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跪在院子当中,簌簌地抖。
因为早起来排演《十六天魔舞》的时候,她没有找到该穿的合袖天.衣。失措之下,苏婳只得随意穿了件衣裳。
教坊使自然大怒,没听她分辨半句,只罚她跪在这儿,却也没说什么时候起来。
已经在这儿跪了三个时辰,午膳也没有用。意识仿佛飘离而去,一切疼痛都变得遥不可及。只是周围刮过来的目光让人难熬,苏婳颤着身子,恨透了偷她衣裳的人。
忽然,远远走来一个美人。
美人名唤秋娘,莲步轻移,几下就到了近前。她生得弱柳扶风,举止风流。一袭合袖天.衣穿在身上,更显出柔弱可人的韵味。
“婳儿妹妹。”秋娘勾唇轻笑,旋即察觉这样不好,便轻轻蹙起蛾眉。
她扶起苏婳,一脸同情模样:“副使大人吩咐,叫妹妹莫要熬坏了身子,快去东厨热热的用碗粥。”
膝盖钝钝的痛,苏婳身子一歪,秋娘忙抬手扶住。
苏婳冷下脸。她伸手一推,哽着嗓子道:“原来是姐姐穿上了这身衣裳。”
秋娘收回手,笑得柔弱:“妹妹与我俱是无父无母,先后被卖入这教坊司。这几年来,歌技舞艺我也未必比妹妹弱些。怎么,妹妹穿得,我就穿不得?”
教坊司主管宫廷乐舞。除了罪臣家眷外,为作填充之用,教坊使常常去外头采买些女孩子。
如苏婳、秋娘之流,穷苦人家的出身,因有习舞天赋,兼之容色过人,便成了教坊司的“清倌”,吹拉弹唱以娱客人。
这次贵妃生辰宴,宫中指明要教坊司的清倌献艺。人人都想到贵人跟前讨个好彩头,偏偏这份荣耀落在了苏婳头上。秋娘不忿,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婳这才明白秋娘的心思。她思来想去,越发气得乱颤:“好!我的好姐姐!我昨夜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的衣裳,睡个觉就不知所踪。果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这话有个缘故。
按理说,秋娘和苏婳前后被卖入教坊司,容貌才情不相上下。这回却不知怎的,教坊使单单选了苏婳做领舞,秋娘连个伴舞都没捞着。
秋娘哭得伤心,可不敢到教坊使面前求情。她在苏婳面前做出大度模样,不仅总在排舞时端茶递扇,还在闲暇时与苏婳共同研讨舞蹈细节。
苏婳被她打动,两人本是普通交情,此番过后两人同吃同住,已如亲生姐妹。如今想来,秋娘的举止却是别有用意。
秋娘自然是不肯认的。她柳眉微皱,啜泣起来:“妹妹这话却是叫人伤心。我几时碰过你的衣裳?我身上这件不过是绣娘赶制,连璎珞都还未打出来。”
苏婳最见不得秋娘这幅避重就轻,一味装柔弱美人的模样。她眉毛一挑,还待分辨几句,脸上突然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苏婳一阵头昏脑胀,只听见一个颇为冷厉的声音:“这记耳光让你醒醒神!若不是秋娘到我跟前求情,你只怕要跪到天黑,还有功夫在这儿胡乱攀扯!”
苏婳忙俯身行礼,咬唇道:“副使大人,我的衣裳确是被人偷了。屋子里就住着我和她两个人……”
教坊司副使显然刚刚跨入这个院子。他笼着袖子,身后是暗沉沉的天空。
他居高临下地睨一眼苏婳,颇为不耐地打断她:“咱这教坊司虽则不在宫中,规矩和宫中却是一样的。你自己看管不利,还敢赖在旁人身上?打你一记耳光都是轻的!”
苏婳一呆,脸颊上的疼痛迅速蔓延到五脏六腑。
秋娘在一旁笑道:“副使大人,婳儿年纪还小,不懂事,多教教就好了。”
她的脸上挂着泪痕,说话柔弱和婉,这番识大体的话一说出来,便和一旁模样娇纵的苏婳形成鲜明对比。
副使心中的天平果然倾斜:“秋娘,你是个知事的。不像有些人,自己做错了事,还窜天窜地的,不晓得认错。”
苏婳心头滚过一阵烦闷,却因素知副使脾性,不敢再说。
两人把苏婳晾在一边,自顾自闲话一阵子,副使方才转到正题:“秋娘,苏婳,今夜春宵阁有个宴席,点名要你们两个前去献舞。”
秋娘的脸色顿时沁出喜意。她早知道今夜宴席有谁会来,如今见副使给自己机会,忙行一礼,柔柔笑道:“多谢副使大人。”
苏婳也跟着道谢,却不知秋娘喜从何来。
副使睃一眼两人各异的神色,想一想还是提点道:“在座的都是贵人,你俩警醒着点儿,莫要堕了教坊司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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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一寸寸向西移去,转眼夜幕低垂,苏婳也好不容易养回一些精神。
这里是教坊司,遍地繁华织就男人的乐土。女子在此,不过是娇妍美丽的玩意儿,也只有她们的锦绣青春在此还有些价值。
苏婳深谙此理,因此哪怕白日里遭受那样大的委屈,此时也只好咬牙咽下,尽力拾掇自己。
她上身穿一件水烟舞衣,下身着曳地舞裙。贴着白腻肌肤,她在腰间仔细系上一根轻软丝绦,端的是纤腰盈盈,娇花软玉,叫花案上鄂公子送来的金丝贯顶也黯然失色。
看一看外头天色,苏婳知道春宵阁的宴会就要开始。她不敢耽搁,对着铜镜抹上胭脂,忙去了。
春宵阁的门口是一扇彩缎屏风,后头才是大堂。苏婳正要进去,突然被人拉至一旁角落。她轻轻抬首,却见是秋娘。
秋娘身着霜色舞裙,神色柔弱,举止动人。最是那一张芙蓉面,用上等的胭脂细细勾画,真真是弱柳扶风,比平时更俏三分。
苏婳轻轻挣开她的手,沉声道:“姐姐有何吩咐?”
