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他耐得住性子,在城外的山林里一连猫了两天,每日以山泉、野味果腹。到了第三日上,终于等到了一支从南昭往金鹏运送岁贡的马队。那马队到了城门前,不知为何惊了马,一连翻了三辆装满香料的马车。一时闹得人仰马翻,场面混乱不堪。方海这才趁乱混在车队里进了城。
进城之后,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昇平大街。长街两侧只一座宅邸,门前有两头大石狮子的,不是镇南王府,又是谁家?门上的小厮应是早有人知会过,正候他上门呢。还没等方海掏出那翡翠玉镯,只报了一句,是方家姊妹前来求见,便忙不迭将他领进了府去。
吴氏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亲自在偏厅见了方海。问清原委,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留方海在府里住下。方海心中本有疑虑,因见阖府上下对他奉若上宾,又从不干涉他行止,便也安心在王府歇了几天,单等吴氏出发,去大营解救简宁等人。霍英派出去搜捕他的兵士,做梦都想不到,这个滇军的逃兵居然堂而皇之地住在元帅府邸里,每日吃香喝辣,好不惬意。
吴氏得了消息,花了一天时间,料理了一下家务,原是打算隔日就出发的。谁知,阿碧江因日间贪凉,睡在石凳子上受了寒气,夜里突然发起烧来。吴氏舍不得幼子,寸步不离地照料了好几天。待阿碧江完全好了,才带着他一同赴滇军大营。如此以来,又耽搁了几天,以至于简宁那厢等得几乎失去了信心。
简宁听完,心下暗道:在苍龙山那一晚,也许小阿姨已经看出些端倪来。不然,就是她在皇甫谦身边安插了耳报神。否则事情怎会如此顺利?婉儿却道:“惊马的事,多半是二哥捣的鬼。是不是?”方海挠了挠头道:“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来。狗急了也要跳墙不是。”说得在场三人忍俊不禁。
这一日掌灯时分,婉儿与方海从山里散步回来。只见吴天柱踱着方步,正在佳人门首徘徊。婉儿忙上前纳福,压低了嗓子道:“老王爷,有事找姐姐?”
吴天柱知道婉儿乃是佳人心腹,遂将霍青得子的消息告诉了她,说道:“是七月头上的事。我看你们每日忙忙碌碌的,不想拿这糟心事来烦扰宁儿。这两日瞧你们渐渐闲下来,便想着要不要告诉宁儿一声,免得她将来怨我瞒着她。”
婉儿道:“老王爷是怕姐姐听了不高兴?姐姐是何等样人,您别小瞧了她。”吴天柱道:“本王是希望她早日把那起子事都放下。就当真的死了一回,重头再来嘛。莫说世间男子,就是我无量山境内有多少精壮汉子。何愁找不出个模样漂亮,又会疼人的。宁儿还年轻,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婉儿道:“依奴婢的浅见,王爷既有这个心思,就该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姐姐。让她早日安心才是。”吴天柱道:“你说的在理。如此,你就替老夫转告此事,好好劝劝宁儿。”说完,转身便走,步履轻捷,如释重负。
婉儿笑着摇了摇头。回头一看,方海仍在石阶下呆立,便嗔道:“发什么呆?天色不早了,快去歇着吧。”方海这才转身回了下处。
简宁从婉儿口中得知楚岫产子的消息,心中很不是滋味。想当年霍青是何等英气勃发、俊伟不凡的一个人,如今竟配一拙妇,怎能不让人感到愤懑?
