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他在浑身酸麻中醒了过来。环顾四周,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民居。他被人缚住双手双脚,嘴里塞着一条手帕子扔在床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说过强抢民女的,倒没听说过硬抢大夫的?挣扎着刚想要坐起来,就听“咯吱”一声有人推开了房门。
“吕大夫,我家主人有请。诸多冒犯之处,万望您见谅。”来人一副极普通的样貌,自称奴仆,一面说一面替吕霖松绑,扶他下了床。吕霖见他说话温文有礼,不觉去了几分惧意,便开口问道:“你家主人是谁?若需在下为他诊治,大可以命人来医馆差遣一声便是。何必这样鬼鬼祟祟的?”那人不肯多言,恭身引着吕霖出了房门。
穿过一道走廊,吕霖被带到另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八仙桌上已经布上了早点,一人端坐在桌边伸手示意他坐下,言道:“吕大夫,先用早饭吧。”吕霖一瞅那人就明白为什么要绑他前来了。那日在独孤枫的寿宴上虽然不曾正式拜见,但房子陵这个皇帝外孙高居首席,吕霖又在事后听独孤枫提起,如何不识?他心中有愧,不敢直视对方,起身打了个恭便当真坐下吃起了早饭。
等他吃完,房子陵亲自递上手巾,说道:“吕大夫与安逸侯私交甚笃,一定知道我的身份。今日不必拐弯抹角的,我来问你,初云公主,不,圣母皇太后,她近况如何?你们是如何将她软禁在侯府内的?怎么她肯答应嫁给独孤枫?独孤枫将她怎样了?”吕霖接过手巾,抹着嘴角。若早一日房子陵这么问他,他必定死不认账,可是此刻的心境却大大不同。正如简宁先前所说,独孤枫何尝不是在自说自话。他帮他,不是助纣为虐吗?
房子陵又道:“你不必有所顾忌。听着,天下并不只独孤枫一家。他能保你一世富贵,我一样可以。他能在顷刻间让你灰飞烟灭,我也同样办得到。”语气由平和突然转为凌厉。吕霖越想越心寒,今日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很难走出这间屋子。昨晚被劫持一事,显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独孤枫此刻只怕还蒙在鼓里,即便知道了,难道真的为了他一个郎中就与房家撕破脸皮?
房子陵见他心思活动了,续道:“我的目的不过是各归各位,并不想借此事打击什么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将来顶多还是个两宫辅政的局面,只怕这样也不容易呀。至于安逸侯或是别的什么人,我是不愿追究也不便追究的。你大可放心。”吕霖正盘算着,万一事情闹开了,独孤枫不消说,会不会累及独孤柳。无论如何,二十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马上放下的。这一番话便恰好说到他心坎上。
“忘……忘忧草……”终于,从他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房子陵忙问:“什么?什么忘忧草?你且从头说来。”吕霖嗫嚅再三,应道:“圣母皇太后每隔一日服用我调制的含有忘忧草的汤剂,已将往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强抑住心中愤慨,房子陵道:“天下竟有此等物事,难怪她会答应下嫁独孤枫。”吕霖道:“这味草药在医书上早有记载,原是用来医治头风病的。不过极难觅得,世人大多弃而不用。数年前,我在山中偶尔觅得两株,将它移栽在自家院中,不想竟养活了。”
“原来如此。”房子陵有感而发道:“正因为有了这忘忧草,独孤枫才会胆大包天,做出此等丧尽人伦的事来。可见万物并无好赖之分,只看如何用之。若心术不正者,即便是救人的良药,到了他手里也变成了害人之物。”又问:“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吕霖已是羞愧难当,垂首道:“总章元年,我在给独孤枫的信中随口提起得了这么一味失传已久的良药。隔了一年,他便从京里带回来一名女子,就是圣母皇太后。当日我并不知情,只道是个寻常女子。那女子体虚气弱,不言不语又不食不眠,显是积郁成痨。独孤枫命我为其诊治,再以忘忧草使她忘却过往之事。我不肯答应,后来他将实情告知,我感念其情,才勉为其难。足足花了一年的光景才见成效。”
房子陵忙追问道:“那她腹中的胎儿呢?”吕霖道:“据脉象看,气血大损,像是个产后的身子。可是听闻圣母皇太后总章元年就有了身孕,相隔一年光景,究竟是足月生产还是小产,这就不好说了。我因好奇也曾经问过独孤枫,他不愿提起,我也不便多问。房大人,在下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听到这里,房子陵不觉悲叹一声,总算有了小丫头的确实消息,可她肚子里的那块肉还是个迷。
因说道:“事已至此,别的暂且顾不上了,只一件最为要紧。这忘忧草可有解法?”吕霖早料到有此一问,不紧不慢道:“这倒不难。只需停止服用汤剂,过一段日子想来应该会痊愈的。只是大人,有一件事我不能不提。圣母皇太后当年必定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我这宁神汤虽然使她失去了记忆,到底医好了她的心病。一旦回想起过去,您就不怕她旧疾复发,一发不可收拾吗?”
