆匆回头一瞥,是那女子在飞快地穿鞋袜,看来她虽恐惧,但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叮叮当当,不远处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已传来武器交锋的声响。“十三”听到巨汉高喊:
“来者何人,北司缇骑在此,休得放肆!”
“管你北司南衙,挡路者杀,识相的就让开!”暗影中,有一阴冷的男声响起。
“哦?看来是衙内中人啊……”巨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对方却不再答话。
“十三”凝眸往深处望去,影影绰绰,约有十来个黑衣蒙面人立在暗处,手中都提着明晃晃的刀。她握着双首刀的右手紧了紧,左足足尖向前点出,刀刃在前,左掌微曲在后,双臂抬起微微环抱身前,摆出迎敌的架势。
“动手!”随着那阴冷男声一声令下,黑暗中十多个黑衣人迅疾扑出,三个人将巨汉团团围住,其余人等则扑向守在炭火边的“十三”。
“十三”迅猛而动,他重心前移,点在前方的左足变作支撑脚,拧身,右腿横扫而出,精准勾住炭盆,猛然将那炭盆踢飞,直飞向那群向他扑来的黑衣人。炭粒翻飞,铺天盖地罩向那群黑衣人。那些前扑的黑衣人被打个正着,匆忙之下只能挥起手中长刀格挡,“十三”却在踢飞炭盆的下一刻斜刺里冲出,手中双刃刀旋出致命的刀花,眨眼间冲进黑衣人阵中,刀刃若闪电在他们喉头划过,两三个呼吸间,便收割了四五条性命。
瞧着打头阵的同伴转瞬间沙袋般轰然倒地,脖间鲜血汩汩流淌而出,抽搐挣扎若上岸的鱼,后方跟随冲锋的七八个黑衣人一下被吓破了胆,一时之间呆然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他们腿肚转筋,圆睁双目望着那个静静站在他们面前的阿修罗面男子,此人提刀扎马,眉目肃杀,眸中寒芒四射,双首刀刃上滴着鲜血,完完全全就是副煞星模样。晦暗的烛火下,能看到有血溅到他的修罗面具之上,更显骇人。
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一声:
“你是‘螣刀修罗’孟十三!”
此言刚出,那巨汉也挥舞着手中双锏解决了围攻他的三个黑衣人,这三个黑衣人无一不是被他手中重锏砸得筋断骨折,呕血倒地再也爬不起来。巨汉毫发无伤,也不管后面被围攻的“十三”,径直冲向藏在阴暗处落了单的那个为首的黑衣男子,那黑衣男子转身便跑,却哪里能跑得出巨汉的手掌心,没跑出几步就被巨汉一把揪住后领,他回身打了几招,奈何不论是气力还是招式均不是那巨汉的对手,一下就被擒拿在地,动弹不得。巨汉用随身携带的缚索绑住那黑衣领袖的双手,很有经验地捏住了他下颌,避免他咬舌或吞毒自尽,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句:
“十三,他们既认出你来了,便别留手了,都杀了吧。”
“十三”得了令,不等那七八个黑衣人反应,瞬即雷霆出击。她矮身,双足劲道发力,强韧的手腕和手指带动手中螣刀幻化出令人炫目的千万道刀芒,在她周身灿烂绽放出大片的冰寒刀花。刀花以势如破竹之势荡开对手格挡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割破皮肉,切开气管,扬起血流四散飞溅。他如地狱而来的阿修罗,转瞬之间又收割走了五个人的性命。
女子望着眼前上演的惨烈屠杀场面,以及那个腾挪于大批敌人之间,片叶不沾身的修罗刽子手,身子在轻微地颤抖,露在其外的双目圆睁,手脚麻木,动弹不得。
然而,即便他动作再快,依旧留下了漏网之鱼。有两个黑衣人在同伴的掩护下突破“十三”的刀刃封锁,大跨步冲到了那女子的身前。身后同伴被割喉时发出的呜咽声使得他们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恐惧催生出强烈的求生欲和悲愤的怒意,他们陷入了穷途末路的搏命境地之中。而这个女子,就是他们搏命的筹码,那来自地狱的阿修罗,分明是在保护这个女子。只有抓住了这个女子,以她为人质,绑着她退离妙峰山,才有一线生机。
他们就像被逼急了的疯狗一般,一个扑上前去拽起那女子的双腿,一个绕到她背后,扯着她的衣襟,单臂穿过她腋下,将她整个人合力提抱而起,拔腿就跑。
女子尖叫起来,疯狂挣扎,口中狂喊:“放开我!救命啊!救命!”
她的力气倒也不小,一挣扎扭动起来,那两个黑衣人竟然一时间控制不住她,尤其是那个抱住她双腿的黑衣人,被她右脚一踹踹中了心窝,心口一窒,手上一松,那女子登时歪倒在地,而她身上的斗篷和围巾,也被那抱住她上半身的黑衣人扯了下来,她趁此机会连滚带爬往一旁躲开。
这为“十三”争取到了时间,彼时他刚刚割断了第五个人的喉咙,一个转身,将手中还带着血的螣刀直接掷出,那螣刀直接洞穿了那个之前抱住女子双腿的黑衣人,他当即惨呼一身趴倒在地。“十三”轻身飞扑而来,转瞬近身,左腿蹬出,踩住那趴伏在地的黑衣人,右手拽住螣刀握把,猛然将螣刀拔离,抽出刀刃的同时以腰为轴,身子已然大力旋转起来,腰部带动背部,背部带动肩部,肩部带动手臂,一个迅猛的旋身,螣刀斜斩而出,仿若蛇洞中突然窜出噬人的猛蛇,在最后一个黑衣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之下,直接将他头颅斜斜斩下。
噗通,头颅砸地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而那尸身僵在原地半晌才缓缓倒地。“十三”站在血泊之中,猛烈地喘着气,浑身浴血。一转头望向那缩在角落里盯着他瑟瑟发抖的女子,他眼中的煞气渐渐退去,不禁呆然愣住。
“过头了十三,忘了要你收手了,这下打扫起来麻烦。”那巨汉扛着唯一存活的黑衣人首领走了出来,沉声说道,“不过不急,咱们先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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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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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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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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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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