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啧啧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时间刚刚好,杜大夫,你怎么弄的?”
“能怎么弄,还不是硬着头皮直接拦着陆将军,”杜乐章道,“还好陆将军处事公正,人命关天也没跟我计较太多。”
阿越朝练武场上看去,见陆长年正皱着眉训斥万峰,持刀的刽子手面面相觑地退到了一边。
“那不对啊,”阿越道,“陆将军我是认得的,这人又是谁?诶诶诶,又走过来一个!”
“小纪前站着的那个应该是三皇子,”杜乐章仔细看了看,“后头跟着来的是二皇子和定远将军武陵。”
阿越瞪大了眼睛,“杜大夫,你连殿下都惊动了啊!”
“拦人的时候应该正是陆将军和二皇子陪着三皇子游览军营,自然都惊动了。”
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人影,浑身缠着白花花的纱布,仿佛幽灵一般行走无声,吓得阿越一个激灵。
“你你你!”杜乐章气得跳脚,碍于练武场上的大人物不敢发作,只得拿手指戳着他的脑门,“陈远!你真的不要命了!”
秦承远打开他的手,视线看向练武场,“我心里有数。”
秦承平负手慢慢上前,当和事佬一般劝住了勃然大怒的陆长年,嘴里一套一套的,说虽然万峰没有资格处置军中急缺的军医,但至少他是为了军营的安定着想,也算一片苦心。
“放屁!”沈故被烈日烤得喉头干裂,吼完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当日你灌醉李屯将,又联合纪送燃起营帐,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万峰破口大骂,“还有陈远,你们三个一个也逃不了!”
“全是你信口雌黄!贼喊捉贼!”沈故抹了抹唇边的血迹,想要扭过身子跟他对峙,却被身后的士兵死死地压住了。
“正好,今日校尉与殿下都在,属下斗胆,请二殿下与三殿下明裁!”万峰言辞激昂,一撩袍子便朝秦承平跪下。
秦承平眯了眯眼,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既明没在看他,他的视线钉在了宋霁低下的头上。
宋霁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迅速地低下了头,加上士兵压得用力,快把他整个身子压在干裂的地面上。
万峰只当他们两个都答应了,招来了小兵,“把陈远从杜乐章那边带过来!”
“嗯?”秦既明突然捏住宋霁的下巴,把他的脸强行抬起来。
阳光烘烤地他有些发晕,冷不丁被抬起头,眼神都是涣散的,干裂的嘴唇微弱地翕动着,脆弱地如同苍白的纸,仿佛一戳便能破了。
秦既明眸色深了深,伸手轻轻按上他唇角的红肿。
“这……”万峰一愣,转头求助于秦承平,后者仿若看戏一般泰然自若,眼中却藏着暗潮汹涌的深意。
“师父,多年不见,你换名字了?”他面无表情地说着,按在他嘴角的手指猛然发力,恶狠狠地压下那块肿胀之处。
宋霁还没来得及皱眉,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胸口袭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撞飞了练武场的围栏,砸到了冰冷又干硬的地上。
秦既明收回拳头,云淡风轻地朝秦承平致歉,“二哥,失态了。”
“无妨,”秦承平敛去眼中汹涌的波涛,谦和道,“三弟你寻找叛徒有些时日了,一时失控实属人之常情,只是……”
剩下的话宋霁没再听清了,他临合上眼前,脑海中都在回荡着那一幕,可惜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应该是恨的吧?宋霁这么想着,他躺在地上,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看着眼前愈渐模糊的天色,苦中作乐地想,应该至少被打断了三根肋骨。
如果有些东西断三根肋骨能还清就好了,可他欠下的,还不清。
剧烈的疼痛让宋霁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呼吸间胸腹疼得仿佛快要炸裂,可他硬是将舌头咬出了血,也没喊出半句。
杜乐章在一旁忙碌,见他咬舌头,忙不迭要塞一块布团在他嘴里。
“没事,”宋霁摇摇头,“我不会把自己咬死的。”
杜乐章扔下布团,靠着床头打了个哈欠,“我说你们一个个啊,都是想累死我!”
陈远在一旁拿着药碾不知在干什么,见状插了句嘴,“整天喊喊喊,也没见你死啊。”
“我死了你就高兴了是不?”杜乐章气得夺过他手里的药碾,“让你帮个忙捣个药草都不会,还是我自己来算了!”
宋霁张了张嘴,“有水吗?”
“有有有。”杜乐章放下药碾,赶紧给他喂了一口。
宋霁嘴里被咬破了,水喝下去都是腥的,更痛苦的是,一旦稍有动作牵连了胸腹,那袭来的疼痛让他恨不得再晕过去。
“行了,我会弄了,”秦承远突然拿起他刚放下的药碾,“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你几天没合眼了,去睡一觉。”
杜乐章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你小子良心发现啦?”
