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关键场合的发挥,一向都不太会受当时心态的影响。
也不知道是因为神经比较大条,还是因为感性比较欠缺。
推辞掉中午的聚餐——面试结果当然还没有出来,但一起参加面试的几个人似乎想要联络一下感情——苏禾离开研究所,打算先回家把郑莹颖之前给她的资料读完。
打开手机正准备叫车,就见“郑莹颖”迎面招着手走过来。
跟之前两次一样——都是影视剧或者街拍视频里常见的那种看上去很“日常风”,但实际上几乎没有女人会在日常选择这么穿的,带着些“人设”意味的打扮。但也不得不说,这个纨绔的审美能力甩国内直男太多条街。这么穿搭虽然有些过于醒目了,但确实漂亮。
应该是林嘉图无误。
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厅坐下,林嘉图掏出口红来对着手机屏幕补了补妆,看得苏禾一愣一愣的。
他补完妆甩了甩头发做好,正对上苏禾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就扬头一笑,“比她过去好看多了吧?”
苏禾内心滋味复杂的点头,“花费这么多精力装扮和维护,肯定得好看啊。”
林嘉图深有感慨的,“想想我对女孩子日常化妆的赞美还是不够,没变成女人之前真没想到化妆这么复杂。”
苏禾:……
苏禾嘀咕了句,“你不如还是赞美一下女孩子的素颜,社会风气宽容了,她们就不必花这么多时间去化妆了。”
“那不行,”林嘉图就说,“不化妆就精致无暇当然最好,但大部分人不化妆还是没那么好看的。都不化妆了,我眼福岂不是要少掉大半?”
苏禾翻了个白眼,一时哑口无言。心想她干嘛要跟这个男人认真说话啊。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干脆省掉了寒暄。
“也没特别找你,”林嘉图就说,“我本来约了虞安然一起来逛街,抬头就看到你了。”
苏禾:……
“这个虞安然把你现在这个身体当竞争对手,你知道的吧?”
“知道啊,”林嘉图弯着眼睛笑,“工作上的竞争对手而已,难道她还会给我下毒不成?也没说我就不能追她吧?”
苏禾实在有些接不上话了。
“……你最好还是不要把人生当闹剧比较好。”
“我都跟人互换身体了,人生还不足是一场闹剧吗?”林嘉图笑着支住了下巴,“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接受的,反正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个躯壳之后,我就没法对人生认真起来了。”
苏禾就愣了一愣。
而后说,“孟周翰和小凡,好像都没有这样的问题。”
“你那个小凡是怎么回事,我还真不清楚。不过老孟嘛,想也如此,”林嘉图就说,“他本我意识强烈,用不着靠身份、性别、别人对他的认知之类界定自我。信不信你就算把他塞进一只大狗的身体里,他肯定也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那只大狗。保证不会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但我就只是个凡人,我被塞进别人身体里,就会忍不住怀疑我还是不是我,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有没有自由意志。”
苏禾还真没想过这些。
“你知道自己被塞进了别人身体里,却会怀疑自己有没有自由意志?”她稍稍觉得有些矛盾,“那你在自己的身体里时,就不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你自己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另一个更高意志让你‘自以为’这是你的身体?”
林嘉图有片刻哑然。
苏禾就说,“灵魂可以转移,肯定会对人类的自我认知造成不小的冲击吧。不过以你的聪明,当真会纠结这些虚无主义哲学命题?”
林嘉图似乎被戳破了什么,干脆便也不再装迷茫了,“但我受不了有人能高高在上的摆布我的灵魂。”
这倒是很容易理解。
“所以你现在不是该忙着和莹颖一道,去查明那个‘幕后黑手’的真实面貌吗?”苏禾说,“就算你受不了,也总得先知道‘它’是什么,才能反抗它吧。”
“但你觉得莹颖的状态,正常吗?”林嘉图搅着杯子,好一会儿,才又问道。
“还算正常吧。”苏禾说。
“我觉得她有些太狂热了,”林嘉图就有些烦恼,“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还挺客观的,回来之前跟那个社会学教授见了一面,态度就一下子就反转了。昨天听到她替那个幕后黑手辩护,真的有些把我吓到了。还有你,”他看着苏禾的眼睛,“你真的不反对那个幕后黑手的作为?”
