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三年孝满,除服。
阿柯收起了林玥所有的细麻布中衣。换上新的素绫中衣,林玥还有些不习惯。
跪在林翡面前,林玥有些哽咽,俯身叩头道,“母亲。”
林翡扶起她,泪湿眼角,“好孩子,好孩子。”平缓了一下心情,林翡说道,“我们三月初带你父亲回家,可好?”
“好。”林玥一口回复。在外这么多年,总是要归家的。
当天林翡独自去了青桐山,她有许多的话要单独和自己的爱人说。孩子已经长大,她也开始慢慢老去。夜里,她梦见了最好的春光,那双熟悉的纤纤素手稳稳的为她束发。窗外海棠花开,柳莺娇啼,他懒懒的靠在自己怀中,凤眼半合,口中轻轻的哼着小调。两个人就这样相拥而坐,仿佛就是永远。
梦里不知岁月老。林翡抚摸着爱人的灵位,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心中默念,仲秋,我们要回家了。
抿一口果酒入口,林玥皱起了眉。她本就不爱喝酒,这冲头的味道让她不舒服。
“你看你的样子!”唐元思不满道,“不爱喝就别喝,糟践我的好东西。”
林玥果断放下酒杯,咕咚一杯茶水下肚,惹得唐元思直翻白眼。
“喝不了,喝不了。”林玥摆手,“注定了我做不了你这样醉卧美人膝的纨绔。”
“出息!”
“没有!”
虽然关着窗户,但文星阁的顶楼还透着点点寒意。两人围着碳炉,吃红油的羊蝎子。
文星阁的专用大厨果然手艺不凡,汤底香辣鲜麻,羊蝎子肉嫩味美。吃的两人唇舌火辣辣的,额角冒汗,直呼过瘾。
吃饱了,两人窝去了繁星楼喝茶解腻。
唐元思躺在软榻上有些伤感的说道,“多好的日子啊,可惜你要走了。”
“是啊,要走了。我们终究只是这里的过客,留些美好的回忆也是好的。”
“拽的什么酸文。”唐元思瞅她,“在云京不开心就回来,你家的宅院又不会卖。”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没事干啊。”林玥回她。
“你会入朝么?”
“或许吧。”林玥去看天花板。她不喜欢朝九晚五的上班啊,况且这里的公务员十天才两休!
“那姐姐在这里先祝你名留青史了!”唐元思嬉笑。
林玥拿干果去丢唐元思。名留青史,最后不是累死了,就是被害死了,也不盼望她点好!
“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你了,我怕我扯着你留下。”唐元思平静的说道。
“不用你送,我们走的早,你肯定起不来!”林玥笑她。
人生总是这般聚散匆匆,你来我往。两人分别时,唐元思离开的时候把林玥抱的很紧很紧,在分开时,特别郑重的对林玥说了一声谢谢。林玥看着她远去的马车突然泪眼模糊,那么表面热闹心底寂寞的一个人,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一个人,解去了枷锁,一定要过的自由自在才好。
二月二十七,林玥聚名下所有商铺掌柜齐聚繁星楼。命迟澜清为容城总管事,负责一切事务,半年一次上京汇报。
二月二十八,林玥在文星阁设宴拜别一众容城友人。金凤儿抱着她直哭,孟东流道后会有期。
三月初一,林翡带着林玥去往青桐山女娲庙迎回了自己正君的灵位及棺椁。
三月初三,宜嫁娶,立卷,迁徙。林府一行人在柳絮纷飞中,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甘阳侯即将归京的消息,如同一滴水落入沸油,炸起一片波澜。有期待的,有惶恐的,有无所谓的,还有坐等看热闹的。
奉阳殿上,霄合女帝握着一道暗折来回摩挲,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甘阳侯府的归京大队,在行到莽县时分成两队,一队荣春为首,带着大件行李和仆从先行回京,另一队林翡林玥为主,带着正君的棺椁去往云京不远处的台城,历代甘阳侯的安歇之所。
林玥是第一次见到属于甘阳侯的陵墓,那种震撼的感觉无法言表。
巨大的封土高耸,占地面积庞大,像极了前世见到的那些王族陵墓。陵墓周围有卫兵把守巡视,还有专门的守墓人打扫上祭。
神道两侧耸立着高大森严的石碑,每一座都篆刻着历代甘阳侯的生平事迹。靠近陵寝的碑上有些还是空白的,以后也终会有篆文的,其中还有一块是属于她的。
顺着墓道口进入寝室,林玥有些呼吸不畅。漫长的甬道,一间间封死或未封闭的墓室让她有一种想要恸哭的感觉。
董夏在一旁注视着她,第一次进到这里被冲击到很正常,这样压抑的地方没有人会舒服。
正君的棺椁被安放入一个空着的墓室,一整块石台还留出一半。林翡轻抚着爱人的棺椁终是落下泪来。吾爱仲秋,等我,或许还要很久,你先好好的在这里休息,等这墓门最终闭合的一日,我们再一起投往下一世。
从墓室出来后,林玥的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林翡心疼的把她抱在怀里,“没事的,阿晚不要害怕。”
林玥看着渐渐关闭的石门,颤抖起来。一开一闭,就是一次死亡。人生那么长又那么短,昨天还温暖的手,为什么今天就没有温度了呢?前世遭难的她谁为她收尸?会把她葬到何处?又或者已经被卷入深深的海底,无牵无挂的她会被人彻底忘记?
