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届毕业生的招聘季已经开始,这段时间她的主要任务其实是找工作。导师已经基本不再给她安排新的任务,自由时间多到让她忙得不可开交——之前一直专心研究,积攒了不少成果。现在闲下来了,正是专心发论文的时候。
至于找工作,反倒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过就是关注一下相关单位招聘信息,投投简历,参加几个面试而已。按部就班的事,很少会给她造成什么压力。
……如果时小凡没有出事,她应该会这么安排。
但偏偏,她爱的人遭遇了这种不可思议的未解难题。
故而这阵子,她大部分精力,其实都耗费在这个难题上。
一件被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既然被证实已经发生了,那么相关逻辑就必然得作出修正,给出新的解释。
可是……苏禾唯一能在这件事上坚持的科学精神,就只有“承认事实”。
她甚至不太想去进行“科学研究”——因为一旦去研究这种现象,就必然得把人体当做素材。且不必说科学伦理,就算她是个能突破伦理的科学狂人,也绝对不会想让自己的爱人成为研究对象。
所以,她采取的方法其实更倾向于社会学。
——她在各大论坛都发了帖子,寻找现实中发生过的灵魂互换现象的线索。
文史研究里有“孤证不立”的说法,意思是,只有单一证据支持、而无其他证据映证的结论,不可被采纳。
实验室科学里,也要求实验和结果“可重复”和“可重现”。认为不可重复和重现的实验结果,是不可信的。
如果灵魂互换是可以真实发生的,那么就不太可能只有时小凡和孟周翰这一例。
而一旦找出足够多的案例,就能比较出其中的共同点,说不定就能发现帮助他们“变回去”的方法。
当然,之前盘算过的数据,比如车祸发生前后两天内,浅川的气象云图、地表温度图之类她也弄到手了。
隔壁云计算与大数据实验室的朋友,还帮她抓取了一些相关的网络数据——就是数据太多了,处理筛选起来稍微有些麻烦。何况她本身就不是什么编程高手。
写程序的时候,忍不住就会想——如果时小凡在就好了。
发帖大概三天之后,郑莹颖打来电话,“嗨,苏博士。我看到你在校BBS上发的帖子了,你在征集灵魂互换实例的线索?”
“等等,你怎么知道是我发的?”
“那个小号你借我用过嘛。”
苏禾:……
“别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禾果断截断郑莹颖可能会有的提问,“总之,我确实在征集线索。”
那边笑盈盈的,“好的,我不问。但我有线索,你要不要听?”电话那边传来一些杂音和争执,片刻之后,郑莹颖说,“口述起来很麻烦啦,一会儿我私信发给你。还有,你近期最好回一趟浅川,这边有人想见你。”
私信迟迟没有发过来。
苏禾去学校教务问了问她之前提交的宿舍申请批复了没有。xiumb.com
从教务出来后,电话声才终于响起。苏禾连忙接起来,却是孟周翰。
他喝醉了,忘记带钥匙,被关在门外进不去了。
苏禾:好吧,这也不能全怪他。是她忘记提醒他,时小凡是喝啤酒也会醉的体质。
她匆匆赶回去,从电梯里走出来,就看到孟周翰靠着房门坐在地上,手机落在手边,已经仰着头睡着了。
苏禾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他这模样其实并不难看——时小凡这样的体形和相貌,本来也没什么姿势会难看。
若是在家里,若是时小凡,她大概会忍不住到他怀里去坐一坐。这中门大开的坐姿,看上去真的很好坐……他的胸膛本来就很宽很暖,靠起来一向都很舒服。
但睡成这副模样,以她的力气怕是很难把他拖起来了。
她上前推了推他,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就说,“——天亮了,醒一醒。”
他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睛,看清是苏禾,就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惜平衡性不太好,歪歪斜斜两次都滑倒了。
苏禾只好架起他的胳膊扶着他站起来,一边替他分担体重,一边掏出钥匙开门。
他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搭在苏禾脖子上。醉眼惺忪的扭头看她,看了一会儿,长睫毛就垂下去,咕哝了句什么。
苏禾被他压得站不稳,听他舌头打滑的说话,虽然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直觉上却有些警惕。
“站稳了,不准动手动脚。”
孟周翰本来想偷偷亲亲她的头发,听她这么说,只好委屈扒拉的放弃了。
苏禾推开房门,把他扶进自己的卧室里。
他比她高了十几公分,就算她们搞实验的女人普遍能抗体力活,拖着他这140多斤也稍微有些吃力。
本来想稳稳的把他扶到床上躺好,谁知道他身体一歪直接就滑倒下去。苏禾一个不防备,就扑到了他身上。她胳膊撑在他身侧,与他四目相对。他眨了眨迷迷糊糊的眼睛,莫名就露出些紧张的表情,咕哝着。
这次苏禾听清楚了,他说的是“我想亲亲你。”
苏禾没有做声,只是想赶紧站起来。奈何衣袖被他压住了,一起身反而又扑下去。整个压在了他怀里。
她虽没回答,却也拒绝得很鲜明。他本来是有些沮丧的,见她衣袖被压住,又幸灾乐祸起来。然而她整个扑上来,撞得他心口有些疼。明明靠得这么近,却并不是因为亲密,反而更让人委屈。
委屈得人酒都要醒了。
他翻了个身想把她推开,然而手脚不协调。不但没推开,反而用胳膊压住了她。
昏暗的暮色之中,他们并卧在一张床上。她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的光芒。
他盯了她一会儿,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咕哝着,“……你先摔在我身上的。”他又要翻身,使劲搅动自己那被酒精腌渍得不灵光头脑,想要把手脚从她身上解开。然而心里面不情愿,手脚就越发不配合。
他醉得倒是没邪念了,最多也就是想亲亲她。
却把苏禾蹭得满身火。
“躺好,别乱动了。”苏禾只能恼火的命令。
他哦了一声,虽然醉酒的脑子判断不出这是什么性质的进展,心里的委屈却已一扫而空。瞬间就心满意足起来,甚至还有些小得意。一得意,就想要得寸进尺。蹭一蹭,再蹭一蹭,自以为不知不觉的,就把头蹭到能亲到她的距离。
