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抽屉里翻出盒珍珠粉,用小银勺舀了点,倒在正焚的檀香炉里,等着白烟从镂空炉里袅袅升起,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慢慢地平复自己乱的心绪。
正在此时,她听见红蝉那丫头哭哭啼啼地下了床,往这边走来,停在她身后,抓住她的袖子摇。
“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呀,别鼓弄香了。”
红蝉眼睛哭肿了,像个核桃,不依不饶道:“那位大人姓什么,祖籍在哪里,他在京城当什么官儿,府邸在哪儿,为什么以前你和春娘都见过他,独独不叫我去见。”
“好啦,别闹了。”
陆令容耐着性子哄,她轻轻推开红蝉,挽起袖子,去方桌那边收拾残羹冷炙,忽然意识自己拿着左良傅喝过的酒杯,女孩秀眉微蹙,赶忙放下,用帕子仔细擦了几遍手,走去书架那边,翻找了本妙法莲华经,坐到烛台前默声念。
“姑娘,你又不是尼姑,念什么经呀。”
红蝉急得要命,也不顾什么主仆尊卑,一把从陆令容手里夺过经书,哭道:“姑娘好狠心,撺掇着我去伺候大人,而今我被大人占了便宜,姑娘也不说给我讨个公道。”
“乖,别闹了。”
陆令容没和红蝉一般见识,轻抚着女孩的背,笑着劝:“你也大了,总不能让你一辈子伺候我,是该给你寻个好归宿。你放心,今晚这事就烂在咱们几个人的肚子里,谁都不会说出去。你还是清白的姑娘,到时候我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我不要。”
红蝉跺了跺脚,啜泣不已:“我的身子就是被他看了,我就是他的人了。姑娘不告诉我,我便自己去找。”
忽然,女孩像想起什么似得,恍然道:“我知道了,咱们这儿是尼姑庵,守备又森严,怎么能有男人进来呢,他肯定住在竹灯大师东北角的那个小院!是了是了,竹灯大师那个院儿谁都不能进去,这几日她忽然搬了出来,肯定是给大人腾地方。”
“住嘴!”
陆令容脸色忽然变了,呵斥道:“我不愿搭理你,你还越发得劲儿了。告诉你,别再痴心妄想了,老老实实给我呆在这儿,别给我惹是生非!”
说罢这话,陆令容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
内间又恢复了安静,案桌上那支燃了小半截的龙凤烛默默流着红泪,铜盆里的银炭已经灭了,屋里冷清又空寂。
红蝉瘫坐在地,委屈极了。
姑娘还从没这么对她疾言厉色过,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姑娘觉得她今晚没伺候好大人,是个不中用的人,另要挑好的擩给大人?
哭了一会儿,红蝉渐渐冷静了。
想想吧,她方才说起大人是不是住在竹灯大师的那个小院,姑娘脸色忽然变了……对,大人肯定住在那儿!
没事没事,只要知道他在哪儿,一切就都好办了。
北疆的夜总是漫长而孤寂,雪还在下,院中的凤尾竹一开始还能承受这无情之物,后面终于不堪重负,咯吱一声,拦腰而断。
上房又香又暖,内间的西窗下点了盏豆油灯,不甚亮,被透过窗纱而入的寒气逼得左摇右晃,眼看着就要灭,正在此时,绣床传来一声咳嗽,点点火苗终于熬不住,淹没在灯油里,屋里登时陷入黑暗中。
盈袖翻了好几个身,许是认床,又许是昨儿下午昏迷了太久,她熬了几乎一晚上,一眼都没合。
想想吧,昨晚上左良傅走后,她没事做,把新衣裙挨个儿试了个遍,又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涂脂抹粉,梳了个好看的髻,簪上珍珠步摇,眉心贴了花钿,打扮好了,对着镜中的自己傻笑,笑着笑着就哭了,眼下狗官是放过她了,以后怎么办呢。
她闲不住,左右睡不着,把屋子里里外外擦洗了遍,又出去扫了雪,越干越精神,后来索性去了小厨房,好乖乖,她进去就愣住了,这些男人不做家事,只知道胡天胡地往回买,鸡鸭猪羊肉等物堆满了地,木盆里的两条鱼早都死了,腥味儿甚浓,得赶紧收拾。
她正准备拾掇,小腹一阵坠痛,回屋里一看,果然来那个了。
这下可好,冷水是不能碰了,左右等竹灯师太来小院,问她老人家要点八角桂皮花椒什么的,烧些热水,再去拾掇。
想着想着就困了……
刚有了点睡意,盈袖忽然听见小院有响动,似乎进来了人,发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谁?