林玥的脑子乱成一片,在母亲的怀中嚎啕大哭。
突发高热的林玥一直在说胡话,可说的什么,没有人能听清楚。
“去大柳庄。”心急的林翡下了命令。
“诺。”随行的侍从齐声道。
“阿晚,阿晚,我的孩子,你该醒了。阿晚,阿晚。”
一道苍老有力而熟悉的声音在林玥耳边响起,让一直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她停下脚步。
有人在呼唤她。
对了,孤儿院的院长奶奶就这么亲昵的叫她,阿宛。她是秦宛,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秦宛,可是她不是死了么?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道海浪打过来,带走她,她还能感觉到海水涌入口鼻的窒息感。这里这么黑,所以她现在是在黄泉路上?
“阿晚,阿晚,不能再睡了,该起来了。”那个声音还在呼唤着自己。
不对,秦宛已经死了,她又重活了一世。她是阿晚,是爹爹和母亲的阿晚。她有好多的亲人和朋友,还有人在等着她,她必须离开这里,她必须回家去!
猛然睁开眼睛的林玥茫然的瞪着床顶一动不动。守在身边的老者一把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乖宝啊,你可是醒来了。”
“少主人醒啦!”屋里的仆从跑出去,大声的喊道。
一串杂乱急凑的脚步声后,拥进屋里好些人。
手脚麻利的侍从上前给林玥擦脸净手,老大夫跟着上前把脉。
“女娘已经无事,退烧的药继续喝上两副,晚上再加上一剂安神的药。女娘这是受惊过度,需要好好安心静养才是。”老大夫缓缓说道。
“明白了,谢谢大夫。”林翡认真的记下。
“送大夫回府。”站在后头的一个老者说道。
“诺。”有人领命。
刚刚醒来的林玥缓了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目光聚拢,看着眼前的老人,委屈的流泪道,“祖父。”
听着她虚弱的呼唤声,林祖父抱着她轻轻抚背,“阿晚乖,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林玥转头去看屋里的其他人,双眼通红的是母亲,拄杖沉默的是祖母。“母亲,祖母。”
“好,好,”林翡上前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还有些热,等下好好把药喝了。”把林玥塞回到被子里,对林祖父说道,“父亲已经守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我看着她吃药。”
知道林玥不喜欢喝药的林祖父说道,“记得给她准备蜜饯,阿晚怕苦。”
“孩儿都知道,父亲休息吧。”林翡亲自搀着林祖父出门送出了小院。
林玥窝在被子里,讪讪的看着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的林祖母。她打小就有些害怕祖母,老甘阳侯林莘有着极其精彩的前半生,年少时意气风发,文武俱佳,离家出走,隐姓埋名,驻边关,杀狼匪。在一场大战中不慎脚腕中箭后,才不得不跛着脚卸职回京。当大家以为她就会因此沉寂时,回京后的林莘又请旨进入军器监,沉心制作专门对付射杀狼匪的武器。几年后奉旨和当时还在位的合德女帝之子麓阳郡君成婚后才稳定下来。
小时候的林玥小心思甚多,就很怕林祖母那种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所以过的很是谨慎。离开云京后,自己才稍稍放开一些。现在回来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wWW.ΧìǔΜЬ.CǒΜ
“醒了就好,你祖父生怕你没了。”林玥还在思考自己应该怎样开口,林祖母已经先她出声了。
“让祖父祖母担心了。”林玥小心说道。
“你母亲也是个混的,怎么就带着你进去了。”林玥一愣,祖母的弯拐得有点大。
“是我想送父亲最后一程……”林玥气短。
“胡闹。”林祖母执杖敲地,“以前进去后疯的还少嘛?”
哈?还有吓疯的。怪不得进墓室前母亲让她考虑再三。
“是孙女的不是。”林玥赶忙悔悟。
林祖母挑眉,这小狐狸认错从来都不打个的。
祖孙沉默良久,甘阳侯的归来终于打破了屋里的低沉气氛。
林翡亲自给女儿喂了药,再送林祖母回房。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躺了没一会就开始晕晕乎乎的林玥还在思考:我在哪?睡了多久了?现在几时了?还没等她想完,就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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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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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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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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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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