苏禾忽然就有些明白他到底是被什么给吓到了,“孟周翰不也没反对吗?”
“他是特例。”林嘉图就说,“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不过,他算是个幻灭的理想主义者,心里压着一腔愤世嫉俗,正处在叛逆期和反弹期。哪天查出来他就是幕后黑手……当然这我还是会很惊讶的。但如果有这么个按钮落到他的手里,你问他要不要启动,那他肯定不犹豫的就按下去了。他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愤青——但你应该是个正常人吧。”
苏禾:……
“没错,”苏禾说,“我是个正常人。你认为正常人都会反对这种事?”
“当然。”顿了顿,他又说,“你不会也跟莹颖似的,是个藏得很深的极端女权吧?”
苏禾就稍微有些困扰了。
“你认为只有极端女权,才会支持这种灵魂互换吗?”
“从昨天讨论的内容来看,应该……是吧。”
“但孟周翰是跟小凡互换的。如果你是幕后黑手,想要惩罚他这个‘不尊重女人’的人,你会让他跟谁互换?”
“一个受过侵害的女人。”林嘉图顿了顿。
“但他跟小凡互换了。”苏禾说,“互换之后他遇到过很多麻烦——被孟家的律师刁难,知道了自己一条腿值多少钱。被黑心老板辞退,受了工伤还差点被反过来索赔,因为他加班被撞耽误了项目进度。走了一遍劳动仲裁程序,知道了想拿回自己的血汗钱有多难……应该都给了他不少刺激,但没有哪个刺激是跟性别歧视有关的。”
林嘉图稍微有些惊住了,“——你家小凡人生这么艰难吗?”
苏禾叹了口气,“他确实算是普通人里比较倒霉的那一类,不过这一连串麻烦对普通人来说其实也算不上很特别——出了车祸却被公司辞退,工资被延迟发放,仲裁后还迟迟不到位。而身上还背着车贷、房贷急需用钱。并且没有办法向父母开口求助。任何一个普通成年人都可能会遇到。普通人看上去没这么倒霉,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诸如车祸、大病这种意外而已。”
“那我还是那句话,”林嘉图就说,“罚不当罪——老孟真的该受这些惩罚吗?”m.xiumb.com
“我站莹颖,”苏禾就一笑,“小凡做了什么,就合该受这些罚呢?”
“那本来就是他的人生吧。”
“所以他就该自己受着,对不对?”苏禾笑了笑,“你知道孟周翰是怎么描述灵魂互换的吗?”
林嘉图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怎么说?”
“投胎洗牌。”苏禾说。
“也太荒谬了吧!”林嘉图不满的嚷嚷起来,“这算什么洗牌?一把牌都打到中场了忽然逼人互换。谁知道这一把烂牌是因为一开始牌面烂,还是因为牌技瞎、乱扔牌?”
“……”苏禾想了想,还是把脾气按捺下去了——林嘉图是针对规则,而非针对时小凡,“至少在我看来,小凡的‘牌技’没有比孟周翰瞎,莹颖的也没有比你瞎。而小凡应该也是反对互换的那类人吧。”苏禾说,“总之,从目前发生的这四例互换里看,幕后黑手针对的肯定不是性别歧视。教授说‘它信奉绝对的平等’——他的每一个互换对象都是女人,可他也没说它只信奉男女平等吧?”
“‘正常’的普通人里,支持这种互换的肯定比你设想中要多得多。”苏禾说,“你倒也不必为我的态度感到惊讶。”
“这岂不是更糟糕吗?”林嘉图面色反而越发难看——他显然也提前猜到了这种可能,只是从苏禾口中说出之后,才进一步确信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绝对平等?那些认真努力生活的人,肯定没人想跟不知哪里的陌生人瞎换。就只有那些一无所有整天混日子的人会为此欢呼雀跃。他们只会更不努力工作,只等着换进富豪身体坐享其成。”
苏禾稍微有些无语——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林嘉图才是每天无所事事的四处享乐的代表吧。怎么反倒担心起别人混日子不劳而获了。
然而……却也不能说他的担忧没有道理。
她的想法很简单——平等的目的,某种程度上就像“共同富裕”。是共同富裕,而非共同贫穷。
大范围的无差别的互换,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迫使上层向下层妥协和让渡。
……要促进平等,这确实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不平等是建立在“剥削”的基础之上的,居于优势地位的人那走了本该属于他人的劳动成果。使得他人忙碌、焦虑并因此而贫穷、愚昧。很多苦难本身,就是强者制造了并强加给弱者的。
所以,必须得有上对下的妥协——简而言之,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但,吐出来之后呢?
