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听此,亦是不再躲避,推开殿门步入里头。谢卿姒抬眼望去,殿内的布置与她走时别无二致。
而一直等着她的人,正躺在昔日,她闲暇时候便倚靠的榻上。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她不由眼眶泛红。
此刻光线照入殿内,令昏昏沉沉躺在软榻上的帝王,不由微遮双眼。而转瞬间,便被来人遮挡住刺眼的光。
朝司求抬起沉重的眼皮,见谢卿姒施施然的向他缓步而来。佳人着一袭霜雪素襦裙,其雪峰玉骨处以金丝白线绣上栩栩如生的莲花,两侧鬓前皆插上银饰枝叶流苏,额前以珍珠点缀。一如初见时,令他心动。
“卿姒,若是我知晓你双眼恢复,我应是犹豫是否再见你一次。我已经是垂暮之人,但,你却一如我心中的模样,倾城绝代,风华依旧。”朝司求挣扎着起身,但年迈体虚,动弹不得。
谢卿姒听他话里掺杂着的情感,极为复杂,喜悦,懊恼,以及退却。昔日驰骋疆场的帝王,如今却卧床不起,她一时间如鲠在喉,无法言喻。
佳人未再踌躇不前,快步上前轻柔抚帝王起身,拿起榻边的枕头放置在他的身后。待一切妥当后,令朝武帝诧异的是,她竟席地而坐,靠在榻旁,吴侬娇语宽慰:“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亦是有功成身退的一日。但,并不代表,他失去英雄本色。他只是褪去铅华,归来仍是少年。”
朝司求为人杀伐决断,纵横捭阖朝武帝国五十载。而今即将迈入棺材之际,竟被惦记一生的人,道一句:少年,苦等佳人半生,亦是值当的。
帝王瞧着眼前的人,手捧着白帕,浸湿在盥洗器皿中,似乎与初见时有所不同。当佳人拿着温热的白帕,为朝武帝擦拭面容时。他不由伸手握紧她的手片刻,但不知思及何处,最终无奈的松下。
谢卿姒见此主动牵着朝司求的手,施法探其体内,再次轻声言道:“你的身体并无大碍,虽白发苍苍,但面容仍是冷俊,应得益于你早年间勤于苦练,加之服用的巨蟒兽丹。可,你每况愈下的身体,应是……”寿终正寝的缘故。
“我方才走在城中,便见百姓安家乐业,繁华的景象更胜当年。朝武帝国定在你的治理下,威震四海,他族决然不敢侵犯。其余的留给后人自个处理,你该安心才是。”
朝武帝躺在榻上,神情和缓,与往日的压抑相比之下,今日颇为怡然自得的听着谢卿姒的一字一句。
在她话后,他回道:“五十年前,众人皆以为你已香消玉殒,甚至君行鹤亦是如此。但当时因你给予我一承诺,便是以牵银丝的其中一缕,作为信物。我不知为何,手中拿着它,我便坚信你肯定仍在世间。”谢卿姒不知,君行鹤于数年前执意去海域寻她,但却被朝武帝阻拦,二人甚至因此大大出手。
“但是,我虽身为帝王,亦是心生惧怕,怕未能再与你相见。因而直至我临终之前方才敢一试,幸亏你未令我输掉赌局。”
“我回忆一生从未后悔此前之事,可是待你踏入殿内,见到你的刹那,我却心生后悔。我辨别得出,你虽与昔时相同,但却亦是不同的。”朝司求今日似乎尤为的精神,身体虚弱的他,却依然坚持与谢卿姒道尽千言万语。
而身侧的谢卿姒,亦是顺着他。只见佳人轻声问:“为何后悔?亦为何觉得我与往日不同?”
“我不知,我亦不欲告诉你。”
“又是为何?”
“昔时于菊花山、高阁之上,你待我的心意过于无情,我仍记仇着。”
“但是,谢谢你使漫天遍野的菊花在冬日盛开,而都城的桃花亦是我今生见之,最为绚丽夺目的。”
“原来,你是知晓的,如此甚好,甚好。”纵使我离世,我亦是贪心的渴望,你仍旧记得我。即使你欢喜之人,未是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朝司求犹如回到年少之时,何事皆言,甚至似一顽童的逗着谢卿姒。待素雪渐停,暮夜降临之际,殿外却突兀的传出响声。
然而,朝司求却制止住谢卿姒起身去瞧,只是口吻讨赏道:“你离开朝武帝国之时,担忧我立旁系为储君,而威胁我的帝位。我便听从你的话,日日坚守在金銮殿上。直至我实在无法支撑之时,令他当选,你觉得他如何?”