盈袖吓得不敢动,难不成是左良傅回来了?不会吧,曹县的事似乎挺棘手的,他说得走好几天,不会是他吧。
先前听狗官说,曹县是榷场所在之地,人员混杂,难不成来的是强人?
只听咚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盈袖心也紧跟着猛跳了一下,她从枕头下翻出狗官走前留下的匕首,紧紧攥在手里,打算和强人拼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奔她的绣床,只听次喇一声响,床帘被人扯了下来。
借着晨曦的微光,盈袖看见眼前站着个个头甚高,又黑又壮的男人。这男人穿着尼姑灰袍,留了两寸来长的头发,小眼睛厚嘴唇塌鼻梁,貌相相当丑陋。
“啊!”
盈袖闭眼,拿着匕首胡乱刺,忽然,她的腕子被人抓住,那人使了个巧劲儿,夺走她的匕首,将她狠狠地推倒在床上。
“你是谁!”
盈袖将被子紧紧裹在自己身上,直往后挪,都吓哭了。
“你别乱来,知道我是谁么,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哥哥不会放过你,他可凶了,会杀人的。”
那男人把匕首揣进怀里,瓮声瓮气地冲盈袖吼:“闭嘴!”
“救命啊!”
盈袖慌地大喊,心里骂了无数遍左良傅,好端端掳走她作甚,掳走便掳走,别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啊,这下好了,她要被这丑陋的强人抓走,卖进深山老林,给傻瓜笨汉当媳妇儿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大哥,大爷,求你放了我吧。”
盈袖双手抱拳,连声哀求。
“你叫谁大哥?”
那男人忽然恼了,粗眉毛倒竖起,小眼睛瞪得老大,骂道:“长眼睛了没,贫尼是女人,左大哥怎么叫贫尼保护你这种出口伤人的妖精。”
女人?左大哥?贫尼?
盈袖愣住,小心翼翼地看眼前人,穿戴的确是尼姑,身上背着个包袱,可长得三大五粗,脸上有不少痘,声音也粗,怎么看都是……男人。
“我不信。”
盈袖往后缩了下,惊恐不已:“你就是男的。”
“去他娘的。”
这人把包袱往地上一掼,直接动手脱衣裳,没几下就脱了个干干净净,手叉着腰,两条腿八叉开,噘着嘴冲绣床上的美人吼:“你看你看,贫尼到底是男还是女。”
盈袖咽了口唾沫,偷摸去瞧,好像……确实是女人。
胸不甚大,小孩拳头般大小,底下和她一样,没有多出什么怪物件,但保养的不好,腿根处有些黑,还能看见长胖撑开的白色纹路。
盈袖脸红了,这尼姑大约是个二杆子吧,不过,她方才喊这丑尼姑是男的,确实太伤人了。
“你快穿上衣裳吧。”
盈袖放下心防,掩唇偷笑,问:“你说是左大哥派来的,那你叫什么呀。”
“柔光!”
盈袖强忍住笑,好个温柔名字,好个憨蛮女子。
“你是这庵里的尼姑吗?”