这个“无差别互换”,可以强迫不平等的结构里那个享受不平等红利的人妥协,强迫他要么平等,要么成为不平等的受害者。
可是,它对不平等现状之下正遭受不平等待遇的一方,有任何激励作用吗?
毕竟互换之后,他并非夺回自己的劳动成果,而是骤然间就变成了享用不义果实的那方——得到的远超平等之后他应得的。
最后,会不会变成这样的状况?——强者被迫把“平等”喂到不情不愿的弱者嘴边?
——“平等”会不会变成一种强者迫切追求,而弱者并不那么想要的东西?
相较而言,苏禾无疑更喜欢这个国家争取和推行平等的方式。
并不是说它就没有缺点,甚或是已经达成初衷——事实上,不平等依旧随处可见。
但是,它扶起了人们相信平等、追求平等的精神,让人们不平则鸣,敢于为平等去奋勇抗争。
星火已然燎原。
事实上人类平等的基础也已经筑成——就连郑莹颖愤慨不已的男女不平等,也是如此。虽然有妇女会被拐卖,但这是违法并被严厉打击的。虽然重男轻女依旧严重,但也有无数配套的措施在尝试移风易俗,解决这个问题……平等被写进法律,并且“法治”也成为核心价值观。甚至女性的观念也已觉醒,会主动去呼吁平等,批判不平等。
只要掌控这个国家发展方向的意志不被篡夺而变质,只要人保持警醒,观念上不麻木和倒退,一切就只会变得越来越好。
为什么要靠“无差别互换”来索要平等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
就不能双管齐下吗?
在大局和国家意志上,激励下层的弱者为平等的前景奋斗,也向不平等的现象抗争。
通过教育,将平等的观念种进尽可能多的人心中。让平等成为一种自上而下普遍的信仰和追求。
同时——就用“灵魂互换”,去教化那些教化不了的人吧。
譬如就像那个社会学教授——他什么都清楚,但就是认为该折断农村女人的翅膀,因为在农村男性学会飞之前这些女人就都先奋力飞走了的话,谁来照顾这些农村男人?
这莫非是能通过辩论说服的吗?
不如,就让他自己变成农村女人去照顾他心爱的农村男人去吧。
譬如说那些不死心的在两会上推代孕合法的;那些用大数据逼迫快递员玩命接单送餐的;那些用加班压榨员工的健康聚敛财富,却把养老之类责任甩给社会的……他们受益于不平等,或者受雇于利益集团,于是致力于维护不平等。偏偏还把控着巨大的社会能量,能够实际上阻碍平等的推进。
他们在别人身上制造了无数社会悲剧,却片罪不染身。
如果真能通过灵魂互换惩戒教育一番,该有多好——饶是苏禾这种信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文明人,在想明白,现阶段短时间内根本就不可能通过改变法律惩戒他们,就算能训诫也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不可能让他们付出对等的代价后,也会忍不住想要寄希望于这种超自然力量。
……当然,她很清楚,当人不寄希望于法律而是寄希望于超自然力量时,这就只能说明法律在这方面已经失格,变成一种维护不平等秩序的东西。所以归根到底,其实是到该反思相关的立法原则本身的时候了。
但是,这争论的进程怕得有百年之久。
可是就这么点事,若真有“灵魂互换”可在三五年内初见成效,那么真值得多付出百年口舌,坐视百年里一代代人在不平等体系之下受害吗?
所以,苏禾反感它,却并不反对它。
——至少,在“有必要”之前,不反对它。
她现在就只希望,尽快从形态和原理上解开它——前者交给郑莹颖他们这些文科生,后者她肯定也会参与其中。
她以为,在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之前,林嘉图和郑莹颖虽然对它的态度不同,但行为上采取的措施应该是一致的。
但……林嘉图似乎并不这么想?
