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慢见她不作答,又接着道:“你该收收心了,上千条人命此时已化作这漫天星辰,在上面看着你,小五,小不忍则乱大谋。”
话罢,他便听到时逢笑梗着脖子,凉凉答了声:“是。”
时慢见她难得如此乖顺,总算放松了些,他先前还在担忧,时逢笑过于心软,不忍心对朝夕相伴数日的人痛下杀手,她应了自己,这才使他相信,时逢笑会按她所说的去做。Χiυmъ.cοΜ
沉思片刻,他又接着道:“有八位元老相助,三军不得不扶你登位,日前我已传书陆三,等你事成,诏容归将军陪同陆三将咱们家的钱库送回锦城。届时大蜀上下,匡内攘外,百姓得以安生。”
话罢,转身看了看离他们数十丈开外,抱着剑席地而坐的那女人,眼底泛出一丝寒凌的光,低声道:“这女子今日所知不少,就杀了罢。”
时逢笑敬听至此处,这才寻回些神志来,掀起长睫看着时慢,道:“她是容归将军唯一血脉,若杀了她,万一容归将军寻仇……”
时慢此时似已疲惫至极,以手撑着太阳穴用力揉了揉,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她已经不是容家的人了,若她走漏风声,恐怕唐雨遥对你便有了防备之心,如此一来,行事便愈发难。”
时逢笑颔首,视线落在时慢那张脸上。
阿娘走了,可时慢却没有半点痛色,他甚至连眼泪都不流半滴。
时逢笑突然觉得,自己离他好远。
她思酌了少顷,才道:“八喜和四哥都去南边了,我需要人手,容韶无牵无挂待我不错,她不会将今日所知透露出去。”
时慢听她娓娓道来,语调寡淡如水,最后叹息一声:“唉,罢了,随你高兴。”
二人谈及此处,忽听脚步声急奔而至,于是纷纷转头去看,摸着夜路上山之人,正是陪唐雨遥南下的时快和八喜,时逢笑见他们跑得急,站起身来,八喜身后还跟了一人,一身熟悉的洁白医者袍在夜色里极为惹眼。
郭瑟体力跟不上时快和八喜,这一通急奔早已满头大汗,她气喘吁吁来到时逢笑跟前,脚步顿住,双目瞪大望着那处坟茔,愧疚道:“时姑娘,对不起,瑟来晚了……”
时逢笑摇摇头,她人能来,已经很好。
几宿没合眼,时快整个人颓废不堪,他没有正眼去瞧时逢笑,飞身疾驰与她擦肩而过,落在那新坟之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八喜追他而去,将素静白衣的下摆撕扯成条,跪着递给时快,他们赶路太急,没机会披麻,可不能不戴孝。
兰峰竹屋不大,容纳不了众人,时慢关着门与时快密谈,八喜则在戚满意坟前跪地不起,容韶见郭瑟和时逢笑旧友重逢,怕小姑娘哭晕过去,便陪着八喜没去打搅。
时逢笑带着郭瑟漫无目的走在夜里,走着走着,到了她以前所住的院落。
小院不复旧貌,已然成了废墟,院内那颗老槐被烧死,但因根茎深入飞渺山之腹,依旧顽强立在那里。
时逢笑看了看那颗死树,总算开了口。
“她呢。”
时快带着郭瑟赶回,定然是他们收到了时慢的家书,齐天寨罹难,她一颗心沉入谷底,此时她最需要人陪伴,可来的不是唐雨遥,而是郭瑟。
其实她不需要问,故而语尾未见上扬,明明天还没寒透,却让人如临隆冬。
郭瑟不答,知时逢笑心中大挫。
沉默半刻,她转身面对着时逢笑,抬手摘下自己覆面的轻纱,踮起脚尖靠近时逢笑,在她冰凉的额头印上了一个温热的吻,她不知道该如何令时逢笑节哀,只能用笨拙的方式去安抚那已无家可归的女子,就像当初她不顾全家反对,孤身往东,为的不过是赌上一次,能不能救下唐雨遥她并不知道。
大风吹得青丝裹乱,时逢笑在夜色中将她看清。
那是一张冰清玉洁的绝世容颜,她红着耳根凑近,又飞速远离自己,因为情不自禁的怜惜做出的出格之举,让她此刻显得那么大胆又那么无措。
可时逢笑的心,却依旧未起波澜。
若放在很久以前,另一个尘世,要问时逢笑偏爱什么钟情什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她爱秋波流转,爱身影婀娜,爱含羞带怯,爱义无反顾。
可如今,她才猛然发现,再美好的容颜也只是惊鸿一蹩在岁月里惊艳一场,随后就如沉入湖中的石子,再不会激荡起大浪,若当初她没有眷恋那份清高孤傲,没有败于表象生色,她不曾爱上唐雨遥,那一切该是何种情形?
