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路滑。”
“姊姊,我们彼此搀扶着,便不怕滑了。”
两人披着厚实的披风,里头是厚实的棉花袄子,虽然风雪不止,倒也不觉得寒冷。
小渔告诉玲珑,“从前家里没钱,爹卖了袄子去喝酒,我娘就去河边捡芦苇花给我做衣裳。看上去也是鼓鼓的,其实一点也不抗寒。”
“明日你歇一会儿,去看看你娘。”
小渔却摇头,“不用,我早就托人给她送去了袄子。我爹也是见人下碟的,如今见我过得好了,只会哄着我娘,好来我这讨钱花。”
她调皮地眯起眼睛一笑,“我跟我爹说,我都是背着主人家,偷偷地拿铺子里的银子。一个不好,全家都去吃牢饭,说不定还要挨鞭子。他胆子小,居然老实了不少。”
玲珑笑着说,“好机灵的小娘子,回去许你多吃一块肉。”
回到玲珑暂住的陈府院子,宋宽和喜儿眼巴巴地看过来,“你们可算回来了!”
这一大一小都穿着石榴红的袄子,领子上还镶嵌着雪白的皮毛。乍一眼瞧去,就跟长大了的年画娃娃一般。
玲珑和小渔脱下披风,玲珑里头的袄子是亮亮的银红色,小渔则是更活泼一点的杏子红。
玲珑掩嘴而笑,“今日怎么这么整齐?莫非我们是心有灵犀?”
宋宽大以为然,“铃铛说得对。”
喜儿一个劲地往两人手里提着的食盒张望,小渔见了便道:“我看这心不一定有灵犀,嘴是一定有灵犀的。”
喜儿一抬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嗯,说得很有道理。”玲珑忍不住戳了戳她圆圆的脸蛋。
今天起来看见窗外的小雪后,玲珑就和这几个人约好,晚间一起吃饭。
炉子点起来,玲珑把早就备好的骨头汤往锅里一倒,连着锅子一起搁到桌上的小风炉上。小渔从食盒里一盘接一盘地取出什么来,宋宽和喜儿看了一眼,惊呼,“好多肉!”
小渔把盛着片好了的羊肉、牛肉和兔肉碟子围着小风炉放好,又打开另一只食盒,拿出两盘水灵灵的菘菜,还有一小罐调好了的酱汁。
玲珑道:“喜儿,你来猜猜看,咱今日这一顿要怎么吃。嘘,阿宽和小渔不许说话。”
喜儿从升起热气的锅子看到一只只碟子。
“猜对了喜儿能多吃一碗么?”
玲珑:“可以。”
“哼,这有何难?”喜儿明眸一转,吐出答案,“便是羊肉羹、牛肉羹、兔肉羹与菘菜羹!”
“行了喜儿,你可以打道回府了。”宋宽道,“这是猜错的惩罚。”
喜儿冲宋宽做了个鬼脸。宋宽回了她一个白眼。
小渔一边分酱汁,一边道:“也难怪喜儿不知道。这吃法原是那偏僻的山里人家想出来的,图的就是一个省事。像喜儿这样人家的小娘子,吃的喝的都有人精心备着,讲究那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然用不着这么做。”
“到底是什么?好姊姊,快告诉喜儿。”
宋宽道:“就是涮锅子。”
喜儿有些印象,“仿佛听人说过。”
“此物还有个雅名,叫作‘拨霞供’。”
玲珑用箸挑起一片蝉翼般的兔肉,放入已经沸腾的锅子里,划船一样拨动了两下。喜儿不错眼地盯着,只见几个呼吸的功夫,那鲜红的肉片就变成了晚霞般的粉色。
玲珑把涮好的肉片放在碟子上,然后递给喜儿,“尝尝。”
“这就可以吃了么?”喜儿好奇道。
小渔向她推了一把装着酱汁的小碟子,“蘸一点。”
喜儿依言。
刚出锅的兔肉冒着热气,她吹了两下,这才放入口中。
兔肉片又嫩又香,入口就有带着淡淡的酒与花椒香气,想来腌制过一番。虽然如此,兔肉本身的鲜香却并没被掩盖。就像雪地里肥润的野兔,双耳一动,活泼泼地出现在眼前。
比起那些精心烹制的菜肴,这简单的涮肉别有一番趣味。
喜儿:“兔兔那么可爱,喜儿想要多吃几块。”
其他三人都笑了。
玲珑点上灯,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顿“拨霞供”。
***
饭后,喜儿被寻来的丫鬟带走,小渔帮玲珑收拾了一番后,也告辞回房。千里提着灯来接宋宽时,却被他三言两语给打发走了。
“阿宽,你明日无事么?”