“我觉得,”苏禾就说,“你也不必急于担心有人会因此混日子吧。国内有14亿人口,目前确认的只有4例。就算算上那些没有确认的,也才七八例而已。比中彩票的概率都低了。国家发行了那么多种类的彩票,我们穷人也没见有多少人天天混日子等着中彩票啊。”
“那是因为你的身体没有被拿出来当彩票吧。”林嘉图说完就有些懊恼,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苏禾叹了口气,“比起你和孟周翰,我跟莹颖肯定是穷人。但我们两个的出身,实际上可能已经超过国内70%以上的人了。再算上学历和工作,超过80%的人应该没问题。如果全民无差别互换,大概率我们两个只会换得更穷。莹颖狂热,肯定不是因为这东西对她有利。我不反对,也不是因为觉得这东西对我无害。”
“我知道。”林嘉图说,顿了顿,“你们两个身上有些信念,是超越个人得失的。”
“……倒也没有。”苏禾说,“你虽然反对它,但变成莹颖好像也没有很抗拒。”
林嘉图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事实上也没什么损失吧,我的人生还挺虚无的。”然后他一时有些走神,“从眼下的视角,看着自己焦急忙碌,很有意思。而且,当记者,好像也挺好玩的。”随即他有笑着看向苏禾,“你之前说,在有‘必要’之前,不会反对它。”
“嗯。”
“什么情况下,才是‘有必要’呢?”
“换不回来的情况吧。”苏禾,“如果换不回来,那么我应该就会做好‘我得反对它’的心理准备了。”
林嘉图却没料到,她容忍上限会这么低,“是因为……你家时小凡?”
苏禾抿唇笑了笑,“对啊,所以说我没有‘超越个人得失’这么高的觉悟。不过,我觉得莹颖的标准应该也与此类似吧,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她。”
林嘉图却骤然就想起郑莹颖在见过那个社会学者之后,痛快中又掺杂着悲哀的神色。
“不用,我相信。”他说——如果换不回来,之于郑莹颖,结果终究还是“只有把他变成女人才能让他为自己的歧视付出代价”。但如果最终结果还是会换回来,那么对加害者的震慑作用怕又极其有限。
除非……
“你希望把这东西彻底查清,彻底公布吗?”
苏禾有些讶异,“你不希望?”
他们互相对视着,苏禾就说,“我相信,彻底查清之后它会被用在好的方面。你不是担心自己会被不明底细的幕后黑手操控人生吗?弄清楚些比较好吧。”
林嘉图讶异于她的天真。然而片刻后又怀疑,到底是她太天真,还是他所见所闻让他对某些阶层的人性过于悲观了呢?
他至今还记得,他六岁那年他父亲的家族在南美控股的一个矿场发生矿难。矿难发生之前已经公司已经发现了废弃矿区矿坝渗水的问题。但计算了一下修缮所需要花掉的钱,发现比矿难发生之后需要支付的赔款还多。就驳回了修缮申请。
他那会儿还小,已经不太记得矿难的具体过程。却记得最终结果是——142名矿工遇难,600余人失踪。一整个村庄被摧毁掩埋。
而消息传回北美,公司对此早有成案在胸。矿业公司股票大跌,控股的金融公司却因提前做空赚了一笔。
当然,那一年他的父母离婚,他的母亲带着他回到国内,也并不是出于这种人文主义的愤怒。
但林嘉图始终不能忘记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的无动于衷。
也别说什么六岁不懂事。他不是普通的孩子,六岁的时候他已经能写两页纸的essay了。
人类对他人的苦难是没有同感的。
苏禾和郑莹颖相信这个“无差别互换”会带来好的结果,可林嘉图不相信。
这东西若不被查清,势必引起精英阶层的普遍恐慌。他跟孟周翰那个圈子里的人,是最容不下它存在的。说出来可笑,林嘉图甚至怀疑,为避免被置换得过于凄惨,这个圈子到底是会以慈善的方式消灭贫困,还是会优先考虑从肉|身上灭绝穷人。
而若这东西被查清楚了,失去了它的震慑力,它究竟又会被怎么利用呢?
或者该说——它更可能被那些人掌控?