再看郭瑟,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郭瑟。
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爱上的是郭瑟,那就不必像如今这般痛苦难自持。
她在这样的沉思中,不由自主张开双臂抱住了眼前人。
借着醉意,她将郭瑟抱得很紧,她低下头,把脸埋在郭瑟颈窝处,贪婪地嗅郭瑟身上的药香,她轻声喃喃,挥散满身酒气:“还好,还好你来了,还好你来陪我……我……”
对你不起。
郭瑟拍着她的背,动作轻缓,心疼不已。
“时姑娘,只要你愿意,瑟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平日里不会说如何动听的话,总是用一碗苦到时逢笑咂舌的药,去宣泄心中与日俱增的爱意,在时逢笑身边,曾经并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可这一次,当唐雨遥转身洒脱离去那一刻,郭瑟便知晓,她能安然陪伴于时逢笑左右了。
可感情之事,并非一人甘心便能得偿所愿。
想了想,郭瑟又毫无底气般道:“若你不愿……”
时逢笑把她抱得更紧,似乎眼下只有她能安抚自己,她如同抓到寄托心事的枯槁,不舍得放手,甚至将郭瑟抱得吃痛,却又说出让郭瑟任她抱着的话来。
她对郭瑟说:“我愿。”
——
时逢笑好像回到了过去,不光八喜如此思酌,连时快有时候恍惚间亦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那日八喜在戚满意坟前跪了一宿,时逢笑在老槐树下抱着郭瑟睡了一宿。
天亮之后,他们整装待行,时逢笑破天荒地露出了笑脸,好像一切仍在昨昔,她未曾陪唐雨遥经历种种,而还是时家众人在山门前与她辞别时那般。
她笑得旭阳暖心,甜甜的酒窝在颊边别了晨光,动人又明媚。
时慢没来送人,八喜本要留下照顾三少爷日常起居,可被兰峰主人婉拒了,只道前路诸事还需八喜尽心帮衬,而自己习惯了山中生活,即使无人常伴,亦能安然无恙。
一行人下了山去,先入了芙蓉城午食。
刚寻到一处酒家坐下,外面人声突然喧闹起来。
酒家内还有几位他乡过客,有的已经结账赶着前去察看,但有的寻声则没曾起身去凑这份热闹,又按捺不住心头好奇,便有人仰着脖子去问掌柜。
“掌柜的,劳驾问一下,外面发生何事?为何突然如此喧哗?”
八喜顺着那清澈少年音回头去看,发问之人弱冠,穿着打扮俨然非是当地城民,他会发问倒也情理之中,遂听下去。
掌柜的抬头望那少年郎一眼,拨算盘的手停将下来,扼腕叹息道:“唉,赵家抓了城主府的把柄,皇帝下了令,要将人午后处刑,可惜那位自幼身体孱弱的少城主了,听说这一遭是为了逼迫什么人前来搭救,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去劫法场……”
邻座的郭瑟听得心惊肉跳,抬头去看时逢笑,她却一反常态,纹丝不动啃着筷子上的一块糖醋小排骨。郭瑟蹙着眉,时逢笑似有所感,放下筷子重新拿了公筷,一块排骨夹到她碗里,道:“你太瘦了,多吃些。”
郭瑟愕然,盯着那块油滋滋的排骨愣了少顷,忽而听到先前发问那少年再次开了口。
“芙蓉城少城主不是家中独子么?城主府到底犯了何罪?毕竟是皇亲国戚,竟要令城主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门就此断后,未免也过于残暴了。”
少年郎话音刚落,随他同行的另外一名男子立即拉住他的袖子,叫他住口,低声责道:“莫要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叫人传出去,你性命难保!”
掌柜便在这时接下话来,见酒肆座上宾客稀少,也跟着口无遮拦为唐未深一家抱不平,坦言道:“这断后算得个甚,少城主被判了五马分尸酷刑!平日里城主待芙蓉城百姓,那是无可挑剔的亲民如爱子,结果下场呢?还有前些时候金平打仗,皇帝端坐庙堂之上,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如今这世道,朝不保夕咯!”
时逢笑心知其中缘由,但却并没打算出手相救。
以前她不是这样,她是将唐雨遥的事都当作自己的事来对待,若因唐雨遥的原因,有人受到牵连波及性命,她一定会两肋插刀,奋力施加援手。
郭瑟满腹困惑,饭后,买马离城。
时逢笑知她不会骑马,于是与她同乘一骑,很快就入了白桦林。
其他三人走远了些,郭瑟伺机问时逢笑:“时姑娘,不去帮帮阿遥的堂弟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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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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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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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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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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