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起来,要离穿戴整齐,到了城里。他把鸡毛、鸡子两个找来,在酒店里要了一桌菜肴。鸡毛、鸡子两个这才注意到要离少了一条胳膊,不觉大吃一惊:
“要大,出了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你的……”鸡毛看着要离空荡荡的右袖筒。要离若无其事地用左手将三只酒杯斟满了,说:
“什么事也没有。胳膊没了,是不是?这就像你们俩的头发一样,隔段时间就得剪一次;只要脑袋还在,这些物件有没有算得了什么?”
“可是,头发绞了还会长,胳膊没了……”
“没了就没了。今天不谈这个。不过看出你们还有点朋友之义,这么关心我。在这个世道,还有什么比朋友的情意更重要的?今天,我们就痛饮一场。饮一场,少一场呵!”
两人瞪大了眼睛:“到底出了什么事?”
要离捏起了酒杯:“喝呵!”
两人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何况好酒摆在眼前,早已勾得馋虫蠕蠕,天大的事先放下,还是消受了再说。
“好吧,不说你就憋着,我们也不客气了。”
于是腮帮子一阵大忙,风卷残云。三人酒足饭饱,摇摇晃晃、晕晕糊糊地出了酒店,各奔东西。
要离晃荡到了郊外,仰望天空,肚里翻江倒海。他想起了妻子、儿子,心中一阵绞痛。
他缓缓地跪下,低声祷告,泪流满面。
这天晚上,他不辞而别,离家向北行去。
天空雾蒙蒙的。走了一会儿,他回头望了一眼深锁雾中泛着微光的都城,小眼里挤出了几滴泪——半是伤感,半是惜别。
要离要去卫国,确切地说,是要去投奔庆忌。原因很简单:一个敢与天下闻名的勇士相抗的剑客,居然无端被砍了胳膊,成了一个废人!肢体的残缺,□□的痛楚,何如精神的创伤?此仇不报非君子!而要报仇,去投与姬光有杀父夺国之仇的庆忌,最是合乎情理的选择。
从梅里到卫国的艾城,差不多有千里之遥。要离拟定了两条路:一是乘船由宋鲁边境的泗水上溯,经昭阳湖到曹国,然后渡济水进入卫国;一是由濩水乘船进入宋国,然后从陆路进入卫国。要离估摸着乘船能轻松些,便决定走泗水一线。
但是,水路也并不轻松。没有哪一个船家肯从吴国一直到曹国的,何况由于干旱,有的河段根本驶不了船。于是,他便有船乘船,无船便沿着泗水步行,这么走了三个多月,终于进入曹国境内。
曹是一个姬姓小国,始封国君是周武王的弟弟,身份自然不一般。但正应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谚语,此时的曹国已经衰落到几乎被诸侯们遗忘的地步。但是就在这么个弹丸之地,也在上演着为争权夺利而你死我活的闹剧。
要离来到都城陶丘,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街上行人稀少,而且看起来一个个都行色匆匆,许多店铺都关着门。整个城市冷清得像是经过一场战火洗劫之后。这时天色已晚,要离转悠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住处。最后没办法,他来到像是一家平民的门口,敲了敲那扇破烂的木门。
没有人应声。要离又敲,并且持之以恒地敲。他感觉屋里有人。终于,里面有了声音。破门开了一条缝,有一个人向外张望。大概是看到门外只有一个人,而且瘦小得像个孩子,觉得还能对付,门终于开了。
主人望着门外这个装扮奇特的陌生人,操着鲁西口音问:
“你要做什么?”
要离闯荡江湖,四处游荡,对这些方言土语并不陌生,他尽量用对方能听懂的腔调说明了来意。
对方放松了警惕,把要离让进屋里。屋里没有点灯,黑乎乎的。要离摸索着,跟着主人一步一探地挪着脚步。
“就住这里吧。”
要离听主人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在墙上开着一个像是窗户的洞,透进一点微光,影影绰绰看见了一间土炕。渐渐地,要离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模模糊糊地看清了这儿似是一间卧室。也许这家只有这一间屋,因为除了这个开门的人以外,再无他人。
要离丢下包裹,坐在土炕上,问:
“这地方出了什么事?”
“听说宫里又换了一拨人。原先的那个主叫人抹了脖子……”
要离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和衣躺在土炕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要离睁开眼,觉得浑身仍然乏力,右臂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扭头看了看,土炕上只他一人;记得昨晚主人也睡在土炕上的。街上似乎有了人声,但是屋里仍然是一片死静。要离坐起来,小脑袋扭来扭去的四处看。突然,他直跳起来,包裹不见了!
要离推开破门,就进了一间像是厨房的小屋子。灶台上一片污黑,摆着几个油腻的盆罐。推开厨房的门就是外面了。看来昨晚敲的就是这扇木门了。这家只有这么两间小屋子;也就等于说,这家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那个他一直没有看清脸面的主人哪儿去了?