宋宽正在擦手,闻言看向玲珑,“铃铛儿,我们很久没一起说说话了。”
烛火摇曳间,玲珑眼一花,一瞬间竟将阿宽认作了一名小郎君。她眨了眨眼,面前还是自家的小青梅。
玲珑突然兴致勃勃地提出,“阿宽,不如你留在这里过夜?咱们可以在铺盖里说些悄悄话。”
灯下的小娘子笑靥温暖,眼里跳跃着水光。
宋宽藏在衣领下的喉头动了动,撇过头,声如蚊蚋:“这……是不是早了点?”
玲珑地纳闷地透过纸窗瞧了一眼天色,“不早了,快到亥时了吧。你我梳洗一番,也差不多该安寝了。”
她回头,想说她可以帮阿宽梳个头发,却看到对面的人脸上跟要滴血一般。她不禁笑着打趣,“阿宽,你从小就爱脸红,莫不是虾子转生的吧?”
换了别人这么说,宋宽非得教他晓得被虾腿糊脸的滋味不可。但玲珑这么说,他除了有些窘迫,竟一句埋怨也说不出来。
其实也不止窘迫。宋宽想到自己的身份和阿娘寄来的家书,顿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玲珑见他不说话,反而心虚起来,“是不是屋子里太闷了?刚刚吃了锅子,不如开点窗透透气?”
“好。”
玲珑剪了剪烛花,重新罩上灯罩。两人披好厚衣服,这才把窗子推开。
外头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皎洁的弦月高高地挂在天边。银白色的月光洒下来,
树梢上、屋檐上与地面上的积雪也交相辉映,小小的院落竟如琉璃世界一般。
一时无言。
树梢上的积雪不堪重负,“啪”的一声滑落下来。
两人同时开口。
“铃铛,你……”
“阿宽,你……”
彼此一怔,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玲珑抿嘴一笑,“长夜漫漫,有多少话不能说?阿宽,你先说吧。”
“铃铛,我想说的是……嗯,你冷不冷?”
“我不冷,你冷吗?”
宋宽飞快摇头。
玲珑道:“跟我还害臊什么,宋二娘,劝你快快说来,不然——”她的眼神瞥向他的咯吱窝。
“别别别。”宋宽顿了顿,扭扭捏捏地问出口:“铃铛,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玲珑思索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喜欢的郎君。”她话头一转,笑盈盈地对着宋宽道:“不过有喜欢的娘子。”
宋宽一口气松到半路,不上不下地梗在喉中。
“铃铛,你,”他小脸煞白,“你该不会,喜欢、喜欢女子吧?”
那他岂不是要在玲珑面前穿一辈子的女装?
玲珑见他一脸惶恐,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树梢上的积雪又落下来好几团。
“阿宽,你别怕,我若是喜欢女子,定不会对你下手。”
宋宽急了,“那你还想对谁下手?”
玲珑又是“噗嗤”一声,连连摆手,“没有的事,阿宽。我谁也不下手。”
宋宽这才反应过来,想要恼羞成怒,没成功,只好恨恨地低头盯着桌子上的纹路瞧。
玲珑轻咳一声,“阿宽,你问我这个,莫非是有了心上人?是谁,沈若还是陈天材?”
她立即皱眉挑起刺来,“沈若家世清贵,但脑子像是不大聪明;陈天材是你表哥,只是有些不着调,还需多历练两年看看。”
“谁喜欢他们。”宋宽一脸几欲作呕的表情。
想到从前沈若看他的神情,他简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万幸近来沈若似乎聪明了些,不再总盯着他,而是整日若有所思,时不时面皮还天崩地裂一番。谁管他。
“不过,”宋宽偷偷用眼角瞥了一眼玲珑,小声道,“我确实有个心上人。”
玲珑顿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凝视宋宽,“是谁?我认识么?”
宋宽点了点头,又道,“别光顾着我啊。铃铛,你仔细想想,以后想要嫁给怎样的郎君?”xiumb.com
玲珑却叹了口气,“非要嫁人么?阿宽,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爹爹是那个样,阿弟也是那个样。还有那王家人——男人有什么好?我自己过得最舒坦。”
宋宽:“虽然,但是……”
玲珑继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阿宽,还是来说说你的心上人吧。他是梅城人么?家中几口?人品如何?”
宋宽心道,这些算什么,他的心上人刚刚说不准备嫁人了。
“唉。”
“怎么,”玲珑蹙眉,“莫非还有那不长眼的瞧不上我们阿宽?”
“……不是。”
宋宽只能安慰自己,铃铛或许只是不开窍。也好,在他离开的时候,也能放心一些。
玲珑还要追问,宋宽怕自己露馅,连忙起身,“天晚了,我先回去了。你早点歇息。”
玲珑只好把一肚子的好奇憋住了,“不与我姊妹夜话么?”
“……日后吧。”
宋宽的背影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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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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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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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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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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