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车撞了之后,需要跪着向撞你那个人要赔偿。给老板996干活被辞退,需要跪着向老板索要自己的工资。这些也就罢了,毕竟有钱人为富不仁,资本家吮血吸髓,都是老生常谈。既然听过这俩的传闻,知道这两个群体容易得到此类评价,就最好不要预设他们能共情你的苦难。
事实上冷静下来之后,孟周翰也会承认,在唯钱是瞻、敛财为上的半丛林社会里,共情能力太强的人很难成功。能登上财富社会上层的人,多多少少都得有些精致利己主义的反社会人格。只要有利可图,就能果断无视他人的死活,是玩转资本的最起码素养——做不到的全被资本游戏淘汰了。
所以,这俩,他是真的觉得……虽然不能忍,但是完全说得通。就跟老虎要吃人是一个道理。
可是——亲爹啊!
亲爹凭什么也要跟一只潜伏在深海海沟里的八爪章鱼似的,长满吸盘的腕足缠住点活物就使劲往下拖,不把自己亲儿子拖进深渊就不罢休呢?
亲爹不成为助力也就罢了,怎么反而成为儿子人生中需要克服的第一道阻力了呢?
到底是时小凡格外倒霉,还是说穷人的原生家庭对自家的孩子的用处,就是这么反直觉、反常理呢?
但无论如何,他答应了苏禾。
也只能再捞他一把了。
但当然,他的“管”,肯定不会是苏禾想的那种管。
——他对陌生、并且还要拖累他的人,一向不怎么善良。
孟周翰再一次打电话给了时小凡他爸,询问他到底欠了多少债、是怎么欠的债。并告诉他自己这边急需用钱,那45万必须拿回来。所以必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弄明白了该请律师就请律师,该报警就报警,该把谁送进监狱,就把谁送进监狱。
——他措辞很强硬。
——因为他不希望被误读作,他对他们还存有不忍之心,有意帮忙。
这次,时小凡他爹终于忍无可忍,骂了回来——不就是45万吗?你不用这么侮辱人,我就算砸锅卖铁也把钱还你。
孟周翰:……
孟周翰还真没料到他自尊心这么强烈——真这么有尊严,就别拿走他的全部积蓄啊!
何况,他也没哪句话侮辱人吧?更狠的话他也不是没说过,怎么认真想去了解一下自己的钱的下落,倒是戳到他的怒点了?
但——
“行,那我就等你还钱了。”
电话那边适时传来时小凡他后妈怒骂他亲爹的声音,随即电话就被他后妈抢来了。
“小凡,你别听爸爸说。我们……”
孟周翰最烦这种红脸白脸,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打算晾他们几天再说。
谁知第二天他就接到了陌生人的电话——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打来的。
这个初中生周末要来浅川参加全国机器人大赛,他妈妈会跟着一起来——他妈妈让他帮忙问一下,能不能请他去接个机,她给他和苏禾姐姐带了很多江城特产,都是他们爱吃的。
孟周翰:……
孟周翰问,“你跟你妈同行?”
小孩子跟他说话似乎颇有些不自在,“不是,我们是集体行动。”电话那头又有女人催促,小孩子只好无奈补充,“我妈让我问问,她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她人生地不熟,酒店又很贵。”
孟周翰心底莫名就升起些警惕,在自己都没回味过来之前,已经拒绝,“不能——我自己一个人住,不太方便。”
“我妈问苏禾姐姐那边呢?”
孟周翰突然就意识到了时小凡的身体在警觉些什么。
他的心莫名就镇定下来,只感到无比荒谬。
“你告诉她,她可以住在我这儿。顺便,你住哪家酒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给你做些编程指导。”
周六下午,孟周翰租了辆车,前往浅川机场接机。
他个子高,天生一副可甜可盐的好相貌。如时小凡那般温柔阳光时是一番气质,换上孟周翰那副百无聊赖谁都不爱搭理的表情,又是另一番气质。
时小凡穿衣服不过就是格子衫冲锋衣,头发都随便理发师怎么打理。看上去虽然亲和帅气,却也不过是木秀于林的那种醒目,大致和路上行人还是同一套画风。孟周翰却自我中心,有从小被养刁钻了的审美。同样的衣柜,也能随手选出不一样的穿搭。带着墨镜,一路被迫营业般,迈着他惯有的目中无人的富二代步伐穿过人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明星模特在街拍,凡路过的不论男女就没有能忍住不回头看他的。
所以安瑞芬一出安检,一眼就看到了他——却一直到走近前去,还不敢相认。
孟周翰当然不认识她。
但人站在他面前犹犹豫豫的打量他,显然是认得他的。
于是他不耐烦的摘掉墨镜,“认出来了吗?”
安瑞芬立刻惊喜的扶住他的胳膊,“我就说像我们家小凡嘛……”
她比孟周翰想得要体面些,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个子瘦瘦小小的。就算年轻时应当也算不上什么美人,看着却很是讲究。画着相对于她这个年纪而言十分妥帖的淡妆,脖子上系着一条跟衣服搭配得很精巧的丝巾,甚至还用了香水——跟苏禾相处久了,孟周翰几乎都忘了在香水味里呼吸的感觉。琇書蛧
他倒也不觉得人欠了债,就不能讲究——他那个圈子里,像他爸这种外债相对资产而言几乎不值一提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身上背的债务是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数额,不照旧光鲜亮丽优雅从容?
