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迈出两步,还没出那花墙,想起一事,转回头来问道:“前年宫里送冬衣到石堡城,公主可还记得做的是何花样?”他没头没尾地这么一问,简宁与阿奴俱是一愣。主仆二人互望了一眼,阿奴道:“容奴婢想一想。”便低头思忖起来。简宁道:“过去这么久的事了,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霍青道:“忽然间想到的,好奇问上一问。”
正说着,阿奴脸上显出恍然的表情,一拍手道:“我记得了。哪有什么花样呀,公主说,绣花是浪费功夫。还说慰劳前方将士,重在心意,只要是自己做的就成。”简宁经她一提醒,也想了起来,应声道:“是了。说起来那两件棉衣、棉靴全靠你和漱霞捉刀。我不过出了些小力。”
霍青听了,急口问道:“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简宁想了想,正待要答。霍青已抢先道:“可是一件玄色云缎交领的夹棉袍子,墨绿色的杭绸里子?棉靴也是玄色缎面的,厚底、高帮。是也不是?”简宁点了点头。阿奴奇道:“咦?怎的将军说得一丝不差?您见过?”霍青心中慨叹:谁说我与云姬无缘?若果真无缘,怎的她做的衣服、靴子偏偏落在我手里。因笑道:“何止见过。此刻就在我家中。”
简宁道:“我不信!你诓我。不过让你凑巧给猜中了。”霍青道:“我诓你做什么?明日......不......我这就回去换了来。”阿奴眼见二人又生出一段文章来,暗叫不妙,连忙插话道:“公主同将军说笑话呢。您讲得这样清楚明白,还会有假?得,我送您出去吧。公主也该歇一歇了。”说着,揭起羽纱帘幕,摆出一副“好走不送”的架势来。
霍青本来脸皮薄,这时再也待不下去了,向佳人又一抱拳道:“圣母皇太后有事尽管吩咐。末将告辞了。”说完,转身穿过花墙,绕过屏风,向殿门走去。简宁捧着肚腹从暖炕上站了起来,下了踩脚凳,行至阿奴身边,在她手背上掐了一把,低啐道:“要你多嘴!”
走出暖阁,冯宝已在殿外等候。上前道了声“将军请”便引着霍青按原路退出芳菲殿。回味方才与佳人说笑的情形,霍青只觉周身上下无处不暖,抬头见檐外日光耀目,阵阵冷峭的春风吹在脸上丝毫不觉寒冷,反而精神为之一振。背脊上的伤口本来隐隐作痛,这时却好似敷上了一贴仙药,转眼间已好了九成九。
冯宝察颜鉴色,早瞧出端倪来,故意放慢了脚步。霍青缓步相随,自顾自想着心事。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才度过中庭,却见晚香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追了上来。霍青兀自不察,冯宝却听见了脚步声,打了个恭道:“将军请稍待片刻。”回身迎了上去。
晚香拍着胸脯,喘吁道:“幸好没有走远。”冯宝笑道:“姐姐跑得这样急,是找我呢,还是找将军大人?”见她手里挽着件猩红的夹棉斗篷,说道:“这不是将军大人的吗?原来姐姐是送这个来了。”说着,伸手便要去接。晚香身子向后一缩,啐道:“谁是你姐姐?你比我大那么些呢。无端端占我便宜。人都给你叫老了。”
冯宝还待调笑上两句,霍青走了过来,忙退至一旁。晚香恭恭敬敬地向男人纳了个福,奉上斗篷,说道:“将军走得急,忘了这个。”霍青接过,道声谢,眼见晚香似有话要说,问道:“可是公主有事要吩咐?”晚香点了点头,扭头瞥了冯宝一眼。冯宝识趣,又退后了数步。晚香遂道:“公主说了,后日是上元灯节,宫里头放灯,将军要是呆在府里觉着没趣,不妨来宫里逛一逛。公主说,您教小公主骑马,她无以为报,到时候做些元宵,您若肯赏脸,请过来尝一碗。”xiumb.com
霍青答道:“你告诉公主,我一定来。”晚香应喏道:“公主还说,您要是来的话,就穿上她做的那件衣裳。她说她不信有这样巧的事,非得亲眼瞧上一瞧。”霍青莞尔道:“这有何难?我穿来便是。”晚香向霍青福了一福,便转身回后殿去了。霍青循着她背影,朝后殿方向呆呆地望出了神。
回到营所,等了一整个下午,不见芳菲殿来人。霍青料想今日永泰公主不会来校场骑马了,酉时许,便下值回了府。霍家虽是簪缨世家,倒并不十分讲究晨昏定省这等礼节。霍青回到家中,先回房洗漱一番,命侍婢将简宁所赠的金创药敷在伤口上,换了一身常服,又命人从箱子底下将那一套在石堡城得的棉袍、棉靴寻了出来,看了又看,心中无限欢喜。直到甄夫人命丫鬟来催,方才动身往花厅去用晚饭。
到了那儿,只见霍无忌、甄夫人并霍英一家三口都在,单等着他一人开饭。霍青向甄夫人问了安,又与霍英寒暄几句,便归了座。父子俩互不理睬,竟似路人一般。
霍无忌教训了儿子一顿,令他皮开肉绽,伤痕累累,身为人父,心里又岂会好过?当下也不责怪霍青无礼,举筷说了句“吃吧”便算是开了席。今日席面上的肴馔以蒸、焯为主,少见油烟,更无海产、腥发之类。霍青一见,知是因为自己有伤在身的缘故,累得全家人陪他一道忌口,加上有了佳人那一番甜蜜的抚慰,使得他胸中对这家庭的一股子怨愤之气霎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甄夫人亲手替儿子盛了一碗乳鸽炖火腿汤,说道:“趁热多喝一点。对收敛伤口有好处的。”霍青一口气喝下大半碗。甄夫人又道:“这汤里还加了补血养气的药材,是你父亲特地吩咐厨房给你做的。多喝一点吧。”说时,又给盛了半碗。霍青接过,又是仰头便喝。喝完了,嘴里含糊着说了一句“多谢关心!”甄夫人故意笑着对霍无忌道:“老爷,听见了吗?儿子谢你呢!”霍无忌早听见了,瞑目点了点头,脸色甚是温和。
