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毕,众人散去,伍子胥与被离一起出了宫殿。
这时,细雨还在下着。日已过午,被离邀伍子胥去他那里坐坐。
被离叫厨子弄了几个菜。两人坐在堂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耳听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一搭无一搭地吃着喝着,一时无话。这样的天气,叫人提不起神来,对什么都懒懒的。伍子胥的思绪一会儿到了这儿,一会儿到了那儿,飘忽不定;被离倒是有话要说,又拿不定怎么提起才好,于是无话找话地道:
“听说平王这个人原先也不是个糊涂人?”
“是啊,”伍子胥漫应道。他把目光收回来,说:“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人。你就看看他的王位是怎么得来的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怎么得来的?详情我还真不知道。”
“好,我就讲给你听听。”伍子胥“嗤”的一笑,“说来有趣。平王的父亲,也就是楚灵王,因为残酷暴虐,国人抱怨,左右离心。他的三个弟弟,就是公子比、公子子皙、公子弃疾,起了异心,合谋打算乘机夺取王位。于是他们就在暗中准备,等待时机。不久,楚灵王到乾溪去游玩,三位公子乘虚率领大兵进入宫中,杀了太子,然后公子比宣布自己接替灵王的王位,任公子子皙为令尹,公子弃疾为司马。然后派人到乾溪,向灵王的手下一干人众宣布道:楚国已有君王了,你们先回郢都的,可以保住爵位田产,后回去的处以劓刑。灵王本来就不得人心,这时大家听了此话,一哄而散,纷纷逃奔回了郢都。灵王禁止不住,眼看着成了孤家寡人,知道回去也没好,于是就上了吊。灵王一死,公子比的王位就稳固了,但是公子弃疾却不甘心了。他趁着郢都人心不稳之际,派人在城里四处宣扬说:灵王率领大军正在向郢都进军!这一下城里炸了窝,原先拥护公子比的大臣们又纷纷转向,都逃出了郢都。公子比这个人胆子小,也不辨真假,吓得赶紧拔剑抹了脖子。公子子皙一看这种情况,也跟着抹了脖子。两个人都死了,公子弃疾这才不慌不忙地到宫中坐上了王位。这公子弃疾就是后来的楚平王。”
“哈哈——”被离不觉大笑起来。“倒是有趣。这么看来,这人还算有点儿计谋。”
“不错。如果他把这点儿聪明用在国事上,也许不失为一个明君。但是此人一是太过贪权,二是太过贪色。他就毁在这两个贪上。”
被离点头:“人人难过这两个关口。贪权也许在有了权力之后,能干出些利国利民的事;如果贪色,就百害而无一利了。”
伍子胥望向窗外,幽幽地道:“是啊,他如果不贪色,怎么会干出夺儿媳的丧伦之事!”
过了一会儿,伍子胥又道:“说起贪色,你还不知他的太子的来历,就是在郑国被杀的那个太子建……”
“太子建被老父抢了妃子已经够窝囊的了,怎么还另有故事?”
伍子胥一笑:“有道是祸不单行。人倒霉了,倒霉的事就纷纷找上门来。太子建的生母是蔡女。当年平王还是公子的时候,去蔡国办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几天功夫就把郹阳封人的女儿勾搭上了手,随他私奔,后来生了太子建……”
两人东拉西扯地闲谈着喝了一会儿,被离终于进入正题:
“先生在楚国时,和伯大夫很熟?”
“不熟,只是彼此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
“既然这样,先生不该那么下力地举荐给君王……”
“为什么?”
“我看这人命宫有直纹,而且狭窄——这显示的是个性偏激,为人气量不大,猜忌多疑。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他看人时的目光似鹰,走路迈步如虎。这种人的性情专功而且贪婪,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会伤及身边的人。”
伍子胥望了被离一会儿,摇了摇头。
“先生不信?”
“我怎么会不信?”伍子胥笑了,想起自己亡命到梅里时的情景。“你的相人,我是非常佩服的。”
被离之于伍子胥,可以说是有着知遇之恩。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梅里市上。当时伍子胥刚刚到吴国,落难之中,加上长途跋涉,把人折磨得没了人样,于是他干脆就在市上装疯卖傻,饿了要饭,困了席地而卧。凡人眼中的伍子胥,只是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乞丐。有一天,这个乞丐遇见了被离。在被离的慧眼中,伍子胥决非凡人。这是他看见伍子胥第一眼就断定了的。经过一番交谈,被离确信自己的眼力不会错,于是就把伍子胥推荐给姬光。姬光夺位之后,被离也因举荐之功,由市吏升为大夫。
“既然相信我的相人术,那么先生就该听从我的意见。”
伍子胥没有接他的话头,反问:
“有一首歌叫《河上歌》,你听过吗?”