宝林殿里的大概情形,房子陵是隔了很久靠买通了太皇太后的一个贴身侍女才知晓的。简宁究竟是不是初云公主,对他无关紧要。就像皇甫擎生前一样,他只关心眼前这个女人,至于她究竟是狐是仙,又有何妨?他相信能使佳人身心受到重创的,绝不会是因为失去了圣母皇太后的身份,也不会是因为失去霍青,唯一的可能便是丧子之痛。独孤枫那个畜生,他为了一己私欲,竟连一个孕妇也不放过。一念及此,他恨不得立时就将独孤枫千刀万剐。
“我相信要是圣母皇太后此刻处在我的境地,必定会选择让自己忆起往事,而不是与敌为伍,糊里糊涂地过完下半辈子。”房子陵说这话时语调虽然坚定,心下到底有些发虚。转念一想,小丫头那样开朗明理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她一定能挺得过来。他不敢说自己不存丝毫杂念,但眼见佳人就将嫁与罪魁祸首,那是万万不肯答应的。又道:“吕大夫,我知你绝不是反复无常的人。今日就放你回去。你只需在汤剂中做些手脚,令圣母皇太后在婚礼之前恢复记忆,别的无须多问。事发时我一定会将你送到一个隐秘的所在,再酬以万金,你看如何?”
吕霖明白自己若将今日之事再透露给独孤枫,那就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在这世上也再难有立锥之地,索性不如成全道义,好歹落个弃暗投明,便不再犹豫,起身冲房子陵施礼道:“既然大人信得过在下,我必依命行事。怕就怕婚期仓促,圣母皇太后赶不及复原。”房子陵道:“这有何难?你在侯府出入容易,言语上提点一两句,圣母皇太后心性何等聪敏,只要她那里略施些手段,独孤枫必定入瓮。你放心,我一定保你周全。”吕霖道:“只得如此了,一切皆有赖大人。”房子陵道:“这个自然。”
未时许,吕霖回到了医馆。他是给蒙着眼睛送上的马车,在大明寺前让人从车上扶了下来,然后步行回的医馆。一进门,账房先生就迎上来道:“东家可回来了。侯府差人来问了两回,您一晚上去了哪里?”吕霖道:“寻个地方喝了几杯,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侯府里有人病了吗?”账房先生呵呵笑道:“那倒没有。来人什么也没说,只问您回来了没有。怎么,昨日您往侯府里去有什么事吗?”吕霖觑他满脸好奇,心想:多半就坏在这糟老头子身上。虽没有真凭实据,到底生了厌恶,几日后便胡乱寻了个是由打发这老头回乡种地去了。
转眼到了五月初。独孤枫这一向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原定四月二十二日与佳人行礼的,头天晚上还好端端的,正日子一早却传来新娘子染上风疹的消息。这病可大可小,他哪里敢马虎,只得将婚期押后。吕霖来看了诊,说是胃肠积热,复感风邪,以至郁于肌肤。向春华、秋实一打听,果然佳人近来时常喝酒,饮食又不加节制。独孤枫少不得将一众丫鬟、嬷嬷狠狠地训斥了一通。这本是一件令人扫兴的事,可谁成想简宁这一病,独孤枫与她的关系却大有改善。xǐυmь.℃òm
原来风疹这病虽不是什么大病,却也得防它传染。按理独孤枫是该回避的,由那几个贴身的丫鬟、嬷嬷照料病人已经足够了。可是吕霖却进上一言道,你二人如今这般冷淡,不如趁着这场病,你亲自去服侍。但凡病中的人,心肠最是软和。说不定几日朝夕相处下来,两个人就前嫌尽释了。另外还特意熬制了预防风疹的汤剂奉上,在一旁竭力撺掇。
独孤枫心里本就放不下,听了这话,焉有不动心的?果然依言搬入了简宁的住处,两人同吃同住,他帮着照顾佳人的衣食起居,伺候汤药,十二分地尽心。堂堂千金之体,生平第一次伺候别人,中间不知闹了多少笑话。熬了足足有七八天,简宁的病是日渐起色了,独孤枫却瘦了一大圈。如此一来,她待他的脸色果真一日好似一日。近来除了未行那人伦之事,两人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了。怎不令人欢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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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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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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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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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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