她咬着被角,偷偷哭了两个晚上。白天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也似,莫说婉儿、馨儿,就连方海也看出来了。他拉着婉儿至无人处,相询道:“不然,我去把大爷请来。只有他能安慰姐姐。”
婉儿想了想,道:“不可。咱们如今身在南昭,大爷是官身,岂是说来就能来的。没有镇南王和老王爷相助,这样的事,咱们是无论如何办不来的。再等两天看看吧,说不定姐姐自己想通了。”
方海连连点头道:“还是婉妹妹想得周全。我这里没头苍蝇似的,险些帮倒忙。”婉儿道:“你也是关心姐姐,关心则乱嘛。”方海又道:“昨日我在山下闲逛,看见北面山阴处有一大片林子。林子里开了好些野花。不如去采些来给姐姐插瓶。”婉儿道:“这主意好。姐姐一定喜欢。”二人遂相约明日一早同去山下采花。
一连几个早上,简宁尚未起身,婉儿已将采来的鲜花,放在她卧房窗边的条案上。且每日的花色皆不重样。简宁感念其用心,每日用过早饭,便在房内插瓶取乐。她在大学里学过插花,又在金鹏后宫时常见嬷嬷摆弄。如今闲来自己琢磨,倒也颇有些乐趣。
婉儿、馨儿跟着学了两天,就失了兴趣,便按照自己的意思摆布起那些鲜花来。婉儿好吃,便寻思将那些挑拣出来的新鲜花瓣和入馅料,制成糕饼。每日总有半日在厨房,跟着白案师傅揉面做点心。等点心做出来了,又开始寻思将那些花瓣晒干,炒制成花茶。等花茶成了,又开始提笔临摹花枝,预备自创些新鲜花样子出来。
馨儿比起婉儿来,倒是专注得很,只琢磨一件事。成日想的是把各色花瓣捣碎、晒干,研磨成粉,再辅以各种香料、油脂、中药等,制成各种胭脂、香膏。简宁瞧她那股子刻苦钻研的劲头儿,想着将来要是研发出一系列产品来,非得给她创立个响当当的彩妆品牌不可,就叫馨奈儿。
吴天柱原本担心简宁情志消沉。今见如此,索性命人在南昭各地采买各色时令花卉、香料等,每隔几日就送往云顶别苑。简宁与婉、馨二人每日花上一半的时间摆布鲜花,等歇过午觉,三人再结伴去崖洞整理剩下的医书。到了晚上,在灯下看书、习字或做女工。一日日的,便觉光阴十分易过。
镇南王妃吴氏时常命方海往来石头城与无量山之间,传递些穿用之物。还有一些禁中赏赐下来的新奇玩意儿。简宁每回见了,总要想起皇甫珏、皇甫琰姐弟。如今她身份特殊,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能静观其变。
转眼小半年过去了。这一年的腊月初八是辰日,亦是苗历新年。按惯例,无量山将举行祭祀山神的典礼。苗寨内家家户户酿米酒,打年粑,杀年猪。以猪头、猪心、时鲜果品等祭祀先祖。
到了晚上,吃过年饭,那些未婚的年青男子便举着火把,前往心仪的姑娘家门首,扯开嗓子,高歌一曲,以诉衷肠。谓之,游方。姑娘若青睐于他,便抛下绣帕、香袋等贴身之物。这就算是定情。再经两家父母首肯,便可结为朱陈之好。
婉儿听着馨儿从别苑的下人那里搬来的苗人新年风俗,不无感慨道:“婚姻大事若真能自己做主,这世上只怕少些怨偶。只是单凭几句山歌,未免轻率。”简宁道:“要是二人早已两情相悦,奈何姑娘害羞,小伙子腼腆,这就不失为一个捅破窗户纸的好机会。”xǐυmь.℃òm
馨儿看着婉儿嘻嘻笑道:“姐姐说的对,正是这个理。”婉儿面上一红,啐了她一口道:“小浪蹄子,你笑什么?再笑,仔细我撕了你的嘴。”
腊月初八那天清晨,苗王吴天柱率领众苗寨首领,在无量山云顶的祭天台上,举行盛大的祭山仪典。往年的祭祀,都是由吴银姑唱赞,吴天柱初献,其余首领按位份亚献、终献。今年吴银姑仙逝,唱赞者便由另一位大巫女年届八旬的段阿春担任。
简宁坐在房里,听着窗外传来悠扬高亢的鼓乐声,其中还夹杂着女子尖细的唱赞声。再看那朗朗乾坤,洋洋天地。只道:天下之大,处处可为家,又处处不是家。一股悲凉涌上心来,平白又掉了些眼泪。
歇过中觉起来,她洗了手脸,略整衣饰,便预备去崖洞。馨儿道:“姐姐也忒勤勉了。今日可是新年哩。”简宁道:“横竖无事可做,去那里打发一个时辰也无不可。”二人正说着,只见婉儿双手横抱着一个长方形的楠木盒子走上楼来。
馨儿忙问:“什么好东西?”婉儿道:“先别问,快过来帮忙。”馨儿遂上前托住盒子一端,入手果然不轻。二人将盒子小心安放在屋里的大书案上。简宁上前抚着那楠木盒子道:“这是琴盒?”婉儿喘了口气道:“正是。方海从石头城回来了。这是大爷托人捎给姐姐的焦尾琴。”
简宁打开盒盖一看,果然是那架早年赠与沈胜衣的名琴——焦尾。原来简宁在郢州收到沈胜衣亲笔写来的绝命信,信上交代了这架焦尾琴的下落。后来房子陵来时,她将此事告知于他,托他得空将那琴取来。过了一年,她早将此事淡忘。不想房子陵还记得。
简宁拨弄琴弦,信手弹出几个音节,说道:“这一回二弟去石头城有十来天了吧。今日正好赶回来吃年饭。”婉儿道:“我才问过他,他说前几日就要回来的。后来镇南王妃说要携全家回来省亲,好歹邀他同路。二哥不敢违拗,只得在王府多住了两天。”
馨儿道:“全家?”婉儿道:“正是。除了小世子,连王爷也来了。”说着,抬眼觑了人儿一眼。简宁明白婉儿是因为皇甫谦的到来,忧心她的处境。含笑道:“有阿碧江在,这个年可是要过得热闹哩。”说着,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婉儿立时会意,心道:但愿如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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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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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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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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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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