“当然听过,我还会唱。”
伍子胥轻声唱道:
“同病相怜,同忧相救。
惊翔之鸟,相随而集;
濑下之水,回复俱流……”
歌声沉郁悲凉,似传自遥远之地,听得被离心海茫茫,魂魄忽聚忽散,仿佛随之低仰。
唱了几句,伍子胥接道:“他走投无路来找我,只有我这个与他同病相怜的人才最能体会他的苦楚,怎好拒之门外?即便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那也是将来的事。我只看他的目前:我们能同仇敌忾,报杀亲之仇。”xǐυmь.℃òm
被离轻叹了一声。
伍子胥听出了被离那一声叹息里含着的诸多内容。他没有答腔。他知道自己此生命运已别无选择。他将为仇恨活着,而且得活得生龙活虎。如果没有了仇恨,他会是怎样的人生路径?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报仇报仇报仇!要报仇仅靠一个人不行,再加上伯嚭一个也不行——他面对的可是强大的楚国呵!一个人与一个由千千万万人组成的“国”为敌,其难度是想象不出来的。因此,他也必须将个人的仇恨转化为“国”的仇恨,以“国”对“国”,也就势均力敌了。
要走到这一步,必须把与楚国有仇的人全部拉过来。在与楚国为敌的这个大旗之下,其他所有的分歧都是细枝末节,可以忽略不计。当然,与楚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可遇而不可求——上哪儿去搜寻许多像伯嚭这样的人?
冤恨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能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模式。时代潮流浩浩汤汤,如果某一支流稍有不畅,那么就有可能改变航道——这也许就是某个个体的作用?但改变原来的走向,并非想象得那么简单;往往将以生命为代价,甚至流血成河。
其实这都是人作孽,所谓人祸。人呵!
“也许伯大夫是一种异相吧。”
“什么异相?”被离正在走神,没反应过来。
伍子胥笑道:“你以善相著称,怎么连异相都不懂了?”
“嗬!”被离也笑了,“长有异相的是都圣人,伯大夫算什么异相?”
“先人没有规定什么样算是异相——凡是异于常人的都算是吧。你看史称黄帝‘龙颜’,就是脸长如驴;尧的脸‘锐上丰下’,就是尖头阔下巴;舜是‘重瞳’,即两个瞳仁,也有说是对眼的;还有周文王胸有四乳……这‘异’得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么伯大夫算是什么异相呢?”
“是……”伍子胥卡了壳,“总之,你说的那种长相也算是异于常人吧。”
“你看夫概这个人如何?”
被离转了话题,目光死死地罩在伍子胥的脸上。伍子胥沉吟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他是君王的亲弟。……可是两人却没有许多共同点。他的性情,是残忍了点……”
被离点头,又道:
“不知伍先生注意到没有,他的嘴角隐隐的有一处断纹……”
“我还真的没有注意。”
“断纹主杀气。他的行事,印证了这种面相。这种人,害大于利,是不能与他一起成事的。”
“唔……”伍子胥未置可否,心中嘀咕不知被离的用意,嘴上说,“感谢被大夫跟在下说这么实在的话。不过,吴楚之间,早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这就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尽管夫概如此性情,毕竟是一员猛将,应当人尽其才啊。”
被离理解伍子胥的打算。人无完人,尤其在乱世,哪还顾了那么多?不过,有些事是不能不顾的;被离要说的就是此类:
“我说不能与他一起成事,首先是他不能与你一心。他曾向君王抱怨,说吴国如今只是重用外人;而他,在前王时是个一般大夫,现在还是一般大夫……有了这样的计较,怎会一心一意呢?”
伍子胥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是自己大意了,只顾一心复仇,却忽略了内部的不谐。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不仅不能成事,还将败事。亏得被离提示,不然必将铸成大错。
“非常感谢你的肺腑之言,我会认真考虑的。”
“来,再干一杯!”
被离捏着杯子伸过来。两只陶杯轻轻一碰,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然后,两人仰脖一饮而尽。
伍子胥打算明天去见一个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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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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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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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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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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