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师父怎么不睡觉呢?”秦既明摸着后脑勺,十分地担心。
脑袋上已经肿了一个包,难道还要给再肿一个整对称了?
一个包袱直接冲着他面门砸来,秦既明险险接住,抬头就看见递到眼前的纸笔。
“这什么……地契?”
“签了。”
“我都说了不急,”秦既明看着手上的包袱,“而且我也没赶师父走啊。”
“这都不是我的屋子了,我还呆什么。”
“小白还在屋里,你就这么舍得走?”
“……”宋霁犹豫了一会儿,“那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老天哪,你要是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小白准以为是我给吓得,到时候还不得把我往死里砍。”秦既明一脸苦不堪言。
“你们血浓于水,怎么会砍死你?”宋霁道。
秦既明撩开额际的碎发,“你忘记她白天怎么抡我的?还不是你一声令下,直接提起来就往外头扔。”言语之间宛如一条被抛弃的小狗,十分的可怜巴巴。
“你不是都成了少爷,还怕这个么。”宋霁讽道。
秦既明失笑,“说的我跟个恶霸一样。”
“强买强卖,还不算?”宋霁瞪他。
秦既明叹了口气,站起身,“行吧,那我不买了。”
宋霁皱眉,“你耍我?”
“你说的,我是少爷,有钱有权,”秦既明道,“那我想买就买,想不买就不买。”
宋霁拧起眉头,却听见他突然放低了语气,“可是钱和权有什么用呢,想要的东西一样也买不着。”
他的眼神幽幽,深潭的眼底让宋霁一瞬间失了神。
“师父回去睡吧,不然大晚上客栈都满了,难不成露宿街头么?”秦既明把包裹塞到他怀里。
宋霁有些愣怔地看着他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刚想开口问他去哪儿,转而想了想,一个少爷还能缺睡觉的地儿么,便也随了他去。
宋霁叹了口气,提着包袱刚要进屋,却看见对门的屋不知何时悄悄开了条缝,缝里挤着两只晶亮晶亮的眼睛。
“抄、书、去!”
啪的一声,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了。
这群小崽子啊……宋霁摇了摇头。
宋霁捡到秦既明的时候,自己也才不过刚刚弱冠的年纪。
那个十岁的小兔崽子护着两三岁的妹妹跟人打架,一张好好的脸弄花了,红着眼眶蹲在路边,垂头丧气的模样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宋霁见他可怜,顺手上了点药,这药一上,缘分就牵扯了进来。
秦既明像一只终于被人捡走的小狗,紧紧巴巴地拽着他的长衫,怀里揣着一只更小的狗崽子,指东不往西,让南不向北地跟着,一跟就是七年。
这些年,小兔崽子捣蛋不少,每次一犯错就拿那副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一软,严厉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也罢也罢,当年不就是被他这幅模样哄得心软,才一只拖油瓶拖了六七年么。
其实他从未气过同他一般身在局中不得知的秦既明,捡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便隐隐猜测他身份不凡,也预料到了有一天他必定要离开。
但即使三年后的再聚也让他感慨良多,这个曾经拽着他衣角要糖人吃的孩子也已经长大了,已经不能再跟在他身边了。
一夜辗转,不得安眠。
第二天一早,宋霁揉着睡眼要推开药铺的门,摸了个空才发现昨天被撞坏的门还没来得及修,低头一看,一个脑袋靠着门框正睡着。
脑袋的额头鼓了一个包,挺大的,还有点红肿。
明明挺大的个子,却缩成了一团,不知是冻得还是怎的,看起来可怜兮兮,跟当年路边蹲着缩成一个球的小泥孩一样,宋霁的心也跟着软绵绵地缩成一团。
“师父,药铺开这么早?”秦既明揉着眼从地上坐起来,初生的日光落在他半睁的眸子里,铺上一抹柔光。
“你……”宋霁的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你怎么睡在这里?”
“药铺门坏了,万一有人要偷药呢,”秦既明打了个哈欠,“你诊费收的不高还要养两个人,要是再给偷了药,你俩去喝西北风啊。”
“不会有人偷药的,邻居都很照顾我们。”宋霁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秦既明拍拍衣裳站起身,“师父总是这么心软,我放心不下啊。”
宋霁愣了愣。
“行了,”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头顶,带来一丝暖意,“师父今天记得修门啊。”
“……”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秦既白打着哈欠拖着步子走来,“师父,大早上的站门口干嘛?”
宋霁一惊,才发现面前的人早已不见,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将手脚吹得冰凉。
秦既白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望了望街道,“我哥啥时候走的?”