秋娘笑笑:“难为你还肯叫我姐姐。我知你素日脾气倔强,但今日你莫要把脾气带到贵人跟前去。这里头的贵人,得罪了哪一个,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wWW.ΧìǔΜЬ.CǒΜ
苏婳心中纳罕,献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秋娘怎么无故说起这些废话。她按下心头疑虑,面上仍是淡淡的:“我自有分寸。”
秋娘抿唇一笑,亲亲热热揽起苏婳的腰,三步两脚往春宵阁走去,浑似要好的闺中密友。
苏婳敛眉扭身,竟然没有挣开,眼见着就进了门,她不敢再有动作,忙扬起笑来。
这边秋娘已识趣地收回手,笑着和苏婳一起步入大堂。
大堂极为宽敞,两边酒案旁坐满了锦衣华服的少爷公子。中间一张条桌,条桌上仰面躺着一名女子,身上摆满各色吃食,几个华服少爷正轻声调笑。地上跪伏着许多妙龄丫鬟,毕恭毕敬伺候少爷吃用。当然也有衣衫半落的丽服女子,不是在娇声劝酒,便是倚在少爷怀里,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酒气裹挟着娇声软语扑面而来,羞得苏婳不敢再看。
乐声既起,苏婳轻云慢移,翩翩起舞。她性子倔,日常练舞最是肯吃苦;秋娘心思灵活,苦功就下得少些。因此两人乍一看差不多,如今同台献舞,细微之处便见真章了。
周遭的笑谑声渐渐停了,唯余酒香醉人。琴瑟声流淌在大堂里,娇艳女子轻轻踩地,素腰款款,低头回首皆是动人心弦。有人看得痴了,手中酒杯一翻,琼浆倒地,又惹来阵阵嗤笑。
秋娘素来敏锐,很快就察觉到气氛的异常。两人同舞,大家的视线却盯着另一个,对秋娘来说是莫大的羞辱。她咬牙,暗道很快就让苏婳知晓自己厉害。
李韬隐推开一个靠过来的薄衫女子,眯眼打量苏婳。
宫中不乏美人,他却少见这等女子,如承接暴雨的蔷薇,用尽世间言语也难以描摹其倔强的娇柔。李韬隐心中微动,觉得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折腰抬腿,巧笑回眸,苏婳突然撞进了一双眼睛里。眼睛的主人身坐主位,清贵淡雅,静水流深,不动声色如一湾幽深的潭水。最奇怪的是,在教坊司这样的地方,他身旁竟一个女子都没有。
见苏婳望过来,他勾唇,远远举一举手中酒盏。
苏婳心中微震,暗暗揣测此人来历。秋娘下午那么高兴,是早就知道此人会来?
她正细细想着,忽闻座中哄堂大笑,连身后的秋娘都停下舞步。苏婳茫然,四下看看并无不妥,见众人都哂笑着看她,只好低头瞅瞅自己。
这一低头,却让苏婳大吃一惊。竟是下身长裙不知何时坠落在地!
舞女为求轻盈,常常不着中衣,只在舞裙里穿一件小衣。舞蹈动作大,苏婳跳得忘情,哪里料到衣裙已掉。
如今春光乍泄,苏婳脑袋热得发慌。她哆哆嗦嗦蹲下身子,去捡地上衣裙,才见地上躺着一根丝绦。电光火石,苏婳想起一刻钟前,秋娘揽住自己腰身,原来是去解腰间丝绦!
虽是在教坊司,但她好歹是个清倌。秋娘这是要她失了清白,去做皮肉勾当,从此两人再无争夺。
苏婳咬牙暗恨,浑身颤栗不止。
在座的多是不学无术的贵族公子,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见苏婳缩着脑袋的鹌鹑样子,调笑声越发大了,有人口出秽语,还有人离座向这里走来。
女子中也不乏落尽下石者。秋娘心中暗笑,面上却一副吓呆了不知所措的模样,在旁傻傻瞧着。劝酒的女子们谄笑着给男人凑趣儿,竟无一人顾苏婳死活。
苏婳垂着脑袋,听嘲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只觉浸入漫天漫地的苦水中。忽然,一件袍子落了下来,紧接着苏婳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周围瞬间一静,紧跟着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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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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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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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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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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