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擦头发的手顿了顿,貌似不经意的说,“哦,这个啊……衣服都收在你的行李箱里。”
作为一个程序员,时小凡还是非常符合某些人对程序员的刻板印象的——比如拉开衣橱一整排放的全是格子衬衫和冲锋衣,你让他穿别的他也穿,但太入时了他反而会不好意思。明明一副好相貌,却总是不自觉。
他的衣服很单调,总数也不多。如果不是苏禾会定期收拾衣柜,捐掉一些旧衣服,再补进去几件新的,他衣柜里八成全是他八年前离家去读大学时带的那一些。
基本上一整季就那么四五套换着穿,刚好可以塞满一个大号的行李箱。
倒是方便搬家。
苏禾这么淡定,倒让孟周翰一愣,“是你收拾的?”
“不是。”苏禾垂了眼睛。刚洗过澡,她身上皮肤白净得近乎透明。这般无所谓的姿态,如冰雕雪刻美人一般,“应该是你自己放起来的吧。”
孟周翰:……
那孟周翰就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了——明明苏禾看上去既不蠢,也不像是个会自欺欺人的。
“‘我’——我是说时小凡——为什么要把衣服全都收起来,你有头绪吗?”
苏禾笑了笑,“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快些跟‘他’换回来吧,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呢。”
孟周翰:……
“你要不要听一听我的见解?”
“不要。”苏禾很果断的拒绝了,“这种事,只能他本人亲自来解释。我不打算听旁人的转述。”
“可如果他压根就不想跟你解释呢?”孟周翰说,“比如,如果他想不告而别?或者他干脆就想跟你分手,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呢?”
苏禾沉默了片刻。
“你确定你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你知道,”孟周翰尽量平静的暗示她,“你是个对感情问题非常迟钝,非常欠缺常识的女人。”
苏禾:……
“你就不是了?”
时小凡未必就不迟钝,而“孟周翰”才是真正欠缺常识的那个。
“如果你说的‘我’是指时小凡,我不予置评。如果你说的是我本人——我感情经历还挺丰富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所以对这些事,多少比你更有经验。”
苏禾:……
苏禾在对面的电竞椅上坐下,转了一转,跟他面对着面。
“我的感情经历也许并不丰富,”苏禾说,“但我了解时小凡,他不会不告而别。至于是不是要和我分手,那就只好等他回来之后,亲自跟我说了。”
“你明知道他不可能回来。”
“哦。”苏禾笑了笑,“你是说,你也不可能回到孟周翰的身体里了?”
孟周翰:……
“……这是两回事。”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提到回归自己的身体,他居然没太激烈的应激感,“如果时小凡回来后,跟你提了分手,你打算怎么做?”
“挽回。”苏禾很平静的说道,“我爱他,而他应该也还爱着我。他提分手肯定有别的原因,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孟周翰终于没忍住,口出恶言,“他要是真跟你想的那么爱你,怎么可能跟我换了身体?”
苏禾顿了一顿。白昼明光之下,她面容平静,波澜不惊。只黑漆漆的瞳子,有片刻的失神。
“这是两回事。”她轻轻的说。
纯从逻辑上,她完全可以反驳——你跟他换了身体,这是不是说你也没这么爱你的父母你的钱?
但她说不出口,因为不论在逻辑上还是感情上,她其实自始至终都把他当时小凡——最多当作时小凡精神上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
当“时小凡”亲口问出——“他要是这么爱你,为什么要变成我”时,那言辞就像匕首刺进她心口最柔软也最不对他设防的地方。
还真是,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但孟周翰共情不到她的疼。他现在冷漠,并且直觉精准。
——他眼光一向很好,最是会挑。什么东西拿到他的面前,他总是一眼就能挑出最好的。
——他看着好的,当然想要。为什么不要呢?他又不是没资格,又不是得不到。
——当他想要的时候,他也一向都是心无旁骛,直击要害的。
“你懂的,这未必就是两回事。无论如何,现在他已经甩掉你了。”
疼归疼,就事论事的能力,苏禾还是有的。
“你确定?”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周翰,“那现在坐在我对面的人是谁?”
孟周翰愣了一愣,有些咬牙切齿,“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孟周翰。”
她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孟周翰张了张嘴——现在,轮到他被戳到要害了。
“其实要造成甩掉我的既成事实,对你来说还有更简单快捷的方式才是。”苏禾说。
孟周翰立刻便醒悟过来,却不免越发气恼伤心,“你别以为我就不会走。”
“我没自信到这个份上,”苏禾平静的说,“你是一个独立自由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你留在任何地方。你要走,除了非法监|禁,我没有任何可以留住你的办法。”
满脑子斯德哥尔摩症、PUA的孟周翰,现在又被塞进个非法拘|禁。
他差点没跳起来,“……你不要乱来!”
苏禾:……?
“你摸摸自己胳膊上的肉,你确定我有能力非法拘禁了你?”苏禾简直哭笑不得——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是故意逗她开心吗,“何况我是禽兽吗?怎么可能这么丧心病狂。”
孟周翰:……
孟周翰红着脸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嘀咕,谁知道你们科学家犯起罪来会用什么手段。
……何况,他好像也不是特别抗拒。
——当然不是“不抗拒被非法拘|禁”。而是,如果她真有这么想留他……当然如果她真的是一个会用非法拘|禁手段挽留男人的女疯子,他只会感到毛骨悚然,立刻逃走,并且绝对要把她弄进监狱去能关多久就关多久——可他这不是知道,她既不是这种人,也完全不可能真这么干嘛……
孟周翰:等等,他对情趣的接受尺度有这么大吗?