宋霁转过身,“你们联系了多久?”
秦既白呵呵干笑两声,“也就一两年两三年的……”
宋霁眼睛一眯,秦既白眨了眨眼。
“那你还骗我说是王姨的儿子?”
秦既白讪笑着,“呃那啥……本来也没错嘛,美貌的师父颠倒众生,不分男女什么的……啊!师父别介啊!别、别别把我拖到药庐试药啊!会中毒死人的啊!”琇書蛧
秦既白的声音引来了附近的居民,破裂的木门前探出一只只好奇的脑袋。
宋霁眼角抽了抽,提溜着她的领子威胁道,“问你,你想抄书还是想去药庐?”
秦既白立马老实了。
秦既白原以为自己又会被师父指派着捯饬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却没想到宋霁只是让她站在一边,自己翻箱倒柜找起了瓶瓶罐罐。
“师父?你干嘛?”
“呼……”宋霁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灰,指着桌上排开的十几个罐子,“这些你找个包袱装着。”
“啊?”
“啊你个头,傻不愣登的。”宋霁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些药都知道怎么用吧?”
秦既白拿起药罐看了看,深色罐子装的是□□,透明罐子装的是解药,还有一大堆延年益寿的补药,看这架势都快把全部家当搬出来了。
秦既白嘴角一拉,哇的一声就要哭出来,“师父……师父你要赶我走啊?”
“哭什么,”宋霁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知道你哥是什么少爷么?”
秦既白撇撇嘴,“不是少爷,那是下人们在外掩盖身份的称呼。”
宋霁一愣,“那是什么?”
秦既白瞅了瞅他,小声嘀咕道,“是皇子,以后可以当皇帝的那种。”
“那你就是……”
“大概应该是当朝公主之类的。”
宋霁呆了,“我真是收了两个了不起的徒弟。”
“师父……”
宋霁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就更对了,皇子肯定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的,你迟早要跟着他回京城。”说着他又忙活起来,“等过两日我带你去找裁缝新做两件冬衣,你带着路上穿。”
“可是我还没出师啊!”
“我给你几本书,路上你琢磨着看吧,”宋霁想了想,又往包袱里添了几样东西,“小白这么聪明,自己能学会的,实在学不会就写信回来。”
秦既白知道,宋霁平生最最宝贝的就是那几本医书,之前她吃烧鸡的时候把油水糊了上去,被师父满院子追着打。
虽然也打不到就是了。
可是这架势不对劲啊,竟然这么重要的书都要自己带走,这是铁了心要分别?
秦既白越想越急,急得眼泪汪汪,抹着泪就小跑出了药庐去找秦既明。
宋霁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无奈地笑了起来。
小白也陪了他十年,可是现如今也不得不离开了。
吵闹的小院难得的安静下来,静到让他有些恍然的陌生。
秦既白在镇子上最繁华的一间客栈里找到了秦既明,他那会儿正在跟暗卫偷偷摸摸地商量事儿,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
“哥……”秦既白脚下无声,跟幽魂一样无声无息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秦既明被她折腾地浑身发毛,挥挥手让暗卫下去了,“小祖宗,什么事儿?”
“哥,我觉得,师父是我们来这里以后待我们最好的了,没有之一!”秦既白拉着他的袖口,“你瞧我们原先在宫里的时候,母妃自顾不暇,那些宫女太监跑的跑,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后来逃到宫外又……”
是了,秦既明,一个前途大好的大学生,刚拿了驾照开车带还在上初中的妹妹出门兜风,结果路遇桥塌翻车而亡,眼睛一睁,竟然拖家带口地穿越到了这个架空的大兴王朝,分别占了当朝皇子和当朝公主的躯壳。
但不幸的是,他们醒来没多久就发生了大型宫变,身在后位的母妃被烧死宫中,他们趁乱在护卫下仓皇逃出宫,逃亡的路上被宋霁收养。
他秦既明,一个年年都评三好学生的笔直青年,蹭着宋霁生活了七八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弯成了一盘蚊香,过程如何他是记不得了,只是自从一夜风流后,销魂蚀骨的滋味在他心头盘桓了整整三年,他才正儿八经认识到,自己已经掰不回来了。
掰不回来就不掰了,他这具身体身世复杂,牵扯政治中心,还不如好好攒全实力,来日好大红轿子抬老婆回家啊!秦既明这么想着,这才狠下心去京城跟人精勾心斗角,一去便是三年。
秦既白还在絮絮叨叨,秦既明听得晕头转向,打断她,“你想说什么?”
秦既白对着食指,眼神亮晶晶道,“哥,我能不走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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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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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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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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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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