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眼儿媚>第 71 章 薄烟微雨
  盈袖从小院跑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头昏昏的,站在狭长小巷,手足无措。

  洛阳多雨,这会儿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来。

  盈袖仰头,让这冰冷之物打在炽热的脸上,与眼泪融为一体。背后传来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回头,见李良玉带着四个嬷嬷和两个护卫追了出来。

  呵,大哥也追出来了。

  “站着!”

  盈袖怒喝了声。

  她现在不想见陈家人,更不想见大哥。

  瞧,大哥生生顿足,眉头皱着沉稳,眼角凝着担忧,似有无数话想要同她说,可最终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回屋罢,饭做好了。

  “都别过来。”

  盈袖连连后退,拧身朝前奔去。

  她知道,荷欢紧紧跟着,陈家人也跟着……瞧,陈砚松还没打算认回她,就开始给她弄了座金丝牢笼。

  “姑娘,你慢些,仔细跌倒。”

  荷欢颇有些急。

  小姐的脾气软和,凡事都有商有量,不会轻易发脾气的。

  怎么跟老爷说了一会儿话,就变成这样了。

  “你要去哪儿?眼看着天快黑了,雨渐渐大了啊。”

  “我想去……杏花村酒楼。”

  ……

  薄烟杨柳路,微雨杏花村。

  入了夜的洛阳,就变成另一个人间。

  这座城仿佛还没有从上元节的欢愉中走出来,街巷仍满是各色花灯,哪怕下着冰凉微雨,也浇不冷世人那躁动的心。

  锦衣公子带着书童在瓦肆寻美,富家小姐坐在香车上,用扇子遮住脸,偷偷瞧着热闹……

  那杏花村酒楼其实不远,可盈袖觉得,仿佛走了一百年似得。xǐυmь.℃òm

  她痴痴地往前走,此时,头发已经被微雨打湿,发丝紧贴在侧脸,抬头看去,酒楼的旌旗冷风中摇曳,内里灯火辉煌,隐隐传来阵好听的丝竹之声。

  这时候,从酒楼里走出个系着白手巾的小二,上下打量了圈她,立马点头哈腰地奉承,问小姐是要用饭还是买酒……

  盈袖也没理,自顾自地走进去。

  霎时间,酒楼里不少客人好奇地朝她看来,瞧见紧跟在她身后的数个仆妇护卫,皆评头论足,小声议论。

  瞧,这和当初她出现在曹县的升云酒楼多像。

  只不过当初她落魄不堪,小心翼翼地求存,而今,她还没开口,荷欢和护卫们就开始清场……

  盈袖只感觉头越发晕了,四下瞧去,都不见左良傅的身影。

  是啊,是她痴了,左良傅怎么会一直等着。

  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随意推开个包间。

  这包间方才有人用饭,桌上的珍馐仍完整,放了好几瓶未开封的汾酒。

  盈袖盘腿坐到蔑席上,从桌上翻起个碧瓷茶盏,满满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辛辣在口舌间绽开,后味儿有点苦。

  不知道母亲当年是不是也这般痛苦,酒入愁肠,越想买醉,可越喝越清醒。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荷欢跪在席子边,抢走盈袖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按在桌上,言语有几分严苛:

  “这要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损,哪家公子会娶一个酗酒的小姐?”

  荷欢秀眉紧蹙,想要扶起盈袖:“咱们回去吧,听话,马车在外头等着呢。”

  “你闭嘴。”

  盈袖甩开荷欢的手,毫不客气地指责:“你是陈砚松的婢女,从曹县见面伊始,你就和李良玉一齐盯着我,调.教我。呵,小姐,用饭的时候不能出声;小姐,走路的时候步子要小。”

  越想越怒,盈袖索性将这一个多月来的郁闷全都发泄出来,将筷子用力掷在荷欢身上,咬牙喝道:“嫌我丢人,干嘛还要把我找回来!”