晚饭用罢,甄夫人便催着儿子回房歇息。一想到后日上元灯节之约,霍青哪里有一星半点的睡意。他背上有伤,不能仰卧,只得趴伏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卧榻上。银灯夜漏,回想当年,就是在上元之夜与佳人斩断了情丝。倏忽七年过去,他不曾有半分埋怨。她已给了他一个女子最宝贵的东西。她的初吻,她的初夜全都属于他。她为了救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良宵莫把银釭照,最喜相逢似梦中。”口中念出这一句当年幽会时人儿所说的戏言,霍青禁不住情思颠倒,独个儿痴痴地傻笑起来。
少时,忽有丫鬟进来禀报说,二少爷、二少奶奶求见。霍青道声“有请”便起身更衣至外间厅上相迎。霍英、甄缑步入厅中。兄弟俩见了礼,甄缑亦唤霍青一声“大哥”。霍英道:“夤夜打扰,万望大哥恕罪。是缑儿炖了盅汤剂,非要我陪她来送予大哥服用。”只见甄缑向帘外唤道:“快送进来吧。”便有随行的丫鬟提了食盒进来。
甄缑道:“这黄芪紫草汤生肌解毒最是有效。请大哥务必服下。”说着,亲手从食盒内捧出一只百花粉彩瓷盅来。霍青道:“有劳弟妹费心。”命丫鬟接了,倒在银质小碗内,尝了一口,味道奇苦,不觉眉头微蹙。甄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大哥快服下吧。”她说话的口气全不似平日那般腼腆、恭顺,一句“良药苦口”分明话里有话。
霍青心中虽有疑团,但料想这药总不会有问题,于是一饮而尽,命丫鬟收拾碗盅。待丫鬟们一一退下,便开门见山道:“弟妹想是有话要说,不妨直说。”霍英与甄缑对视了一眼。甄缑道:“大哥所料不差。我这个做弟妹的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若言语有不当之处,大哥切莫见怪。”
甄缑与佳人情同姐妹,霍青心想:她必定同房子陵一样,是来做一个说客,劝我不要接近云姬,免得做出什么伤风败德的事来。可是如今我与云姬感念先帝的恩义,知耻守礼,绝不会像过去那样轻狂了。不过见上一面,言语上慰藉而已,难道这也不行吗?想到这里,脸上不好看起来。
甄缑觑见他脸色,明知接下来的话必定惹得她这位大伯不高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公主姐姐品貌无双,是一位难得的好妻子、好母亲。如今她青春新寡,又怀着先帝的遗腹子,说起来正是最需要人关心、呵护的时候。可她是圣母皇太后呀,一言一行无一不是天下闺阃的表率。大哥,为了姐姐的清誉,为了......”
“别说了!”霍青“啪”地一拍桌子,从圈椅内站了起来,打断道:“你们夫妻和美,成双成对,哪里晓得别人的苦处?你能够与英弟成婚,全赖云姬智计过人。常言道:投之桃李,报之琼瑶。怎么你不想着如何襄助我们,倒来这里说三道四。你是什么身份?管得也未免太宽了吧?”他心中焦躁,言语上便没了顾忌,一点儿情面不留。
甄缑长这么大,何曾有人对她这般疾言厉色,挨了霍青几句话,当场便委屈地哭起来。霍英爱妻心切,岂会坐视不理,安慰了她几句,便也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霍青面前,正色道:“缑儿是为大哥着想。你和圣母皇太后的事,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于我们霍家的声誉实在大大有损。缑儿一片苦心,你不体谅就罢了,怎么还出口伤人?”
霍青心中亦感歉然,让他立刻向弟媳认错,却又万万抹不开脸来,只得硬着脖子道:“我说错了吗?当年你和表妹私定终身,未及成婚便有了屏帐之事。要不是云姬设法替你们遮掩,你二人焉有今日?做了正头夫妻,就道貌岸然起来。我与你们无话可说,快快出去!”这一番话揭破了当年隐秘,羞得甄缑满面通红,连忙上前扯住霍英衣袖,说道:“二表哥,别说了,咱们走吧。”
霍英向来敬重霍青,又以庶子自居,从不敢对兄长有丝毫不敬,这时却怒气勃发,再也忍耐不住,冲甄缑喝道:“你让开!”甄缑吓了一跳,依言退后两步,便见兄弟俩你揪我衣领,我缚你双手,扭打在一起。说来好笑,他二人明明各负一身上乘武艺,但霍英在急怒之下,忘了施展出来,反而如总角之时那样扭打撕扯。霍青处于守势,只好陪他胡闹。甄缑又是着急又是好笑,又怕事情闹大了惊动公婆,只好在一旁苦苦劝道:“别打了!快住手!”就听“咚咚”数声,转眼间,厅内陈设的家具已给兄弟俩撞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时,却听外头传来呼喊“走水啦!走水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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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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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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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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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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