只是,穿成时小凡后,这好像还是他头一次找回自己熟悉的感觉。却是从这种人身上。
他其实不是故意,可一旦找回熟悉的感觉,有些本能立刻也就随之回归。
——比如对这种来自陌生人的,没有界线感的亲昵碰触的排斥,和不必容忍。
“放手。”他居高临下,目光生冷,不耐烦的提醒。
对方脸色霎时僵住,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打圆场。
孟周翰正转身要走,目光却不经意落在她身旁的行李箱上——就想起苏禾说的,时小凡会扶老太太过马路。于是上前接手她的行李箱,“走吧。”
安瑞芬:……
大概是因为这个下马威,一路上安瑞芬都有些不自在。
孟周翰乐得清静。直接将她载到他和时小凡出车祸的人行道,才开口,“我就是在这里被车撞的——把存款全部转给你们之后,连着半个月加班到晚上十点钟,累得半死不活。离开公司去对面打车,就被人给撞进抢救室。我是不知道医院有没有打电话给我爸,反正我昏迷了一整天才苏醒过来,醒来后身边只有还没结婚的女朋友。躺了一个月,我爸连个慰问电话都没打。”
然后他找了个路边停车位,停下车来,“你来浅川,不是为了陪儿子参加竞赛吧?”
安瑞芬有些拘谨,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孟周翰就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的套近乎。我跟你的血缘没近到那个份儿上。”
大概是因为他身量太高,还握着方向盘,一副看透人情冷暖要算总账的口吻,安瑞芬很有些害怕,“出去说吧,哪有在车里谈事情的。”
孟周翰显然察觉不到社会带给弱女子的不安,就算察觉到了他也只会想——你是在侮辱我的人格吗?!不过他当然没打算在车里谈正事——这要是万一谈得不顺利,这女人诬告他绑架,他岂不是有理说不清?
于是不但理所当然下了车,绕到附近的街边咖啡厅,还专门找了张监控摄像头能拍到的桌子。
——这才是正经男人能保护自己免受坏女人诬告,可以安心谈正事的环境嘛。
大庭广众之下,安瑞芬显然安心了不少。
只是孟周翰的做派,也让她没法再玩苦情戏码——她这种人,对一个人是不是容易打交道,是不是好欺负有种小市民磨练多年的敏锐直觉。时小凡之前为人和善,不怎么计较得失。你跟他讲情分,他肯定不会跟你斤斤计较,给你甩冷脸子。就容易对付。
但眼前这个“时小凡”,就让人如坐针毡。生怕说错了那句话,就要惹来麻烦。
“你爸爸他也是拉不下脸来……”就示弱解释。
“所以让你出面,把我存款掏空?——我当时是准备结婚了,他知道的吧?”
“……”安瑞芬是真不知该怎么跟他交谈了,“这个他也是没办法了,你不知道那些讨债的人……”
孟周翰拿起菜单,头都不抬,“先从债是怎么欠的说起吧。”
“他也是被朋友骗了。”安瑞芬心一横,“说是有个工作机会,在林城。一年能赚30万,想让他去看看。他就跟着朋友去了林城。去了就给他听讲座。说这是个国家项目,目的是要撬动民间资金,抢先打造一批资产千万的中产阶级。只要投资3800就能赚380万,投资36800元回报700万,投资69800元回报1040万。但是也不会让你无限制的赚下去,赚够1040万,你就出局了。不管选哪一档,一个人一辈子都只有一次机会。”
孟周翰:……
“……噗。”他费了好大力气菜克制住狂笑的冲动,“所以他就信了?”
“那个模式听上去还挺可信的。还列了张表格,账算得一清二楚。里面的还有大学教授……”
孟周翰:可信?认真的?!
片刻后,他忽然有点明白了,“哦——不会是传|销吧?每个人要拉几个下线交钱,下线再拉下线那种?”
“……”
看她的表情,孟周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连嘲讽都懒得去遮掩了。
直接问,“然后,他一共投了多少钱?”
“……21万。”
“所以是3个69800。”一家三口每人一份。孟周翰懒得去问后续,直接拉下脸,“欠21万,管我要45万?”
“这个真没骗你!他拉去的那些人上门讨债,把家里都砸烂了,逼着我们赔钱……”
孟周翰嗤笑,“他们也有脸要你们赔?”能掉进这种骗局的,真没谁比谁干净些。想赚却不认赔,未免可笑。
“行吧。”他是真的累了,想了想,又问,“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就八月那次嘛。”
还好,孟周翰心想,只要别牵扯到他就行。45万扔就扔了吧。
他喝不惯深度烘焙的咖啡,也懒得待下去。
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又听安瑞芬说,“你……你赔偿下来了吗?”
孟周翰一顿,手指敲了敲桌子,抬眼看向她,“怎么,连赔偿款你也要打主意?”
“……”对方被扒下了脸皮,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了,“债主又找上门了。我们也是没办法。”
“45万还不够赔?”
“是别的债务……”安瑞芬吞吞吐吐,“你爸生病,花了不少钱。又丢了工作……”
孟周翰忽然有些想笑。
“所以,他又干了些什么?”
“……你要理解你爸。”安瑞芬说,“他快50了,身体又不好。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他就是害怕……”
“——他到底又干了什么,欠了多少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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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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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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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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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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