孟周翰:不对……他到底是在犯什么蠢啊!!!
“……我迟早会走的!”
苏禾叹了口气,她想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多这一句嘴呢?
大概就连她自己,心里也不是那么清楚吧——也许只是赌气,也许是在幼稚的想要向他证明些什么。
他先前那句话,确实刺得她有些疼了。
可是有什么可证明的呢?
她和时小凡之间,究竟还有什么需要证明的?
……究竟为什么,非要让她经受这样的考验?Χiυmъ.cοΜ
她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
单腿膝盖支在他床上,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认真的吗?”
“我……”
她将额头贴上他的额头,轻轻的问,“你是真的,想要离开我吗?”
她的姿势比他略高些,他的身体不由微微向后仰,仰着头同她面对着面。
她长睫垂下,漆黑的眼睛里有柔和哀伤的光。她的鼻尖贴着他的鼻尖。沐浴之后温暖的芳香和体温,随着交缠的呼吸和贴合的皮肤侵入了他的意识之中,轻轻的,却又恰到好处的搔到了他心口上。
她捧住了他的脸颊,嘴唇似是而非的擦过了他的嘴唇。
这并不是他初次同女孩子亲吻——当然不是。
事实上他于此道有着远比她更丰富的阅历——这也是理所当然,像她这种小学时遇上一个男孩子,高中时开始陷入双向暗恋,高考之后开始牵手初恋,大学毕业开始和恋人同居……直到四年之后谈论论嫁。整整二十年人生中五个感情阶段全都和同一个人度过,中间甚至都没换过一次人选,才是真正的奇葩。
相较而言,他因为得天独厚的条件,而只有当他明确拒绝,绝对不想有女伴时,才会存在那么几段空档期的丰富的恋爱经历,反倒是稀松平常了。
可是,他真的知道“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接吻”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行为?“愉悦”又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
在巨额的金钱面前,人类内心的欲|望和追求都会变得极其的坦率和直白。不管是拥有它的,还是想要它的。也因此,在金钱主导的名利场上。爱情和婚姻也就失去了它们被不同的人出于不同的理由所附加上的、不着边际的意义,回归到它们单纯而干瘪的本质。
孟周翰是不渴望婚姻的——无非就是一纸财产的契约。
可是,他确实想要爱情。
在他那个圈子里,几乎所有能入眼的年轻貌美的异性,都只是某些人盘子里一块任由挑选的肉。
很多人都因此被异化着失去了“看人是人”的能力与良心。
但就算这样,那些眼昏齿摇的,老得已经彻底失去作为男性的魅力的人,也依旧会被爱情欺骗着抛妻弃子分割财产,去娶一个在世俗的眼光看来纯粹就是为捞钱而去的浅薄女人。
没有谁能真正看破爱情的价值。
何况他内心始终保持着对这种“异化”的抗拒,并且他年轻、英俊、对人生充满了热情和喜爱。
他对玩没兴趣——作为一个兴趣广泛的正常年轻人,他生命中有太多比“性”好玩得多,还能带给人充实感和满足感的东西——他想要真正的爱情。
而爱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就算从未被违逆如他,最终遇上的也未必就是他最初设想中的人选。
当爱情真的到来时,接吻时自然会明白,所谓的“愉悦”是怎样一种纵然明明并没有感到多么快乐,却也无法拒绝和抵御的感受。
停顿下来时,他已经翻身将她按在了床上。
她仰面看着他,微湿的头发在床单上洇出了浅淡的水渍。
瞳孔中有轻微的错愕和紧张。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里没有任何笑意,“你是在色|诱我吗?”
苏禾张了张嘴,喉咙里稍微有些干涩。
尽管她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对,可……这种感觉很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他的目光很陌生,像是一只按住猎物想要撕咬的狮王。
爱意当然也是存在的,可是却没有她习以为常的那种温存——也并非全然没有,可是……
“刚才……是的。”
她莫名的感到害怕和抗拒,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有些抱歉但毫不犹豫的告诉他,她现在不太想了。那么他八成会委屈但无奈的放开她,或者会腻上来再纠缠纠缠——话又说回来,她也根本就不可能突然就不想了。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过会让她意外失去兴趣的时候。但就算有,她也敢肯定,这在他们之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问题。
但此刻他的目光却告诉她,如果她拒绝了……他可能会非常受伤,甚至会记恨她。
他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语气稍稍放缓了些,贴到她耳边轻轻问道,“那,现在呢?”
他的声音一向是百试不爽的灵药。
可是这一次,她只是在紧张中感到轻微的茫然,眼睛看着天花板,脑中只是一片混乱的空白。
他们僵持着——她也说不上是哪一种僵持。但她确实很快意识到,他应该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就只是,他似乎也感到茫然。
于是她飞快的醒悟过来,“……我今天不太方便。”
他便顺理成章的放开了她,长长的睫毛垂着,遮去了眼底的光。
他随手抓起块毛巾盖在头上,“……我也该去洗澡了。”
孟周翰拉上卫浴的门,打开花洒。
靠着墙滑坐下来。
把打湿的毛巾从头上扯下来,才发现是苏禾先前拿来擦头发的那一根。
他本该把别人用过的东西嫌恶的扔掉,却莫名的有些舍不得。最终只是攥住了。
仰头长舒了一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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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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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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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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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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