  “姑,姑娘。”

  荷欢被吓着了,一时间竟不敢再说话。

  “出去。”

  盈袖抓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数口。

  残酒顺着唇角流出来,与眼泪合并,一齐流入衣襟。

  忽然,她手里的酒壶被人夺了去。

  盈袖怒不可遏,回头,却瞧见左良傅半蹲在她跟前。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月未见,他似乎与曹县时候不一样了。

  不再不修边幅,穿着玄色锦袍,下巴的胡渣刮得干干净净,头上戴着玉冠,那样心狠手辣的人,竟也有了几分斯文,倒越发好看了。

  他似乎是急匆匆跑来的,略微有些喘,黑发和俊脸带着雨气。

  “大人,你来啦。”

  盈袖凄然一笑,不知为何,越发委屈了。

  酒气与抑郁同时涌来,女孩低垂下头,默默掉泪。

  她从酒桌上抓起瓶汾酒,准备喝,谁知再次被左良傅抢走。

  “什么毛病。”

  左良傅唇角含着笑,盘腿坐下,打趣:“你家兄嫂就这么教你的?不开心就出来喝酒?”

  “兄嫂……”

  盈袖冷笑了声。

  “发生什么事了?”

  左良傅柔声问。

  他昨晚上到杏花村酒楼等她,谁料却等来了如意娘。

  那妇人提了个食盒,指着盒内的一堆灰烬,恭顺又谦卑地说:我家妹妹胆儿小,不敢拒绝大人,便由小妇人来与您说明白,求大人莫要再纠缠。

  他若是信了这番话,那他就是个傻子。

  果然,在小院外头远远守着的大福子驾马回府来报,说梅小姐失魂落魄地从院里出来了。

  他忙不迭赶来,瞧见陈家已经将杏花村酒楼清了场,里外都守了好些护卫婆子,梅濂痴愣愣地站在雨里,不知在苦笑还是哭。

  “陈砚松都告诉你了?”

  左良傅皱眉问。

  见盈袖只是低着头啜泣,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汾酒,抓起筷子,夹了块炖得酥烂的肘子,扔嘴里嚼,笑道:

  “用过饭没?杏花村的肘子极好吃。”

  “吃,就知道吃!你还有没有心。”

  盈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朝男人怒吼。

  她抓起酒壶,又是通猛灌,谁知被呛着了,捂着心口猛咳。

  “别喝啦。”

  左良傅轻轻地拍着女孩的背,抢走酒壶,笑着劝:

  “不开心有的是法子舒解,不一定非要喝酒。再说了,你身上来红了,酒冷,仔细激着你,肚子会疼。”

  “你怎么知道我来红了?”

  盈袖皱眉,往后挪了几分,瞪着左良傅,身子发颤,怒不可遏:“你是不是又偷窥我了?”

  “没有。”

  左良傅嗤笑了声:“那小院里里外外被人守得似铁桶似得,我就算本事再大,也进不去。”

  说到这儿,左良傅手揉了下鼻子,坏笑:“夜郎西那小宗桑能闻见女儿香,本官能闻见血腥,天生的本事,嗯……我刚一进来就闻到了。”

  “你可真不要脸。”

  盈袖咬牙骂道。

  “你家丫头在呢。”

  左良傅斜眼觑了下立在包间门口的荷欢,不急不缓地饮了口酒,笑道:“刚见面就骂,你好歹给大人留点颜面。”

  “荷欢你出去。”

  盈袖指向外面,冷声道:“求求你,别盯着了,好歹容我喘口气儿。”

  “那可不成。”

  荷欢颇为戒备地看了眼左良傅,柔声道:“奴得守着姑娘。”

  “好。”

  盈袖笑着点头,又饮了口酒。

  她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你可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盈袖忽然身子往前倾,胳膊勾住左良傅的脖子,在看着荷欢的同时,吻住了左良傅的唇。

  果然,那丫头俏脸微红,慌忙背转过身,不好意思再看。

  “呵。”

  盈袖仿佛瞧见什么有趣的事,不禁笑出声,放开了左良傅。

  可就在此时,左良傅揽住了她的腰,回吻了过来。

  唇齿间酒味儿甚浓,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闭着眼哭,脑中全是桃溪乡、曹县发生的种种事,大哥、陈砚松和陈南淮等人的脸不断浮现,让人恶心。

  女孩越发愤恨,狠狠地咬了口他的舌……

  “唔……”

  左良傅吃痛,仍没放开,任由她发泄痛苦。

  良久,直到他们的嘴里没了酒味,只剩下血腥味后,才放开对方。

  “消气了?”

