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左良傅忽然停止转动大拇指上戴的玉扳指,虽说还微笑着,可味道已经变了,有些冷。
“咳咳。”
荣国公咳嗽了两声,没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沉声道:“依老夫看,左大人已经很有诚意了,陆姑娘,老夫的胞妹生前被陛下冷落,郁结于心,不幸薨逝,陛下这些年一直想弥补我谢家,他若知道你是老夫所举荐,必定器重,姑娘心志高远,来日必能成为我朝的上官婉儿。”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荣国公在暗示陆令容,见好就收,别太过分了。
陆令容没理会荣国公,只是死盯着左良傅。
左良傅笑容渐渐凝固起来,双手背后,亦冷冷地盯着陆令容。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屋里人虽多,可着实太安静了。
那王氏此时惊恐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双腿绷直了,手心全是汗,真不明白这臭丫头哪根筋不对了,万一把左良傅惹毛了,岂不连累了江家王家。
“陆令容,你想死了是不。”
袁世清终于按捺不住,冲进来,猛地拔出刀,将刀抵在春娘脖子上,红着眼喝骂:“不就是拿捏人么,赶紧把解药交出来,否则老子就剁了她的头。”
陆令容淡淡瞅了眼袁世清,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莞尔浅笑。
“你还是人么。”
袁世清一脚踢开春娘,用刀指着陆令容,骂道:“没良心的绝户,行,不就是跪么,老子给你跪。”
陆令容从桌上端起茶,完全不理会袁世清,轻抿了口茶,将腕子上的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取下,扔到左良傅脚边,神情慵懒,笑的得意:
“左良傅,你还记得竹灯师太么?”
左良傅拳头紧攥住。
今早青枝招供,说陆令容曾经给她提过,给袖儿下的药出自宫里。不意外,竹灯本就精通妇人千金科,又擅长制毒,陆令容和竹灯亲如母女,她是可能知道竹灯手段的。
“看来你还记得。”
陆令容双手合十,笑吟吟地念了声阿弥陀佛:“竹灯疼我,将这辈子行医制药的手札赠给了我,我就随便照着方子配了个药,没想到成了。”
陆令容捂着唇,咯咯笑,用一种近乎打情骂俏的语气,娇嗔:“你说你,干嘛要算计竹灯,这下好了,要想救你的心上人,还得去曹县挖坟开馆……”
“好。”左良傅忽然道。
“什么?”
陆令容皱眉。
左良傅扑通一声跪下,以头砸地,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过去的事,全是左某的错。”
左良傅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陆令容,诚恳道歉:“左某不该算计利用小姐,不该对小姐起杀心,更不该不守承诺,如今真诚给小姐磕头赔罪,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左某。”
这一跪,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荣国公立马站起,满眼的不可置信,忽而一笑,重新坐回椅子上。左良傅能在这么年轻就爬到如今的位置,绝非偶然,除了心智胆识和能力之外,单单这份隐忍,就让人敬佩。
陈南淮也是愕然,若换做他,别说跪,连腰都弯不下。
“哥,你这是做什么呀。”
袁世清忙过去拉扯,恨道:“她这是成心羞辱你,你就算跪,她也不一定给解药。”
左良傅推开袁世清,笑道:“陆小姐,您这下满意了么?”
陆令容只觉得浑身畅快,那口憋在心里的恶气,总算是出了。
她歪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足尖对准左良傅的脸面,轻轻摇。
看着他因隐忍,眼皮生生跳了两下,估计这泼才恨极了,却不敢发火,仍要强颜欢笑。
欣赏他跪地的腿,紧握的拳头,还有那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表情。
看着看着,她忽然有些心酸。若她和梅盈袖一样的遭遇,会有个男人一直不放弃她,为她折腰,下跪么?
陆令容定了定神,起身走到左良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鄙夷地笑:“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没想到为了别人的妻子,竟然给我跪下,真真难当大任。”
“是,小姐教训的对。”
左良傅态度谦卑。
“你吧,论手段,歹毒下贱;论品行,出尔反尔,小人一个。”
陆令容一字一句地嘲讽,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晚上左良傅和夜郎西是如何羞辱她的,她发过誓,要原原本本地还给他。
“左良傅,你越矩了。”
陆令容眼神冰冷。“你不该践踏我的尊严。”
“没错,是左某先对不起小姐的。”
左良傅诚恳卑微。
“我问你,你服不服。”
陆令容下巴微抬,问。
“服!”
左良傅咬着牙笑。
陆令容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耳热心跳,她踉跄着转身,抱起陈家送来的锦盒,两眼却盯着舅妈王氏看。
“怎,怎么了。”
王氏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这丫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记恨江王两家,恨她舅舅不管不顾?
“姑、姑娘,咱们可是一家人哪。”
王氏抖如筛糠,万一这小贱人胁迫左良傅,杀了她,或是弄掉老爷的官,那可怎么好。
“有话好好说嘛,舅妈哪里做的不对,你告诉我,我改。”
“呵。”
陆令容冷笑数声,抓起银票,往王氏脸上摔,看着王氏连连闪躲,却不敢反抗的样子,女孩笑得更大声了。
“你们不是就喜欢银子么,来,我赏你了。”
陆令容脸色越发阴沉,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忽然全都涌了上来,她疯了似得将银票往王氏身上摔,最后索性抓住锦盒,狠狠地砸向王氏。
父母双亡,她就是个抱着金子的娃娃,谁都想吃她一口。
所以,她要出人头地,让那些看不起她的、算计她的人都睁大眼看看,她能爬多高,有多厉害。
“哈哈哈哈哈哈。”
陆令容笑得开心。
瞧,王氏此时满头鲜血,捂着伤口,压根不敢反抗,更不敢求饶,只能受着。
“陆小姐!”