要离坐在土炕上,打量着这两间屋子,没有发现一件值钱的东西。他暗暗担起心来。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以外,其他所有的钱物都在那个包裹里。这两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恐怕也不值那个包裹。问题的关键正在这里,那个房主大概也是这么估算的,所以他把包裹拿走了,扔下了这个破家,任这个倒霉的陌生人随便拿,反正拿多少也抵不过那个包裹;有能耐你把房子搬走?……
要离胡思乱想着,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房主的影子。他知道,房主和他的包裹是不会回来了。他出了屋,打算在城里转转,也许能碰见那个房主。他心存侥幸地想,反正这个都城也不大。
街上行人稀稀落落的。倒是士卒不少,一会儿朝这边开过去一队,一会儿又朝那边开过来一队;一个个都凶神恶煞似的,见了这个显然是外乡人的小个子,目光里含着要把人生吞活剥的兽性。
要离在城里转到太阳升起老高,也没有碰到房主,倒是把城里的反常弄明白了——是发生了宫廷政变。现任国君曹襄公被宗室的一个什么人干掉取而代之了。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要离似乎听过有这么一句忠告。的确,这个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可是,包裹没有了,衣服不换还可以凑合,没有饭吃怎么办?好像要提醒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肚子适时地长一声短一声地叫起来。
要离咽了口唾沫,打定了主意。他得马上往卫国去,这一路上只能当乞丐了。
人没有了钱,很快就落魄了。要离走了没几天,看起来就与真乞丐毫无二致了。他的形貌本来就不大受看,经过几天的跋涉,头巾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回到吴国后剪了的短发自由地蓬乱着,身上的衣服脏污狼籍,加之少了一条胳膊,一路上遇见的人躲避着唯恐不及。
要离是被曹国的顽童们追打进了卫国的。走到临近卫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子的时候,身后就有孩子跟着指手划脚,而且孩子数量不断地增加。起初,他们还是君子,只动口,此一声彼一声“吴狗、吴狗”地叫,渐渐的叫骂声大起来。后来,干脆当起了小人,一块块石子、瓦片纷纷朝要离飞来。再后来,顽童们越聚越多,叫骂声越来越密,石头瓦块如飞蝗、雨点般朝要离砸来。要离扯开腿便跑,就这样,他极快地过了边境,进入卫国。
抵达艾城是在六天之后。艾城也不大,但比陶丘要热闹些。
在渡济水时,要离难得地洗了一下头脸,但是身上的衣服没法洗。此刻来到艾城,他犯了难,就这副模样怎么去见庆忌?谁会介意这么个叫花子?
要离懒懒地在街上走,心想,先填填肚子再说吧。转着转着,就来到了集市上。集市上有摆着水果、摆着吃食的。要离慢慢地蹭过去,还没靠近,摊主便骂道:
“滚远点!日你老娘的个臭要饭的!”
要离又饥又渴,正燥着,无端被骂,不觉怒从心起,眼珠红红地瞪着。摊主看了一眼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叫化子,所谓“见了怂人压不住火”,胆子一下壮了起来,摩拳擦掌地道:
“怎么,还不服?来试巴试巴?”
攻上脸的血慢慢地退了下去。要离把目光挪开,畏畏缩缩地走过去了。
在集市入口处,站着一个人,身穿灰色麻布夹衣,腰悬长剑。他的眉毛很长,要离心中一动:此人在哪里见过?
那人旁若无人;要离走过来,他连姿势都没变。
天一点一点地黑下去。这一天,要离什么也没有乞讨到,饿得走不动了,就倒在一摊烂草堆里,往嘴里填了一把草,慢慢地嚼。嚼了好一会儿,干草在嘴里成了糊糊,咽了下去,觉得味道尚可。m.xiumb.com
要离恨起艾城人来。恨随着肚子的饿,越来越浓重。他咬牙切齿地嚼,似乎嘴里的干草是艾城人的筋肉。
这时,面前站了一个人。尽管背着光,要离认出是在集市上见过的那个人。
“是要先生?”
是吴音。要离警觉起来,没有答腔。
“要先生,”来人说道:“你不必有戒心,我决无恶意。你不认得我了吗?那次秋社在华林苑的宴会上……”
“哦!”要离猛然记起,是那个被焦丘欣挖苦跑了的宾客。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一是敬佩,二是感激,不管你是否为我,毕竟出了我一口恶气……知恩不报非君子。当我听到了你的遭遇,便跟踪而来……尽管我们只是匆匆一面,但我从你的断臂断定,你就是要先生……”
“不错。但不知先生……哦,还忘记请教先生的大名了。”
“我姓姬,名里。”
“那么姬先生跟踪我,不知要干什么?”
“先生落到这个地步,难道就这么完了?”
“唉”,要离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能留下这条残废的小命就是万千之幸了,还能有什么完不完的?”
“是喽,先生倒是保住了小命,可想到无辜的娇妻幼子替你去坐牢?”
“什么?”
“在你离开都城不久,她们就被抓走了。我想,以姬光的无情,她们决不会活着出来。”
要离沉吟不语,心中在想,这个姬里的用意何在?
“姬先生,如果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办?”
“报仇!”
“先生是不是也怀有仇恨?”
姬里点头:“看得出来,先生对我疑心很重。我姓姬,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是吴国宗室。”
“不错,那么你该知道姬应这个人了?”
“吴国的上卿?”
“对,几代老臣,忠心无二,却被姬光杀了!就因为前王惨死,他说了几句公道话。”
“他是你的什么人?”
“叔父。我自小父母双亡,是叔父把我养大……我隐忍了这么些年,一是想了解吴国的军情,二是等待时机。你蒙冤受刑之后,我改变了主意。”
“你有什么主意?”
“你离开了吴国,我料想你一定会投奔卫国,我一路追踪而来,果然被我猜着了。”
要离凄惨地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瞒你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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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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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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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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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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