虽然郑莹颖这些人会愤懑不满,但这个世界真的已经够好了。
这不明意外的出现,才是扰乱了原本正在向好的局势。
——虽然在林嘉图看来,向好只不过是因为这个国家正处于上升阶段。
他怕局势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玩坏掉。
他怕越追查、越逼近结果,郑莹颖眼里的光终会熄灭掉,绝望让她彻底扭曲信念,变成一个疯子。
但当然,他倒也没有多喜欢这个女孩儿。
他只是讨厌看到狂热的相信着什么的姑娘,理想破灭的瞬间。
“你对未来还真是充满信心啊。”林嘉图禁不住感叹道。
“你反倒对未来毫无信心?”
“因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林嘉图笑了笑,收起包来,“你还是跟她谈一谈吧。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东西身上,也太愚蠢了。”
“……所见太多,而所能改变得太少。无力感之下,会渴望有超自然的东西能打破现状,还是很自然的人性吧。”她想了想,“有机会我会跟她谈一谈,但我觉得你也不必这么担心。她做事一向比较热情,但也始终都有自己的判断力,远没到你说的‘狂热’的地步。如果非要说她‘狂热’,她现在也只是狂热的想弄明白,‘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嗯。”
林嘉图起身准备要走,苏禾却不知为何叫住了他——大概因为他是郑莹颖的初恋吧。
时至今日,郑莹颖依旧会在他的面前对自己的容貌感到自卑——她说自己的脸当不成花瓶,最多当个脸盆的时候,苏禾就已经感觉到异样。恐怕时至今日,她依旧是有些喜欢这个男人的。
“她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刚毕业的时候看不惯记者腐败,看不惯精英把控话语权,做了很多得罪同行的事。互联网平台自媒体兴起的时候,她一度非常兴奋,认为全民讲述的时代到来了。我以为她会跳槽去互联网公司,但她反而留在了传统媒体里。大概也是出于入行时的使命感吧。”
“你看她愤懑,狂热。其实也只是察觉到一种全新的可能时,心情兴奋时的表现。她对这个社会其实也没有这么不满。就连现在自媒体平台上种种乱象,她都认为是新事物诞生后必经的阶段。因为从一些人说话,骤然扩张千万倍变成所有人都说话。从只有一些人有机会被听见,变成所有人都有机会被听见。从大致上整齐如一,变成了万物生长的参差不齐。”
“所有真相一齐涌现时,人们的见识和想象力势必被拓展,会发现好的东西比想象中更好,坏的东西也比想象中更坏。”苏禾说,“爱与恨交织,希望与失望并存,这是生命力活跃的表现。——她一直这么认为。”
“反正你都变成了她,暂时也不像是能换回来的样子,甚至还准备要结婚了。”苏禾就说,“要不要试着,用她的眼睛,她的身份,去看一看她所见的世界?说不定你就能理解她的心态了呢?哪怕依旧接受不了,也更方便你去击破她的观念。……怎么样?”
。
孟周翰终于整理好了备忘录,关掉了电脑文件。
“这段时间最优先处理的,就是这些事吧。”他把屏幕上的文件划拨到时小凡正在浏览的平板上,又说,“其实,你也不用找我来决定吧,毕竟现在‘你’才是‘孟周翰’。你就不想试试掌控的感觉?”
“不太想,”时小凡说,“没兴趣。而且我也怕弄砸了。动辄几百上千万的损失,想想就心悸。”
“数字而已,亏了也用不着你一个人兜底,有什么可心悸的?”孟周翰撇了撇嘴,“何况,大部分都是互联网平台和A产业,你其实比我更内行吧。又不是多有技术含量的事——你就是太欠缺掌控心了,才会被许成飞这种渣虐到。”
“你让我练习掌控,是打算回浅川后合作创业,我来主导吗?”
“你想得挺美,这次我是给自己创的业。”
时小凡一边浏览着他发来的文档,一边就笑出来,“所以到底是跟我合作创业,还是雇我去打工?”
“你想跟我合作,还是给我打工?”
“合作吧。”时小凡想了想,忽然发现了什么,“但是,如果换不回来,那么我就是孟周翰——我又得给你提供资金,还得负责主要技术架构……我是不是有些太全能了。”
“……滚,肯定会换回来的。”
“就算一时还换不回来,”时小凡又说,“回浅川之前,你要不要回去见一见你的亲人?哪怕不急着见你的父母,是不是也去见一见你的奶奶?我听说,她已经85岁了。”
孟周翰看向窗外,面容浸润在一片明光之中。
“嗯。”他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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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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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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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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