谢卿姒顺着他的视线,瞧向门外,正是一弱冠之年的当今陛下从早到晚守在殿外。二人对视一眼后,她莞尔一笑回头看向朝武帝,戏谑道:“你看人倒是准,可承袭帝位,担当大任。”
“但,肯定是不如你的。”佳人俯首在榻边,温声细语的,仿佛在言悄悄话。而身旁为帝国辛劳一生的帝王听此,亦是笑意不止。
弱冠的少年方听到前边的话,身体不由挺直,而欲向前再听,却被前来的君丞相挡住,不免自觉的向后退一步。
待君行鹤步入殿内之时,不悦的思绪令他欲拂袖而去。但不知为何,年轻君主的脚步却未挪动半分,他的内心深处似乎牵引着他,瞧执掌生杀大权的一代帝王、丞相,亦是无法避免儿女情长。
朝武帝呼吸渐缓,坚持到谢卿姒归来已是奇迹。但是,他见着君行鹤走至面前时,仍旧笑讽:“呵,一把年纪的人,竟在寒冬腊月守在殿外一整日,可着实辛苦丞相大人。”
“陛下,臣即使身体抱恙,亦是得前来送您最后一程的。”
朝司求听着君行鹤的反刺,颇为咬牙切齿。当年若非卿姒遇难,他尚且不知身边藏着匹狼。
呵,但是,瞧卿姒的模样,待他二人可无任何区别。帝王在心里自我安慰一番后,瞧着今日的君行鹤亦是顺眼不少。
谢卿姒勾唇无奈一笑,站在一旁观看一君一臣的二人,相护扶持五十载,临到头竟斗嘴不休。
于是乎,榻上的人见佳人面如桃花开,笑意盈盈,他的兴趣亦是极佳,问道:“卿姒,你可曾记得五十年前的万盏天灯?我欲再见一次此景,你再陪我一次,可好?”
佳人瞧着帝王状态如此,心头一震惊,不由看向君行鹤拿定主意。
而已经身为帝国丞相的人,亦是知晓即将到来的离别。他回以颔首,便走向帝王,俯首躬身搀扶起行走不便的朝司求。
殿外的君主,瞧着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帝王此刻却在君行鹤与谢卿姒的陪伴之下,显得与往日尤为的不同。
丞相在一旁扶着,而帝王固执己见的不肯:“君行鹤,你走开,朕无需你扶着。”
但只见仙外来客亦在一旁挽着帝王的手,一同走到殿外。佳人见他过于别扭,故作训斥:“朝司求,你再闹,我便与君行鹤走人了。”帝王一听此话,立马噤声不语,怯怯然的模样。
佳人虽如此说着,但待李公公走上前欲为朝武帝着大氅时,却被她制止。她踮起脚尖,纤纤细手在为帝王披着厚实的锦衣狐氅。而他亦是配合的低头,一改往日的凌厉杀伐,眉眼带笑,眼里皆是眼前的人。
守在宫内迟迟不肯离去的群臣,亦见到神妃扶着行将就木的帝王,沿着红墙,走至皇城之上,而当朝丞相在旁一路守护。
今夜素雪零落,虽无皓月当空,但是却再现五十年前的万千盏祈福天灯,照耀得朝武帝国宛如白昼。
当一盏天灯缓缓飘落在谢卿姒面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字一句的祈福。她放眼望去,都城之上的灯盏,皆是熟悉的字迹。
谢卿姒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靠在她身侧的帝王,她唇瓣翕动,眼角竟在无意间落下泪水:“当年,盏盏红灯亦皆出自你之手?”
然而帝王未回,他眼里皆是疼惜,薄唇轻启:“你怎可因我而哭泣”。随之,帝王欲抬手为佳人擦拭滚烫的泪水,却最终在触及她笑魇如花的面颊时落下。
神妃垂泪,群臣跪地,一代千古绝帝便永远的闭上双眼…………
不知已是何时,丞相向佳人俯身,温声轻语:“你该返程归去了。”
此刻,在宫城脚下从白日等候至敲响丧钟的人,赫然正佩戴着谢卿姒旧年的玉钗。仆人来寻她,见她愣神怔忡,担忧询问:“赵夫人,你行万里路而来,可否见到故人?”
然而,赵娇儿却茫然的回:“归家吧。”
“可是,归途甚远,暂且休息一日再归去,亦是不迟。”
她抬头瞧着宫城上,已经离去的人,低声道:“我家便在此处”,只是再无人迎我归,亦无我再等的人。
次日君主正在为朝武帝驾崩事宜而忙碌,而贴身的公公,却在此时步履匆匆的赶忙奔走入内相告:“陛下,今一早待神妃走后,君府便传出消息:丞相大人……已故。”
正值弱冠之年的君主,瞬间抬头,瞳孔睁大。他最终缓缓坐下,而手中的笔墨已晕染整个圣旨,其内容便是:臣,君行鹤欲卸任丞相之位。而其批复,“拒之”二字仍隐约可见。
“他可有何遗言?”
“并无。待承恩候抵达君府时,丞相已经穿着妥当,奄奄一息。他最后只交代,使身旁的木盒与他一同进入棺椁。”琇書蛧
“而木盒里头,是一簇不朽的红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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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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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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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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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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