秦承远嗤了一声不予理睬,下巴努了努门口。
杜乐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跟个念经的和尚一般唠叨,烦的秦承远恨不得一脚踹开,可惜腿上的伤还没好,不能轻易乱动。Χiυmъ.cοΜ
送走了杜乐章,秦承远立刻把装样子拿着的药碾一放,搬了凳子坐在宋霁身旁,“感觉怎么样?”
他不是以关心的口气问这话的,明里暗里都是一副看戏台子的幸灾乐祸。
宋霁看着营帐顶,答非所问,“沈故呢?”
“这件事不了了之了,没要你们的命。”秦承远又问一遍,“感觉怎么样?”
“怎么不了了之了?”
秦承远冷哼一声,“你到底回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问的什么废话,肋骨断了你说疼不疼?”宋霁白他一眼,“我问你我昏迷到醒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秦承远撇撇嘴,跟他一一解释过来。
宋霁昏迷了两天一夜,这段时间里不知他们如何商议的,因为一场火烧毁了所有,证据不足根本无法断案,最后陆长年力保下了他们两人,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故被打了十五军棍,宋霁肋骨病愈后还有十五根,但考虑到军医在军中急缺,三十根至少一个月才能下地,便改成了五根,剩下的十根加在了沈故身上,等他十五根军棍的伤好了再打。
“我原来以为他至少能向着你,我们的胜算便大些,”秦承远道,“谁知翻脸不认人,分明三年前护得跟宝一样,如今说扔就扔。”
宋霁抬眼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承远嘴角勾了个弧度,“反正他也把你扔了,你不如跟了我?”
宋霁道,“你觉得我非得靠个人才能苟且?”
“啧,看你们原本感情这么好,如今怕你受打击想不开。”秦承远笑得奸邪。
“今天几号?”宋霁突然问。
秦承远一愣,“初八了。”
“你之前说密报里十三号有胡人入侵?”
“是,我给改成了十五号。”
“陆长年为了保下我们已经将万峰得罪了彻底,十三号胡人定会袭击陆长年的营帐,”宋霁道,“你要把他不动声色地引开,最好借此除掉万峰。”
秦承远眯眼,“就我?”
“我和沈故都下不了床,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脑子不好。”秦承远坦言道,“而且我觉得胜算不大,督军和西北军沆瀣一气,就算能救下陆长年除掉万峰,之后呢?不见得把一个军营都干掉吧?”
“你不是都说了,你自己脑子不好,还分析个什么劲儿。”
秦承远一噎,干瞪着他,似乎气得要将他拆卸入腹。
“陆长年死了你我都活不了。”宋霁补上一句,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行,算你他娘的厉害!”秦承远猛地从凳子上起身,恶狠狠道,“要成不了我扒了你的皮!”
“怪不得说脑子不好呢,是真不好。”宋霁轻笑一声,目送着他匆匆跑出营帐,疲惫地合上眼。
胸腹的疼痛剧烈,宋霁皱着眉头睡得极不舒服,花了许久才渐渐平稳下来。
宽厚的帐帘隔绝了屋外的北风呼啸,帐中陷入了沉寂,渐渐的,帐顶上细弱的窸窣声逐渐清晰起来。
见宋霁呼吸平稳,陷入了沉睡,帐顶上倒挂的两个男人悄悄落下,都身着纯黑夜行服,面纱遮去了眼部以下,一副暗卫打扮。
高些的男人上来出手如电,先点上了宋霁的睡穴,而后才轻手轻脚地拉开衣裳,露出胸腹的一片骇人淤青,覆盖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触目。
两人微微一怔,对视一眼,各自在心底莫叹一口气,掏出怀中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之处。
药膏是药中极品,对于跌打损伤有起效,抹上不过片刻便渐渐融进了伤口之中。
“主人也真狠得下心,”一人摇摇头,轻声道,“可为了演这一场戏自个儿躲在角落里心痛得大滚,这还……”
“别废话,快些办完事回去,叫人发现了可就坏了事,”另一人督促道,“我听见脚步声,快有人来了。”
不错,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一路跟随秦既明的暗卫蓝一和蓝八。
他们二人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做完了一切将宋霁的衣裳合好,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翻出了营帐,竟没叫一路跑进营帐的杜乐章发现。
杜乐章想回去睡觉的,可翻来覆去总觉得那小子不靠谱,不放心亲自来看一眼。才要进屋,突然觉得脑袋顶上刮过一阵凉飕飕的风,四处看看不见人影,便也没在意。
他一路跑进屋,掀开帘子,果不其然不见秦承远的人影,气得直跺脚喊着,“这臭小子臭小子……”
喊到一半他突然惊觉帐中沉寂,知道应是宋霁睡下了,可看过去的时候,宋霁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出神地望着帐顶。
“我吵醒你了?”他歉意道。
宋霁摇摇头,“怎么了?”
“哦,我路上刚好碰见驿站来信,路边落下一封,刚好是给你的。”杜乐章递上信。
“路边落下一封?”
“是。”杜乐章点点头,很是不解地看他坐了起来,“你的伤不疼了?晚些再读也不迟,现下还是先休息比较好。”
宋霁摇摇头,“我心里很乱,睡不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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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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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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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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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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