  左良傅用大拇指抹去唇角的血,外头,看着盈袖。

  瞧,一月未见,她胖了点,可却越发娇美动人了,此时犹如一朵被雨打过的海棠,透着股颓靡,让人心疼。

  “陈砚松对你说什么了?”

  “他说,大哥杀了很多人,还把刚刚临盆的母亲关在地窖。”

  盈袖咬牙,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往下掉。

  “你信么?”

  左良傅凑上前,用手背帮女孩抹去泪。

  “简直狼心狗肺!”

  盈袖挥开左良傅的手,怒骂。

  “你说谁呢?”

  左良傅笑着问:“陈砚松还是梅濂。”

  “你们所有人!”

  盈袖一把推开左良傅,恨恨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对。”

  左良傅坐直了身子,给自己倒了杯汾酒,一饮而尽。

  “我本就是个坏透了的真小人。”

  左良傅挑眉一笑:“姑娘,我从未在你跟前伪装,你见到的,就是我左良傅。”

  “你倒是实诚。”

  盈袖剜了眼男人,摇头一笑。

  确实,他的好和坏,坦坦荡荡表现给她,从未骗过她。

  “莫哭了,妆都花了,像个小叫花子。”

  左良傅抬手,将女孩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柔声问:“你爹和你哥,你信谁?”

  “谁都不信!”

  盈袖低头,哽咽不已,一想起陈砚松那虚伪的样子,她就恨。

  “简直狠毒,把我当傻子哄。人家救了他性命,他非但不感激,还抢了人家的孩子,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

  盈袖心越发疼,这么多年,她敬爱哥哥如父如兄,哥哥也对她呵护备至,可没想到他竟刚刚临盆的母亲关在地窖,如今为了前程,和陈砚松合伙儿骗她,若不是左良傅,她只怕已经嫁给了陈南淮,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哥哥也不是好东西!”

  “那你现在还准备认爹吗?”

  左良傅笑着问。

  “王八蛋才认他。”

  盈袖大怒,不禁说了粗话。

  “有意思。”

  左良傅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轻轻拊掌,打趣:“姑娘这句话厉害,一次骂了两个人。”

  左良傅手摸着下巴,挑眉一笑:“王八蛋,哈哈,陈砚松是王八,你就是那个蛋……也就是小王八蛋。”

  盈袖怒火中烧,手撑住桌子,冷着脸就要起身离开。

  谁知就在此时,她猛地被左良傅揽入怀,这男人紧紧抱住她,不让她走。

  “逗你呢,瞧你小气的。”

  左良傅食指刮了下女孩的鼻子,笑道:“好啦,不同你开玩笑了,其实,你真没必要为那些腌臜阴毒之人伤心。方才听你肚子叫唤,饿了吧,咱们一起用点饭,然后再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放开。”

  盈袖咬牙。

  “就不。”

  左良傅坏笑了声,完全忽视荷欢此时也在包间,他凑近女孩,言语间满是暧昧:“我知道,你想我了。”

  “我没有。”

  盈袖连忙否认:“咱们老死不相往来,我,我刚才喝醉了。”

  “我给你写的两封信呢?”

  左良傅轻声问:“你看了么?”

  “没有。”

  盈袖歪过头,不看他:“我烧了。”

  “真的?”

  左良傅玩味一笑。

  若是没有看,怎么能找到杏花村酒楼,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男人手一分分往上,两指轻按住女孩的胸口,忽然伸进衣襟,夹出两封厚厚的信,笑道:

  “你嫂子昨晚找到我,说你把信烧了,让我莫要再纠缠,我若是信了她,我才是王八蛋呢。”

  说到这儿,左良傅收起玩世不恭,手轻轻地抚着女孩的侧脸,深深地看着她,柔声道:

  “袖儿,我终于等到你了,咱们重新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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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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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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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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