那柔光.气呼呼地穿衣裳,白了眼盈袖,摸摸自己头上二寸来长、朝天冲的硬发,喝道:“师父说我没有慧根,就让我出半个家,所以我是半个尼姑。”
盈袖吐了下舌头,笑着道歉:“对不起啦小师傅,你的声音有些低沉,我当成了男子。你方才叫左良傅大哥,你是他妹妹?”
“你管得着么。”
柔光扁着嘴,斜眼瞪着盈袖,一股脑把身世都给倒了出来。
“我天生就长这么个样儿,是越人和汉人生的杂种,爹爹和妈妈不要我了,说我是怪物,一身的蛮力,嫁不出去倒算了,在家里还可当牛来耕地,可偏偏拉出去还吓人,两百个钱就把我卖到瓦市里当人猴。大哥看我可怜,救下我,给我教读书武艺,去年把我送到这儿出家,说是将来有大事要我做哩。”
说到这儿,柔光猛地捂住嘴,受了惊吓似得左右看,恨恨地看着盈袖,破口大骂:“怪不得大哥说漂亮女人都是狐狸变的,狡猾又狠毒,你肯定施了法,让我把不由自主地就把事情全都交代出来了,小妖女!狐狸精!”
这番话把盈袖弄得哭笑不得,左良傅怎么找了这么个憨货照顾她。
“你大哥难道没有告诉你,要对我客气些?”盈袖笑着问。
“我想想哦。”
柔光抓耳挠腮地想,老半天都想不起来,急得直抓头发,忽然一拍脑门:“对啦,大哥说认了你做干女儿,这么说,小妖女你就是我侄女儿,我就是你姑姑啦?”
盈袖愣住,好个狗官,又在占她便宜。
“你该起床啦。”
柔光微微抬起下巴,故作深沉,可眸中的天真出卖了她。
“师父说赖床会养成惰性,你起来,姑姑给你煮粥吃。”
“我就不起。”
盈袖想逗逗这憨货,伸了个懒腰,呈一个大字躺在床上,扭头看板着脸的柔光,故意坏笑:“我不要吃白粥,我要吃肉,小尼姑,给我炖羊肉去。”
“小妖女,你太过分了,佛门哪能吃荤腥,师父知道要打手心的!”
柔光大怒,直接走到床边,扎了个马步,闷哼了声,生生把绣床抬了起来,就像倒水一样,把床上的美人和被子、枕头呼啦啦全都倒了出去。
“哎呦。”
盈袖揉着被摔疼的肩膀和腿,噗哧一笑。
这货不仅憨,还力大如牛啊。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阵咚咚敲门声。
盈袖一愣,怎么又来人了,她看向柔光,轻声问:“你大哥还派了人来?”
柔光摇摇头,食指指着自己:“就我一个。”
“那外面是谁,竹灯主持么?”盈袖皱眉问。
“不是。”
柔光走过去,弯腰搀起盈袖,愣声愣气道:“师父早上要坐禅的,雷打不动。”
敲门声不断传开,只听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嘘。”
盈袖手指按着唇上,示意柔光不要出声。
她带着柔光蹑手蹑脚地走到西窗前,隔着窗纱往外看。
只见从外头进来个身量窈窕的丫头,年纪不大,样貌娇美可人,显然是精心打扮了番,身穿华贵袄裙,脚蹬一双旧了的蜀锦棉鞋,头上戴着金钗,怀里抱着个汤婆子。
盈袖皱眉,这姑娘好生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她,她……”
柔光使劲儿揉自己的头,恍然道:“她不是陆姑娘跟前的丫头红蝉嘛,按道理,她是不能来这里的。”
陆姑娘?红蝉?
盈袖赶忙捂住柔光的嘴,接着看。
只见那叫红蝉的俏丽丫头低垂着头,哭哭啼啼地往上房这边走来,好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似得,到了青石台阶下就停步了,捂着心口,抬头张望,不知是进是退,犹豫了老半天,才委屈道:
“大人,奴是红蝉,昨晚上伺候过您的那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记住柔光,你们以后会很喜欢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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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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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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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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