左良傅深呼了口气,笑着问:“请问小姐这口气顺了没?还要左某做什么。”
陆令容转身,歪着头看左良傅。
她指尖轻抚着锦盒里的奏疏,神情凄楚,忽然将拿奏疏抓起来,撕了个粉碎。
“你这是做什么。”
左良傅立马站起。
“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陆令容坐回到椅子上,笑的得意:“我不懂医术,只会按方子配药。”
“你什么意思。”
左良傅勃然大怒,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意思是……梅盈袖没救了,她死定了。”
陆令容眨巴着眼,顽皮地笑:“那晚你羞辱了我,我就开始配毒,竹灯的手札我早都烧了,没解药,哈哈哈。”
左良傅杀心骤起,一把抢过袁世清的刀,就要往陆令容头上坎,可到了女孩脖子处,生生停手。
他真的慌了,绝望了,可还有点侥幸。
万一陆令容还在说谎呢?万一好好求她,她能交出解药呢?如果用春娘或者红蝉威胁,她会不会就范?
不,这贱人已经豁出去了。
难道,袖儿真没救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袭来,左良傅只觉得浑身发软,连刀都拿不住,如同喝醉般,踉踉跄跄地摇晃,手撑住桌子,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坐到椅子上。
这就是他的报应?老天爷要他终身悔恨?
荣国公眉头紧皱,起身行到左良傅身边,大手按住男人的肩膀,看向陆令容,厉声道:“陆姑娘,这样就过了,梅丫头可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咄咄逼人。”
陆令容白了眼荣国公,展开手,盯着自己的食指戴着戒指看,一声不吭。
“贱人!”
陈南淮忍无可忍,冲上前去,狠狠地扇了陆令容一耳光。
他毫不顾及体面和礼教,将陆令容的衣裳撕扯掉,翻找方子和解药,谁知不经意碰掉了女孩的假发。www.xiumb.com
“拿出来,把药给我!”
陈南淮怒喝,他疯狂地摇晃陆令容的肩膀,可她就像一片叶子般,任由雨打风吹地摧残,毫无反应。
一滴热泪掉到女孩的头顶,陈南淮痛苦地闭眼,哀求:“令容,你已经害死了我的孩子,求你了,放过她吧。这么着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我立马休了她,咱俩一辈子厮守在一起。”
陆令容依旧不说话,却在掉泪。
“我早就知道你和左良傅勾结在一起,可我说什么了么?我怕梅濂夫妇对你不利,把你接回洛阳,给你安了个家,我自问对你仁至义尽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陈南淮低声怒喝,眼睛红的仿佛要滴出血。
“我要……”
陆令容抬头,不知喃喃说了句什么。
她痴痴地看着陈南淮,泪眼已模糊,看不清表哥的脸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再也回不去青梅竹马的岁月了。
忽然,女孩抹掉泪,将衣襟合住,莞尔一笑:“表哥,我要是你,就不管梅盈袖的死活。”
陈南淮怔住。
“她从头到尾心里只有左良傅一个,你还死乞白赖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这顶绿帽子,戴的舒服么?”
陈南淮大怒,手掐住女孩的脖子。
“哈哈哈哈哈哈,我懂了。”
陆令容轻抚着男人的手,挑眉一笑:“你是捡来的,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你当然要巴结着,哪怕是双破鞋,你都得捧在手心。”
“不许侮辱她。”
“我偏要说。”
陆令容接着挑衅:“你可以等谢子风和左良傅玩完她,跟着喝一口汤,毕竟你脏臭不忌,连红蝉都上。对了,红蝉心里也只有左良傅,这事你知道不。”
陈南淮手上发力,强按捺住愤恨:“解药,拿出来。”
“原本我想等着红蝉生了后,再给你说这个好事,现在我就告诉你,红蝉肚子里怀的是个下人的孩子。”
陆令容越发得意洋洋,看了眼男人下边,笑道:“红蝉说你不行,我就奇怪了,那梅盈袖肚子里怀得是谁的,瞧左良傅那么急切,怕不是他的吧,表哥,你这绿帽子……”
“你给我闭嘴!”
陈南淮终于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朝女孩小腹捅去,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这贱人死了,盈袖就再也没救了。
刚要撤手,腕子忽然被陆令容抓住,她冲他笑了笑,带着他的手,用力扎下去……
“你想干什么,想死吗?”
陈南淮慌了,明白了,这贱人是在故意激怒他。
陈南淮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呼吸逐渐粗重,高声呼喊快找大夫。
“你不能死,把解药交出来。”
陆令容手轻抚着匕首把,手掌抵在刀的末端,将刀全部按下去。
皮开肉绽是什么感觉,她尝到了,可并没有当初被羞辱时疼,也没有被表哥抛弃疼。
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也在变冷。
这辈子,到底活了个什么。
一旁的左良傅见状,恨得一把推开陈南淮,手按住陆令容小腹的伤口,轻轻拍打她的脸,连声唤着:“陆姑娘,你不能死,求你了。”
就在此时,袁世清过来拉他,不住地聒噪:“哥,她若是死了,我姐就没救了啊。”
“你给我滚!”
左良傅完全没了理智,一脚踹开袁世清,喝道:“还不快去找大夫!快去!”
左良傅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忽然间万念俱灰,喉咙一甜,呕了口血,竟直挺挺晕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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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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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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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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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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