于是不顾客观条件,迎难而上就开始调情,“……你身上好香,软软的。”
苏禾:……
苏禾说,“想让我动手你就直说。”
他拼命思考这是警告还是调情,就听到苏禾说,“这是警告。”
肯定会委屈,但想想都已经抱住了,也就不计较了。于是老老实实的,“哦。”
不多时他就已经呼呼大睡。
苏禾当然睡不着,叹了口气,抬手想要搬开他的胳膊。他却瞬间收紧了胳膊,直接把她勒到了怀里。
苏禾气急败坏的锤着他的胳膊,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她还在怀里,才稍稍放松了些,却又把头埋进她肩窝里。
湿热的呼吸吹进来,还是那种能把她唤醒的让人觉得要熔化一般的感觉。
苏禾只觉得自己要疯。
她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屁个想亲亲她啊,屁个委屈啊。
难道她就不想亲一亲时小凡,不想抱一抱他,不想在他怀里肆意放纵撒娇把想做的不想做的能做的不该做全部一气发泄一遍,然后筋疲力尽委屈扒拉的被他抱着安慰吗?明明“他”就在她的身边,她却什么都不能做。时刻承受着他下落不明、生死不明的压力,这边还有个自私无知的混蛋想要跟她调情。
偏偏他占据着她所爱的那个身体,神态、语气,甚至醉酒后的小心思都那么像。她一边焦虑恼火一边却不能自控的被唤起。简直就像是把她绑在椅子上逼她看爱情伦理解构大戏,还要在她新鲜死掉的爱情观的坟头上种满野百合。
太可恨了!
却又听到他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苏禾抬手推开他的脑袋,用冰冷的指尖按住锁骨上燥热的皮肤,“不怎么喜欢。”
他静默着,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却终于可以从身上剥下来了。
苏禾推着他翻了个身,这次总算没有再被压住。折腾这么一阵,她身上已经汗湿了。回头看他歪七扭八的倒在床上,想来确实已经睡熟了。
苏禾烦恼了片刻,上前给他脱掉鞋子,抱着他往床里边挪了挪。给他垫上枕头,盖上被子。
而后不知不觉就已俯身下来。
——睡熟了,便纯然是她一直以来所爱着的那个人的模样。
……近在咫尺的距离,确实会让人想要亲一亲。
手指在他嘴唇上逡巡了片刻,却始终没有亲下去。
只是在他床边坐下来,从被子下翻出他的手,贴在脸颊上。
“快回来,”她呢喃着,“不论是用什么身份,不论是用什么模样……快回来。哪怕是要回来我和说分手也没关系。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还在这个世上。”她喉间发涩,就这么抱着他的手,静静的靠了一会儿。
她起身离开后,孟周翰睁开眼睛,看着那只刚刚被她抱住手。
他和时小凡交换了身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他的身体。
但人类的身体,归根到底不过是意识用来对接现实的工具。当你看着自己的手时,凭什么觉得这是自己的手呢?是因为这只手看上去眼熟吗?不过是因为它随心而动,它将所触所感忠实无欺的传回到意识中。
自我是一种感知,而非是一具身体——不借助镜子,“自我”连“身体”的模样都没有确切认知。
当灵魂安顿在一个身体里之后,不管这个身体究竟是何种模样,都自然而然便是他的。
孟周翰知道这不是他的身体,但他从来都没觉得这个身体不属于他——或者说,不该归他的意识支配。
可在这一刻,他却不由又想起苏禾曾对他说过的话——这个身体牵连着她二十年的回忆和感情。
……而所有这些回忆和感情,都不属于他。
——这不是他的身体。他被困在了别人的身体里。
以及,苏禾失去了她的恋人。
他陷入了爱情,恨不能他的情敌永远也别醒过来。却没有意识到,苏禾为此陷入了痛苦不安。
苏禾捧着水壶和水杯走进来,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目光上移,就看到了她的脸。
她很平静——没有因为他装睡而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孟周翰也并不想为自己装睡而承担任何道德谴责——他又不是故意装睡,是她用一句不喜欢捏住他的心脏,强行把他醉酒和困倦中捏醒过来。何况,他也不是装睡,他只是不想睁开眼睛,不想说话,不想对现实有所回应而已。
但他确实想要为自己的轻薄举止道歉。明明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人之常情,他居然始终没有体察到……
就只是,真的道了歉反而才会激怒她吧——因为他肯定会强调,他只是为自己不当的举止道歉,绝不是为追求她而道歉。
若再激出她那些狠话,反而又要两败俱伤。
所以他一时也只沉默着。
苏禾说,“醒了?要喝水吗?”
他这才觉出自己确实口渴得很,“……要。”然而舌头弯弯绕绕的,他就又说了一遍,“要。”依旧不听使唤,他就去捏自己的嘴巴。
苏禾回身给他倒水,他歪歪斜斜的想坐起来,才发现平衡力也有些不听使唤。
——显然是意识认为自己醒酒了,但身体不这么觉得。
苏禾扶着他的肩膀给他喂水,他微微感到沮丧,脱口问道,“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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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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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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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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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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